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群之人
晚飯過後,丫鬟重櫻端來一碗茶,他忽然心生不悅,把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嚇得重櫻連忙跪下求饒。
??王爺的脾氣愈發暴躁了,明明一整天都樂嗬嗬的,怎的突然就罵人。
??“本王說過了不用彩瓷。”
??重櫻細聲細氣的說:“王爺恕罪,這是昨天宮裏賞賜的,趙總管說換上……奴婢隻能從命。”
??“滾出去!”景韜怒道。
??宮裏給了一點甜棗,就恨不得全擺到他麵前來,彰顯他這個王爺是多麽得皇上器重麽。這英王府根本就不是他景韜的宅子,而是皇上和太後用來監視他的華美的囚籠。他今天做了什麽吃了什麽,全部都記錄在案,現在他要用什麽穿什麽,也要言聽計從。
??夜裏,流光向他匯報王府外打探來的情報。
??“元大人說爺最近都在寫星閣裏聽曲,還誇他寫的新曲子特別好,他的才是正版的故事。”流光扯了扯嘴角:“放任元大人繼續這樣,是不是對爺的名聲不利?”
??景韜:“除了那些瞎編的風流事,還有其他的嗎?”
??流光在心裏歎氣:“還有一件小事,爺給將寧公主的禮物,也傳出去了。這下所有人都知道,您給公主送了支箭,不少人笑爺不解風情呢。”
??景韜皺眉,手指點了點桌子,說:“他是怎麽知道的?”
??流光也納悶:“不是爺與元大人說的?也可能是端王殿下。爺帶的軍隊,軍中的人斷然不會在外嚼長短。”
??元朗得罪過阿諾,肯定不會和他聊這些。
??景韜對流光正色道:“去查清楚。”
??流光立即意識到了嚴重性,領命後立刻出了王府。
??到第二日晚上,流光才回來複命。
??“元大人的消息是來自一個邊境的走私幫派。這些年南桓的情報都要靠走私幫派傳遞,有個叫虎木幫的生意做的很大,傍上了成遠伯府,漸漸的在上京也有些名氣。其他人想偷偷做筆走私生意都會選擇虎木幫,一來二去便與不少世家有來往。
??禮部的王元擔心爺的禮物不妥,在一個酒樓喝酒時裏問了一個虎木幫的人,名叫阿亮。阿亮也喝多了,告訴他那是南桓的特製的輕虹弩的弩箭,元大人也在禮部當差,就傳到了他耳朵裏。”
??聽起來隻是一個巧合而已,景韜的臉色卻十分難看,眼神頓時銳利。
??“開戰之時,走私幫派就聞聲而逃了,又怎麽知道這是輕虹弩的弩箭?”
??流光忽然一驚。輕虹弩是在與北列交戰時才投入使用的新型弩箭,而走私幫派在開戰前就清理幹淨了,時間節點對不上。
??看來黑幫裏有還有更“黑”的存在。
??景韜隨即喊來流雲和流風:“你們和流光一起調查這件事,把背後的情報鏈給我揪出來。”
??三人當夜來到阿亮的住所時,人已經跑得沒影了。
??待他們摸到虎木幫的老巢,刀架在了幫主的脖子上,幫主也還是說:“虎木幫就是一些賤民,怎麽可能攀上西路軍的好漢呢!大人明察秋毫,斷不能冤殺小人啊!”
??流雲厲聲問道:“阿亮為什麽要逃走?他究竟是什麽身份?你們幫派所有的資料都給我拿過來!”
??幫主艱難的撐著他膀大腰圓的身子從暗室裏拿出了阿亮的卷宗。
??“好漢,阿亮那小子,幾個月前可是突然說尋了份新的差事,洗手不幹了,他犯了事,和虎木幫沒關係!他混得不錯時,也沒拉兄弟們一把,小子他倒黴了,怎麽就坑上我了呢!”
??虎木幫以利而聚,雖以幫派為稱,但是組織並不緊密,填一份入幫資料,寫清楚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就行,隻是某些上京走販們的一個名號,其他地方還有別的幫派。幾個月見不到人,或者誰突然退出也是常事。
??流光帶一人前往阿亮的老家搜捕阿亮,而流雲和流風接著把虎木幫翻了個底朝天,緊接著景韜又加派了人手搜捕阿亮,並且還在西路軍內部暗中排查,一時間,英王府不再是養魚基地,而是英王的軍帳。
??但都虎木幫沒有與西路軍中買賣軍情的證據。
??景韜:“換一個方向,查出是誰通知阿亮連夜逃走的。”
??元朗也被景韜突如其來的認真攪得一頭霧水,景韜帶著人來禮部敲打他和王元的情報,突然像換了個人似的,以前一起打群架的小霸王搖身一變,褪去了皇子的浮華,成了一尊凶神,竟令他不由得畏懼。
??王元也沒想到,自己踏踏實實當了一輩子官,就因為結交了一個販夫走卒被英王給盯上了。停戰之後,是這個阿亮之前主動找他,提供些情報供他工作需要,他給阿亮一些報酬,也沒犯王法啊。
??流光接觸過的元朗,禮部的官員,王元見阿亮的酒樓,成遠伯府等等,連著攪了一圈,依然沒有任何線索。一個前一天還與高級官員喝酒聊天的人,隔日便能在上京城裏消失的無影無蹤,實在讓人不寒而栗。
??光憑一個走私幫派的嘍囉,真的能夠和禮部官員混到一起嗎,除了王元說的機緣巧合,阿亮是如何知道王元是誰,需要他的情報,又是如何接近王元的?
