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冬夜衷腸
可能是連著睡了兩天之後,又有天大的好事發生,承平眯了一會兒之後清醒過來,坐起身後睡意全無。
??阿萊還在農家小院裏。空屋難寐,她穿好衣服,用爐子裏的炭給自己溫了一壺酒。
??從前隻覺夜晚是萬籟俱寂,一切都沉睡過去,白日的一切都停了。而充斥著血與火的夜色擺在她麵前,難得的靜謐像是癡人的夢話。萬般思緒湧上心頭,索性爬上屋頂去曬月亮。
??屋頂已經有個影子坐在屋沿上,鬢角的頭發隨微風浮動,看見承平,咧了一個明媚的少年人的笑容。
??“看來這個屋頂有主了。”她笑著對薛煥說,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冬夜的月色極冷,她整個人蜷在裘裏,隻留下瘦削的側臉和墨染的眉眼。
??兩個人相顧無言,有一下沒一下喝酒。
??薛煥看著遠處的城牆,緊了緊喉說:“承平,如果有一天仗打完了,你有什麽打算嗎?”
??打算?細想這一輩子,她還沒來得及計劃,就被一件接一件的事情趕著往前走,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他們哪裏有為自己做打算的權利呢,出身就已經決定了什麽必須要做,什麽絕對不能做。
??“沒想過,可能要看兄長有什麽派遣。如果沒有的話,我大概會回師傅身邊好好學劍。”她歎氣道,“不過,這仗真的有打完的那一天嗎?也許等不到那天,我先以身殉國了吧。”
??兩人又是靜默。
??小時候一起嬉笑玩鬧,聊的最多的是淮安城的故事。後來承平進了軍營,兩人見麵往往也是談論軍事,很少有過獨處的時間。
??“嗯。終於明白何為欲言又止了。”薛煥輕輕笑了,“隻怕言不及我心,而這世間多動蕩不安。”
??薛煥看著她道:“我們做個約定吧。如果,有一天天下太平,我有一個願望同你分享,行麽。”
??她挑了挑眉,笑著說:“好啊。那薛將軍要守諾啊,等我們一起建功立業後,互訴衷腸。”
??說完與薛煥碰了碰酒壺。
??薛煥無聲的笑了。
??舉盞小酌,後來隻歎歲月經過太匆忙。
??他真的很想把衣襟中藏了大半年的東西遞給她,幾次三番都還是把手抽回去了,臉上全是糾結。
??承平見狀,問道:“你冷嗎?”
??薛煥像是偷雞被發現了一樣,僵硬的搖了搖頭:“沒有,怎麽會!”
??承平頓了一下說:“酒沒了,我冷,下去了。”
??說完就跳下屋頂,留下一臉懊惱的薛煥。
??她關上房門後,拍了拍自己冰冷的臉,心道:“別耽誤人家。”
??那支鑲著窪州進貢的輝夜珠的簪子,後來在每個臨近大雪的夜裏,訴說著輕柔的風和輕柔的凝望,還有輕柔的歎息。
??第二日,承平換下了借來的土布衣裳,穿了一套士人常穿的青色男裝。她走進太守府議廳,在一眾黑壓壓的軍裝裏,倒像個風度翩翩的飽學之士。
??薛煥看著她,好像她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
??文壇泰鬥的得意弟子,被人尊一聲平公子,寫詩作畫吟風弄月,在江湖之遠時遊曆名川大山,居廟堂之高時結交鴻儒良臣。
??而不是一雙眼睛裏,帶著數不清的刀光劍影。
??塗州的總指揮鍾將軍率先與她打招呼道:“後生可畏啊!甘樂統領這一仗真是打得漂亮。”
??“鍾將軍過獎了。甘樂僥幸死裏逃生。折損了眾多士兵,幸不辱命。”
??李承平又轉向一人道:“劉校尉,還要感謝您的鞭策。”
??那人臉上卻是掛不住的尷尬,道:“甘樂統領太客氣了,折煞小人。”
??她本不是咄咄逼人之人,隻是這句嘲諷,是替良邑守城的將士說的。
??李承懌輕咳一聲,示意眾人開始議事。
??鍾將軍先開口道:“以諸位之見,眼下我們該如何收複宿關。”
??一人道:“對於宿關,我們向來隻有守的經驗,可沒有攻的經驗。”
??另一人道:“眼下西路軍三分之一的兵力在宿關駐守。若要強攻實在不妥。該想個討巧的法子。”
??薛煥此時開口道:“在下有一個想法,請諸君一聽。”
??他的聲音洪亮,帶著一股沉著的自信:“煩問各位,當初景韜是如何拿下在瓶底關與宿關之間的合安郡的?”
