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巷口那家酒店的‘紹燒,我吃過,不壞,叫他們送兩斤來,把酒錢帶去給他。”說著,他把銀子塞到小兔兒子裏,“多下的送你買梨膏糖吃!“沒有要你破費的道理!”劉不才趕上來插在他跟小兔兒中間,一隻手到他侄兒手裏去奪銀子,一隻手又推陳世龍,仿佛不讓他給錢似地。這就象下館子搶著惠帳,隻拉住了別人的不管用的左手一樣,完全是“障眼法”。結果是那塊碎銀子到了劉不才手裏,卻叫小兔兒到酒店裏去賒帳。從這個行為上,陳世龍看透了他;骨頭硬不到哪裏去!他跟芙蓉也決不會決裂。
“來,來!”劉不才的興致又很好了,把沙鍋蓋一揭,鼻子聞了兩下,得意的笑道:“‘走得著,謝雙腳’,你的口福不壞!陳火腿全靠收拾得幹淨,整整搞了一上午,才把上麵的毛鉗幹淨。”“劉三爺!”陳世龍趁機說道,“你的陳火腿吃不光!我今天來拉攏一樁生意。”“生意?”劉不才不信他,“怎麽找到我頭上?跟我有啥生意好談?”自然有!等下我再告訴你。“等酒杯一端上手,陳世龍才道明來意,他說他有個朋友,預備在杭州開一家極大的藥店,知道“劉敬德堂”的名氣,也知道劉不才是行家,特地托他來探問一下,想邀劉不才合夥。“合夥?怎麽合法?”劉不才搖著頭說,“別的事都好談,這件事談不攏,我哪裏有股本?”
“你不是有幾張祖傳的藥方子?”這話一說出口,劉不才的臉色頓時就很難看了,笑容盡斂,冷冷笑道:“原來是打我這個主意!怪道,我說世界上還有這樣子的好人,不嫌我窮,來邀我台夥!”話和神色,都讓陳世龍忍不住心頭火發,“咦!”他也很不客氣地回敬:“怪道叫你劉不才!‘狗咬呂侗賓,不識好人心’,怎見得人家打你那幾張藥方的主意?你曉得人家是怎麽說?”
“且慢!”劉不才的態度變得受商量了,“我先問一聲,想跟我合夥的是哪一個?是不是王華!?”陳世龍很機警,趁機反問一句:“你見過我那位先生沒有?”“從來不曾見過。”“那我告訴你,”陳世龍既不說破,也不否認,“此人是個候補知縣,在官場中很紅,本人雖不出麵,卻有好些差使跟他有關係。他要開藥店也不光是為了做生意,是存心濟世……”
“好了,好了!”劉不才不屑地,“‘修合雖無人見,存心自有天知’,藥店裏掛的這副對子,是啥花樣,難道我還不知道?何必到我麵前來賣這種膏藥?”“不是我在你麵前賣膏藥,人家這麽告訴我,我照本宣科,信不信在你!”“閑話少說,他做生意也好,存心濟世也好,與我無關。如說要邀我合夥,看中我那幾張祖傳秘方,請他趁早少打主意。”“你為來為去是怕方子落在人家手裏,你要曉得,人家並不要你的什麽寶貝方子!”
“那……”劉不才愕然,不知這話從何說起了。於是陳世龍轉述了合夥的辦法,劉不才的祖傳秘方,當然要用,可是不要求他把方子公開,將來開了藥店,清他以股東的身分在店裏坐鎮,這幾張方子上的藥,請他自己修合。“君臣佐使”是哪幾味藥?分量多少?如何炮製?隻有他自己知道,何慮秘方泄漏?原來人家不是來圖謀自己的秘方,劉不才倒覺得剛才的態度,未免魯莽,因而歉意地點點頭:“這倒還可以談談!”
“我再告訴你,人家提出來的條件,合情合理,藥歸你去台,價錢由人家來定,你抽成頭。你的藥靈,銷得好,你的成頭就多,你的藥不靈,沒人要,那就對不起,請你帶了你的寶貝方子卷鋪蓋!”“藥怎麽會不靈?尤其是一種‘狗皮膏藥,明朝的一個皇帝,靠了它才生的太子,真正是無價之寶!”“吹什麽牛!”陳世龍笑道:“劉敬德堂的狗皮膏藥,哪個不曉得,完全是騙人的東西!”
“這你就不懂了!老實告訴你,方於是真的,藥太貴重,而合起來交關麻煩,隻好馬馬虎虎,效驗當然就差了。這且不去說它!”劉不才把腰挺一挺,雙手靠在桌上,湊近陳世龍,顯得相當認真地說:“這位老朋友說的話很上路,看起來決不是半吊子。他的辦法在我有益無損,可進可退,隻要成頭談得攏,我就跟他合夥。”
“那麽你說,你想怎麽抽法?”“我先要問一句,價錢為啥要歸他定?應該大家商量商量。”“這沒有商量的餘地,因為你想定得高,人家既然為了濟世,自然要定得低。”陳世龍覺得這話說得不好,便又補了一句:“再說,薄利多賣,生意才會好,竹杠把人家敲怕了,不上你的門,藥再好也無用。”“這話也對。不過既然薄利,我的成頭要多抽些。”
陳世龍也很精明,“既然是薄利多賣,你名下的也不會少,怎麽說要多抽?”接著他又自下轉語,“不過,這都好商量,等你們碰了頭,當麵再談,一定會談得很投機。”劉不才點點頭,用手抓著一塊火腿腳爪在嘴裏啃,同時一雙眼珠骨碌碌地轉著,見得他在心裏有極周詳的盤算,陳世龍也不催他答話,隻是冷眼旁觀,看他的神態,打自己的主意。“就這樣了!”劉不才把火腿骨頭一丟,使勁擦著手說:“我決定交這個人!小和尚,你說,哪天跟他碰頭?事情既然決定了,就不必耽擱,越快越好!”看他心思如此活動,陳世龍便進一步逗引他:“劉三爺!你還有什麽話,自己不便說,我可以替你轉達。你們沒有見麵前,你有什麽難處,我可以替你想辦法,等你們見了麵,有話自己談,就沒有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