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杜家
日暮下。
??允今安靜靜的昏躺在榻上。
??顧承禦就靜靜的守著她。
??看著她那淚痕未消的眼梢,他幾欲抬手想摸摸她的臉,可一想她從一遍遍求他放了她到滿口滿話皆是恨他咒他之詞,想她早前捧著滿手血看向他那眼色,他又遲疑了。
??如她所說,她恨他。
??如今再以這般手段奪了她腹中子,她這輩子都隻會恨毒了他。
??莫說再回年少情誼,便是作戲的假麵夫妻,於他而言怕也隻會是再生難求。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說他心裏不痛不悔是假的。
??他是真的想過要留下那孩子,叫她感念他的好也好,叫她有所顧忌,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也罷,一開始,他是真的想要將那孩子視如己出。
??但沒人知道的是,他突然改變主意的後頭究竟是經曆了什麽樣的煎熬。
??——五天前——
??杜家恒哥兒身染天花不治身亡。
??三姐顧招娣抱著那軟趴趴的繈褓屍身痛哭了整整兩日,杜寒江便是去祠堂跪了整整兩日。
??夫婦倆痛心欲絕,幾欲瘋癲。
??在這樣的情況下,事情真相更是叫他們當場崩潰:原來一切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這所謂人禍,便是川哥兒。
??是了。
??是川哥兒下的手,
??一切竟是川哥兒下的手。
??聽到這,眾人無一不驚。
??杜秉川,杜家嫡係唯一的繼承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素日裏不論是舉止言談,還是為人處事都像極了他父親,端方持重,最是剛直正派。
??便是對下人,對外頭的可憐小乞,他也絕對是最為寬厚最為仁善的那個。
??如今卻也是親手給異父兄弟送了染病帕子,暗裏對兄弟的藥動了手腳的那個。
??“一切是我動的手。”
??麵對親長族人的質問,杜秉川甚至不惜的分辨半句。
??杜氏祠堂內,年輕稚嫩的臉龐微微揚起,深似寒墨的目光就分毫無愧的落在其生父杜寒邦的靈位之上。
??“那小孽種的病,是我親手送來,
??他的湯藥,是我動的手腳,
??他的命,是斷在我的手中。
??時至今日,我無話可說,要殺要剮,直來便是。”
??寒霜目光微微眯起,杜秉川道:“但叫我為此在列祖列宗跟前認錯認罪,爾等,癡心妄想。”
??“他……是你親兄弟…”
??“父親隻我一脈。”
??杜秉川強勢的打斷顧招娣,目光猶是片刻不離的盯著杜寒邦的靈位:“我竟不知,何時又多了個兄弟。”
??“至於那小畜生,母親自甘墮落淪為旁人玩物,便要我也一並忘了昔日之辱,要我認賊作父不成!”
??“你…”
??“母親還是收了那做作的憐乞模樣。”
??到了這個時候,素來最是敬重母親的他顯然冷戾。
??莫說好語氣,就連正眼都不曾給過她半分。
??“從前便是用它騙了我父親,如今,還想再來騙我?
??還是又想說你是有難言之隱,委身於他不過是護我周全的權宜之策?”
??話及此處,杜秉川眼底神色越發若比寒窖煉獄。
??“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你自甘低賤,辱我生父負我杜家。
??若非看在昔年養育之恩的份上,莫說這小的,便是你———
??也是我杜家所不能容!”
??後頭幾字落地聲聲響,如山河啼絕,直蕩人心魄。
??顧招娣踉蹌退了半步,若非事情已然發展到這一地步,她是萬萬不敢信。
??不敢信這素來謙謙有禮的孩子竟能對自己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
??不敢信他竟果真能狠的下心對那尚在繈褓的無辜稚子下手。
??眼前這孩子,她親自教養,其父親引以為傲的孩子,從前分明是那樣良善正派。
??竟也能恨她至此,狠辣至此。
??見他仇恨至此,杜寒江也隻覺駭人不已:“從一開始,辱你生父,圈禁你,害你母族身名狼籍的是我。
??用盡手段強迫你母親,逼她妥協,逼她生子的也是我。
??既是從前之事,你恨的,該討債的也該是我……”
??“這裏最沒資格說話的就是你杜寒江!”
??杜秉川一個寒冬肅殺之色怒送而去。
??原還想說些什麽,但見顧招娣下意識去護杜寒江的動作,他心裏當即猛墜了一下。
??就那樣僵在那裏,怔怔的望著那倆人。
??像是捉奸當場,難堪不已。
??這是何其殘忍,他的母親竟當著他的麵,要去護別的男人。
??護的還是那個乘虛而入,把杜家搞得烏煙瘴氣的人!
??在那一刻,杜秉川原本寫滿戾氣怒怨的眉眼頓時舒展了,就望著他們夫婦極其突兀的發起笑來。
??像中了邪,也不說話,就吃吃笑著。
??笑的眼底含淚,笑的渾身無力。
??“川哥兒…”
??顧招娣從未見過兒子這副模樣,雖已隱隱感覺到了些不安,卻也不知道他究竟要作何。
??杜秉川猶在望著他們,卻是笑聲越發無力,目光越發暗淡起來。
??“終究……是我錯了。”
??落寞聲兒一落,杜秉川目光猛地一戾,竟是當場往擺放在正堂的那柄長戟猛然而去。
??“川哥!”
??噗!
??長戟毫無偏差的穿進他腹中,如芍藥綻放,藤紫色武袍瞬間浮了暗紅。
??他卻痛意不覺,揚手揮開疾步而來的顧招娣,踉蹌著去抓了杜寒邦的靈位。
??“父親…”
??正想說些什麽,卻是一張口就突然嘔出一大口血來,那身子也像是被剔了骨一般,軟綿綿的直往下癱。
??“川哥兒!…川哥兒!!”
??顧招娣半跪著撐住他,臉兒驚白的看了他半刻,就手足無措的要去捂那正大肆淌血的傷處。
??猩血卻如泉湧,立馬又從她指縫疾滲了出來。
??事情發展至今,顧招娣隻覺天都要塌了。
??“兒啊!兒啊!我、我錯了,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我聽你的,你別嚇我,我答應你,我什麽都聽你的!!
??來人快來人啊!傳郎中!禦醫傳禦醫!!”
??淒厲無助的破音狂肆響起,杜秉川隻若充耳不聞,舉袖擦了靈位上的汙血,然後緊緊護進懷中:
??“父親……兒、不孝…”
??終是沒能護住母親。
??眸光逐漸一散,他滿紅指骨堪堪落了地。
??旋即而來的便是那幾近撼天的哭喊嗚咽。
??沒兩刻,宗祠裏再傳出來的就成了杜寒江的聲音:“招兒!”
??“招兒!!”
??“招兒!!!”
??聲聲狂囂似要震動神明,隻見屋頂起了一群呼啦啦而過的烏鴉。
??那天,杜寒江親自備了靈堂棺木。
??三口。
??兩口擺放在正堂之內,另一口則是放在略低半首的側位。
??有人說,那夜他跪在正堂那棺木前嗚咽不止,也有人他還重重磕了三次頭。
??說他在另一口棺木邊停了很久看了很久。
??但那夜,全程下來他都隻字未語。
??隻知他倒進側位那口棺木前,目之所及,猶是在身邊那棺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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