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席清言，我們不再見
顧流蘇一直覺得，如果兩個人在一起都不能開心了的話，那麽在一起，還有什麽需要呢？
??C國的市區裏有很多海棠樹，就佇立在通往操場的那條細長的小路上，每當顧流蘇走過那條小路，都會覺得這小路就像媽媽的那一抹長發，總會無端地沁出渺遠的芬芳。她翻開書中的書本，那一段段難以理解的哲學論斷像一顆顆水珠，打在顧流蘇平靜的心河，心中的煩悶如同四月的天，陰鬱得期待一場大雨。
??就在那一抬頭的瞬間，她望見了那個少年。他靜靜倚靠著她對麵的海棠樹，那一樹繁花仿佛也被這個少年觸動，在風中幸福地顫抖，抖落了片片潔白。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柔軟的發梢沾滿了午後的陽光，潔白的校服襯托得他也仿佛一朵海棠。
??顧流蘇走過去，問：“你還好嗎？”少年抬起頭，他的雙眼沉靜得仿若湛藍的湖水，而那些閃爍的寒冷將這湖水封凍，顧流蘇愣了一下，站在那裏不知該說些什麽，少年的雙眼仿佛在看向她，又仿佛在注視著她背後的天空。最後他一言不發，默默地轉身離開了，像這個季節普通的一陣清風，甚至都沒有留下痕跡。
??這奇怪的偶遇讓顧流蘇不解，她也不明白為何自己強烈好奇關於那個少年的一切。忽然手中的課本被打了一下，顧流蘇回過神來，周貝那一如既往的明媚的微笑在顧流蘇眼前鋪展開來，不出所料，下一秒就是她那嗲聲嗲氣又嬌蠻的大小姐腔調：“顧流蘇，不許複習了，你不知道明天是我生日嗎？”
??顧流蘇無奈地笑笑，合上書本，說道：“沒有忘記呢，禮物早就準備好了。”周貝撇撇嘴，不滿地說：“誰說禮物啦！根本不想要嘛，我要你去我家通宵party！”說完，還調皮地眨著眼睛看著顧流蘇。顧流蘇無奈地搖搖頭，說道：“好吧。”周貝立馬跳上來抱住顧流蘇的脖頸使勁搖晃起來，而顧流蘇卻在暗自頭痛該怎麽跟母親交待。
??顧流蘇像往常一樣在並不炎熱的午後來到海棠樹下，剛剛翻開書本，一陣沉悶的撞擊聲從不遠處的操場傳來，她本想不去理會，但聲音始終縈繞在她的耳邊，像一群惹厭的小蟲，將她的思緒攪得一塌糊塗。她賭氣地拋下書本，循著聲音來到操場上。陽光下有一個人影，在獨自運球、扣籃。精湛的技藝讓葉子不禁暗暗讚歎，她看了一會，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便朝著那個白色的身影走去。
??當顧流蘇走近時，那個額頭沾滿晶瑩汗滴的挺拔的少年，就像被陽光浸濕了一般，渾身都散發著明媚的氣息。他看到顧流蘇走過來，停止運球的動作，對著顧流蘇綻開像金子般閃耀的笑容，俊秀的眉峰，挺括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最終都和那雙美得像辰星的雙眼融合起來。“你好啊！”
??那句話從他潔白整齊的齒間像一串音符飄出來，搞得顧流蘇不禁一陣窘迫，仿佛是自己打擾了這位少年。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也抬頭微笑道：“同學你好，我在背書，你吵到我了。”少年將手裏的籃球重新拍起來，歪著頭看向顧流蘇，調笑道：“那你換個地方讀書就可以了，為什麽來找我抱怨呢？要知道，這裏所有的地方都是我的。”
??顧流蘇愣了一下，他的話就仿佛她是一個闖入他家的乞丐，顧流蘇瞬間覺得剛才明媚的笑容此刻盡是鄙夷，她冷冷轉過身，兀自跑走了，將身後少年的呼喊遠遠地拋下了。
??下午的課顧流蘇完全沒有聽進去，回到家躺在床上，她心中的鬱憤積聚成一朵烏雲，她很想找那個少年理論，卻又擔心自己遭受到蔑視與不屑
??。從小就沒有父親的她，懂事又乖巧，她從來不問母親關於父親的事，但是旁人的嘲笑、鄙夷、挖苦，卻像噩夢一樣纏著顧流蘇，她每次在夢中看到那個模糊的父親的輪廓時，都期待著讓她再接近父親一點，哪怕一點點，可總是在這個時候，夢中的人影像大霧一樣散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圍過來，對著她指指點點，“她沒有爸爸！”“聽說她是個野種啊！”“誰說不是呢，她媽媽就不正經，誰知道她是誰的種！”那些聲音像皮鞭一樣抽痛了顧流蘇的神經，她猛然從夢中醒來，枕邊透濕一片。