??或許“阿亮”並不是一個人,就像是隱藏在人群裏的無數雙眼睛和無數張麵孔,他在調查的時候,“阿亮”或許就在旁邊掃地,擺攤,喝酒。
??輕虹弩也不是軍事機密,幾十萬人的軍隊,隨便誰說漏嘴傳到了虎木幫再傳到王爺耳朵裏也是有可能的,王爺為什麽要如此在意?
??一個蹊蹺的小細節後麵往往能扯出很多線索。情況好一些,是治軍不嚴,有些嘴上沒把門的什麽都往外說,再糟一些,就無法想象了。作戰的關鍵時刻,軍需物資跟不上,天災橫行國庫空虛,先皇突然駕崩,新皇對他疑心極重,毫無根據的謠言四處散播,如今.……小概率事件的集體發生,背後必有推手。
??多年來作戰直覺告訴景韜,他很可能被裝在一個套子裏麵。
??上京城一籌莫展之時,流光回來了。
??流光十分緊張的說:“稟殿下,未發現一絲阿亮的蹤跡,但屬下找到了阿亮的伯母。鎮上的人也不知道他都在做什麽營生,前幾年突然發達,就把老父親接到了上京,後來沒有回去過。但是他的伯母說,阿亮已經死了。”
??流雲不敢置信的說:“什麽?什麽時候死的?”
??流光:“三個月前,阿亮和父親都死在一場疫病裏了。做走私的大都是逃籍的黑戶,本來就是用的假身份,疫病裏死的人太多,根本沒有人管。”
??景韜莫名有點想笑:“鬧了半天,在查一個死人。”
??籍籍無名之人,冒充別人的身份以求換個活法,又被別人冒充了身份活下去。
??一陣沉默之後,流雲問道:“爺,接下來怎麽查?”
??景韜捏了捏鼻梁,吩咐道:“去和鑒鏡司借幾個查案的好手,好好搜搜他的住宅。既然他要用阿亮的身份活著,就必然留下生活的痕跡。”
??待他們來到一處小院細細偵查後發現,阿亮在逃走之前還毀掉了一些重要的證據。香爐裏的紙灰,書架上缺少的盒子,甚至是藥箱裏的亂的一塌糊塗的藥膏。
??景韜好整以暇的坐在阿亮家的案桌前,看鑒鏡司的拭鏡衛查案。
??他閑來無事抽了幾張紙,開始寫下時間線來整理線索。
??去歲九月,在戰事開始前,阿亮從邊境被趕回了上京,突然和虎木幫的幫主說要金盆洗手。三個月前,和父親一起死在了疫病裏,但是沒有人知曉。又過了一個月,也就是新皇登基前,重新在上京城活動,接觸了很多方麵的人。停戰之後開始向王元販賣情報,人老實可靠,深得王元的信任。直到流光悄悄追查了王元,他便得到了風聲,消失的無影無蹤,重新變成了死人阿亮。
??那麽,冒充阿亮的人又是誰?上京城裏,還有多少個像阿亮一樣的死人?
??“唔,這種紙還挺順滑的。”景韜提起紙來仔細端詳:“一個平民能用得起這麽好的紙張嗎?”
??一個拭鏡衛忽然兩眼放光,看著景韜手裏的紙。景韜把紙遞給他,他恭敬的接過後,先是聞了聞,後來又對著光線試著撕了一下。
??“勞煩王爺移步,讓小人借用案桌上的筆墨。”
??隻見他在紙上寫了幾畫,又放在水中浸泡了一會兒。剛剛寫上去的墨竟然已經滲進了紙張裏,水根本化不開。
??景韜疑道:“怎麽,這還是一套的?”
??拭鏡衛非常激動的說:“稟殿下,阿亮一定與南桓有關!小人自幼酷愛書法,所以對筆墨紙硯略有研究。此乃桓國南化出產的帛藤紙和懷南蕪湖墨,這種紙以其順滑和經久不脆頗為出名,有‘一兩銀子一兩紙’之稱。但是後來斷交之後,帛藤紙可謂是千金難求了。”
??景韜道:“一兩紙抵得上花去一個人半年的開銷,這個阿亮家底挺厚實。”
??“如果阿亮喜歡書寫,大可以用南桓的潭軒紙。”他指了指另一邊放著的一堆雪白的紙,說道:“潭軒紙不僅比帛藤紙更加適合日常書寫,並且價格較為便宜。
??流雲看此人一副想要邀功的樣子,不屑道:“這樣就敢斷定與南桓有關?南桓出產的紙墨又如何,阿亮是個走私販子,能用上南桓的紙也不稀奇。”
??拭鏡衛連說:“您說的是。巧就巧在他還用了蕪湖墨。此二者搭配在一起,記錄的材料水浸不散,蟲咬不壞,至少能夠保存百年之久,更巧妙的是,用南桓的一種煙熏烤之後,紙上的字跡會隱去!向來隻有絕密重要的文件才需要用此搭配,若阿亮隻是一個販夫,何必費心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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