第二十六章離別
“你別咒我啊。”木夭白了我一眼:“我先去洗個澡,然後咱們出去吃飯。”
“飯已經買回來了,不用出去吃。”
木夭已經走進衛生間了,在門後麵滿不在乎的說:“今天是我傷勢複原的大好日子,難道不應該慶祝一下嗎?你別想用黃瓜青菜的敷衍我。”
她說的理直氣壯,好像付錢的是她一樣。
等我把屋子收拾好的時候,木夭也已經洗完了。她急不可耐的拉著我要去吃東西。
“你就這麽餓?”我笑著問。
“餓倒是其次,我是擔心去的太晚,大飯店都關門了,你又帶我去小麵館吃飯。”
我們走下樓之後,我指著不遠處的靈棚說:“之前如果沒有蔡婆婆,你已經被秋石給找到了。”然後我把傍晚的事說了一遍。
木夭衝我點了點頭,一臉虔誠的走進靈棚。她站在棺材前,雙手合十,低聲念了一串很長的咒語。
這咒語像是廟裏的小和尚在輕聲吟唱經文,又像是山穀中莫名的歎息,聽在人的耳朵裏,隻覺得飄飄渺渺,很肅穆卻又很舒服。
我側著耳朵聽了很久,也不知道木夭在念什麽,好像用的根本不是人類的語言。
木夭這樣一個妙齡少女走進靈棚,守靈人自然注意到了。他們很感興趣的打量了木夭幾眼,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牌桌上。
可見輸贏的魅力要遠遠超過美女。怪不得聽說賭徒賭輸了,連老婆孩子都可以賣掉。
“你剛才念得是什麽咒語?”等我們離開小區之後,我好奇的問木夭。
“你可以當成安魂咒,人死了之後,並不是一了百了的。還有執念,怨念,痛苦,遺憾,讓他們受到煎熬,守著屍身不願離去。而安魂咒可以讓他們放下一切,和人間告別。”
木夭說這番話的時候,坦坦蕩蕩,好像是一件很平常很普通的事一樣。
“看你的樣子,倒不像是妖,而像是尼姑,一臉慈悲為懷,還能幫死人作法事。”
木夭忽然扭過頭來,一臉驚詫的看著我:“難道你認為,妖就不能慈悲為懷了?妖就一定要謀財害命嗎?”
我不由得為之一愣,仔細想想,這些日子木夭似乎從來沒有做過壞事。我剛才的話,確實有點冤枉她了。
“你別激動。”我笑了笑,對木夭說:“普通人對妖確實有一點偏見,畢竟在我們的觀念中,妖是肯定會害人的。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要改正,總需要一點時間。”
“人對妖有偏見?”木夭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的說:“為什麽聊齋誌異當中,有不少章節是讚美妖的呢?我看是你對我有偏見吧?”
我有點理屈詞窮,隻好使出殺手鐧:“這些日子你一直吃我的,住我的,坑蒙拐騙,從我這裏撈走了不少錢。我對你有偏見也是你自己作出來的。”
木夭哈哈一笑:“既然你對我有偏見了,我也就不和你客氣了,我就壞人做到底,今天晚上好好宰你一頓。”
我一聽這話,頓時緊張起來了。平時木夭就沒有給我省錢的意識,這要是刻意宰我,那我非得大出血不可,搞不好要為此傾家蕩產。
隻見木夭左顧右盼,像是要找一家最昂貴的飯店。
這時候剛剛天黑不久,正是吃晚飯的時候,街邊的飯館都飄出香味來。木夭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分辨良久,然後指著一個方向說:“我要去那裏,那裏的廚師最多,一定最貴。”
我扭頭一看,差點笑出聲來,那裏是一條小吃街,全都是路邊攤,一個老板一個攤子,廚師不多才怪。
我心裏樂開了花:“妖精就是妖精,怎麽可能懂的人的門道?就這條小吃街,即使把木夭的肚皮撐破了,也吃不下去我多少錢。”
我真想把那句話送給木夭:禽獸之變詐幾何哉?止增笑耳。
木夭滿心歡喜的走到小吃街,很快就融入到人群中,興高采烈的吃著各種東西,老實不客氣的招呼我付錢,並且威脅我不能麵露不滿。
我臉上一副被割肉的表情,其實心裏已經樂開了花。木夭吃了半小時,我連一百塊都沒有花掉。
小吃街逛完之後,緊接著就是夜市。木夭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拉著我去圍觀地攤上的百貨。
木夭拿起兩款米粒大小的耳釘,問我哪個好看。我使勁揉了揉眼,還是覺得它們一模一樣,我有點後悔沒把顯微鏡帶過來。
過了一會,她又問我兩瓶指甲油,哪個顏色更合適,可是我無論怎麽看都覺得這兩瓶指甲油顏色一樣,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有色盲症。
看來無論是女人和女妖,喜歡逛街的天性是一樣的。我被問的頭疼,隻好說:“都好看,咱們全都買回去吧,今天用這個,明天用那個,一連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帶重樣的。”