??景韜總共攻下了南桓五個大的要塞城邑,自北向南分別是恩州,曾邑,瓶底關,合安郡和宿關。他在瓶底關坑殺了五萬人後,沒有攻打離北列更近的合安郡,而是派兩路大軍繞過合安郡包圍了本該下一個攻打的宿關。宿關守將一個投降北列一個自盡殉國,讓景韜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了宿關。
??南桓與合安郡的聯係被切斷,無法派兵增援,如此一來便成為了北列的囊中之物。
??景韜這招三十六計裏都找不到,應該叫作隔山打牛。
??“兵之形,避實而擊虛。”薛煥道:“我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先不攻打宿關,而是攻下防力較弱的合安郡,回過頭包抄宿關。”
??聲東擊西,承平臉色閃過驚喜之色,沒想到薛煥的想法與她不謀而合。
??鍾將軍道:“此計甚妙,隻是……景韜用過的辦法,北列恐怕也會有所防範,若是他們誘我軍深入,與瓶底關雙麵夾擊.……”
??打仗有時候就像玩石頭剪刀布。你猜對手要出石頭,又怕對手知道你知道他要出石頭。這時候是出剪刀還是出布呢?
??李承平此時開口道:“景韜已經起身回上京。如果他還是西路軍總將,我料定此計不通。但是,正好在臨陣換帥。即便這個陸卿想到了,發布了號令,景韜的將領會服他麽?我倒是認為敵人認定我們怕雙麵夾擊,而不敢攻打合安郡。”
??一人道:“這是何故?”
??薛煥:“人心已散,現在西路軍的主將陸卿與其他將領根本不同心。陸卿現在的目的又不是打下南桓,而是為新皇架空景韜。而景韜下的最後一道命令是退守宿關,他手下的人既不願意讓這個新官太威風,那位陸卿將軍也不願意和這些人鬧僵。”
??李承平對薛煥有些刮目相看了。薛煥雖然在作戰方麵常有奇思,擅用騎兵,但是在洞察人心方麵一直是個二愣子,現在居然長進了。
??眾人唧唧歪歪吵個不停,誰也說服不了誰。薛煥和李承平乖乖閉嘴了,倒是包括鍾將軍在內的幾位將領臨時倒戈讚同攻打合安郡。
??李承懌沉思許久,終於開了口:“我不讚成攻打合安郡。”
??眾將皆是一驚,甘樂與薛煥都是李承懌的心腹,怎麽會駁回他們的提議?
??“加上四周各郡縣的援軍,我們有二十萬人,沒必要冒險,萬一被合擊,這好不容易攢來的勝機就付諸東流了。”
??李承懌是太子,同樣不能冒險犯錯,至少,不能錯在他手裏。
??眾人抱拳行禮:“聽從太子殿下指揮。”
??薛煥有些泄氣的走出大廳,李承平也跟著出去了,薛煥悶悶的說:“我不是想立奇功才想出這個計策的。昨天晚上想了很久,有七成把握。”
??如果李承懌是怕冒險的人,就不會接管與北列的戰事,更不會在她堅守良邑的時候派塗州的軍隊解曲州之困。
??李承平眨眨眼道,“殿下說的是,他手底下的二十萬人不冒這個險,你從曲州帶來的七萬人馬,又不歸他管。”
??薛煥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一拍手道:“你還真是機靈啊!那為什麽他要當眾這樣說呢?”
??她彈了一下薛煥的腦門:“你剛才還知道不能讓新官太威風呢,現在怎麽又傻了。要是他讚賞你一個外來人的計策,其他人怎麽想?”
??薛煥嘿嘿一笑,承平歎氣,怎麽薛煥跟著李承懌這麽多年,就是不長心眼呢。
??她頓了一會兒又說:“還是有些蹊蹺,現在不能直接去找他。時機不等人,不如你先去悄悄安排作戰事宜,我再探探殿下的口風。”
??薛煥說道:“好,那你去探明情況,我等你消息。”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