木夭興高采烈,馬上讓老板打包。我開始慶幸她逛的是夜市而不是珠寶店,不然的話明天我就得去要飯了。
我們從晚飯時分一直逛到十二點鍾,夜市上的小商販紛紛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原本熱熱鬧鬧的一條街漸漸冷清下來,隻看到各奔東西的人。偶爾有一兩個買東西的,就像是垂死的老人在回光返照一樣,再也掀不起之前的熱鬧勁來了。
我不由得感慨說:“我還從來沒有逛到過夜市散場。沒想到過了十二點,場麵有點淒涼。有一種……”
“有一種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的感覺。”木夭接口說。
我點了點頭。
“你今天晚上是不是一直在偷偷笑我?”木夭晃了晃買來的東西,微笑地問。
“笑?今天被你宰的傾家蕩產,我有什麽好笑的?我哭都來不及。”我愣了一下,然後做出一臉無辜的樣子來。
“得了吧。”木夭白了我一眼:“咱們見麵的第一天我就說過了,不是我聰明,是你太笨。你以為我真不知道,這夜市根本沒花你多少錢?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狐妖整天住在山上,沒有見過世麵?”
“這些你都知道啊?”我幹笑了一聲:“那就奇怪了,你不是要痛宰我一頓嗎?那怎麽又到夜市來了?”
說完這話我就後悔了,我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嗎?萬一木夭來一句:“好啊,你這麽想被宰,那我們去珠寶店,我不就完了嗎?”
誰知道木夭的心思根本沒有在這裏。她看著天上的繁星,幽幽的說:“因為……夜市裏麵人多呀。我們狐妖住在狐丘,從來沒有這麽多人,這麽熱鬧。雖然你們很狡詐,賣東西的時候也不說實話,需要去討價還價,但是在要離開的時候經曆一番,還是感覺挺可愛的。”
我無奈的說:“怎麽好端端的,又說到批判人上麵來了?”
“好了,不批判你了。”木夭笑了笑:“總的來說,你還不錯。咱們萍水相逢,你還挺講義氣,幫了我那麽多。”
“哈哈,你怎麽忽然一本正經的誇我?就好像在發好人卡一樣。哎?不對,你剛才說,在要離開的時候經曆一番……你要離開?”
木夭緩緩地點了點頭:“我在湖城的事早就辦完了。現在傷也養好了,不能再耽擱了。畢竟人妖殊途,我該回狐丘了。”
我感覺像是被一塊大石頭擊中了胸口一樣,有些氣悶。我瞪大了眼睛看著木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其實,我心裏有點不舍。
這種感覺很鬱悶,所有的離別都很鬱悶。
“其實,湖城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都沒有去過。”過了良久,我輕聲說了一句。也不知道這樣委婉的挽留,能不能留住木夭。
木夭沒有答話,她仰起頭來,看著天上的星星眨了眨眼睛:“就像是那條小吃街一樣,我沒有吃過的東西太多了,但是我的食量有限,不可能全部吃光。”
她歎了口氣,忽然話題一轉,古裏古怪的問我:“你想不想知道,我們狐妖是怎麽修行的?”
我心想:“現在離別在即,討論這個幹嘛?”不過我還是很給麵子的問:“你們怎麽修行?”
“世人常說的狐狸精吸人的陽氣,那是最低等的修行法門,我們是不會這麽做的。我們藏於深山,秘不示人。呼吸吐納,勤修苦練。狐妖不出山,狐狸精卻在世上害人,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妖怪罪不可赦了。”
我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木夭又說:“小時候我奶奶就說過,我們狐妖最後是要修成狐仙的。所以一定要心無旁騖,不能隨隨便便來到人世間,以免被花花世界迷住,再也不能靜心修行。”
我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所以……你急著要走,就是要回去修行嗎?”
木夭點了點頭,看著已經走空了的馬路:“就像是這條街一樣,無論多麽熱鬧,總有散場的一天。胡異,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你這個朋友我會記著的。”
我心中一熱,張嘴想要說出那句話。可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濃濃的遺憾,於是我把她咽了下去。
如果……如果你不是妖,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