??總算從家裏逃出來了，顧流蘇握緊手中的包裝袋，來到周貝的家。管家彬彬有禮地來迎接顧流蘇，鄭重地帶她穿過花園，來到偏廳。此刻，偏廳裏早就聚集了一堆男女，周貝站在中間，正在切那個比她還高的蛋糕，看到顧流蘇來了，她興奮地丟下手中的餐具，向顧流蘇奔過來，她穿著花邊繁複的蕾絲裙，潔白的勃頸上掛著一顆黑珍珠吊墜，明耀得像一枚水晶。她微笑著接過顧流蘇手中的禮物，隨意地往沙發上一丟，拉著顧流蘇到人群中去了。
??周貝把顧流蘇按在沙發上，自己又去切蛋糕了。顧流蘇看著自己一條素白的裙子和散開的長發，和這裏的紅男綠女的奢侈靡麗格格不入。
??她窘迫地低著頭，忽然聽到耳邊那有些熟悉的聲音：“你好啊！”一抬頭，看到的竟然是那日如星辰般明耀的少年，顧流蘇不禁皺了一下眉，起身想要離開，卻被少年一把抓住了手臂，少年的手是溫暖的，她覺得渾身一顫，對於這種過分親密的舉動顧流蘇從心裏竄出一種抵觸。她氣憤地想掙脫，少年覺察到自己的失禮，連忙鬆開了手掌，顧流蘇緩緩地站起身，看了周貝一眼，周貝點了一下頭，繼續和身邊的人談笑。
??顧流蘇走出偏廳，來到花園裏的海棠樹下，潔白淡雅的花朵和馥鬱芬芳的氣息讓她放鬆下來。
??“顧流蘇！”背後傳來聲音。顧流蘇轉身，原來少年追了出來。顧流蘇剛要走開，少年走近她，聲音就像是午後的陽光一樣暖暖的：“顧流蘇，我想你可能對我有些誤會，我是天惠的哥哥，席清言。天惠常常和我說起你，那天我以為你認得我，所以跟你開了個玩笑……”
??“玩笑？”顧流蘇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努力地仰著頭，看著比她高一個頭的席清言“就是因為你是周貝的家的大少爺，就能隨便和別人開玩笑，就可以隨便踐踏別人的尊嚴嗎？”顧流蘇大聲地控訴著，不覺自己落下淚來。
??席清言看著眼前這個敏感又脆弱的女孩，那些晶瑩的淚花搞得他不知所措。說完，顧流蘇推開席清言跑走了，席清言的心仿佛被什麽重擊了一下。
??黃昏已經過去，夜幕悄悄降臨。慶生宴的人不僅熱情沒有消退，反而更加高漲起來。人們高歌，遊戲，拚酒，玩得越來越瘋。但顧流蘇是絕對不會攙和進去的，隻是她注意到身邊有一個女生也像他一樣靜靜地端坐著，這個女生雖然年紀不大，渾身卻散發出一種優雅和成熟，她那件藍色的小禮服也將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襯托得淋漓盡致，她坐在那裏，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座冰山。
??直到席清言走過來，微笑著：“顧流蘇，嫣兒，你們也一起來吧。”顧流蘇搖搖頭，嫣兒淡淡地一笑，對席清言說：“不如我們去跳舞吧。”席清言在顧流蘇身邊坐下來，說道：“不了，顧流蘇不想去，就歇一會吧。”
??顧流蘇注意到嫣兒臉上明顯掠過一絲不悅，但稍縱即逝了，馬上恢複了迷人的笑容。大家一直玩到黎明才睡去。午飯後，周貝派人將顧流蘇送回了家，為此，顧流蘇又不得不向媽媽撒了謊。
??新的一周又開始了，顧流蘇又投入了緊張的學習。隻是每當她想到自己和那個驕傲又自大的席清言原來在一所C國的市區簡直就是氣憤，不過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這是嘉宴市最好的貴族中學，周貝的家的少爺自然也會在其中了。自己要不是憑借全市第一的成績怎麽會進這所中學，見到這些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顧流蘇拋開這些想法，又開始認真地鑽研書本了。
??午餐時間到了，顧流蘇在校門口張望媽媽的身影，顧流蘇請求媽媽給她做午餐，她說C國的市區的飯菜她吃不習慣，想吃媽媽做得的飯菜。葉美珍心裏明白其實自己女兒是擔心C國的市區的飯菜太昂貴，所以她堅持不讓女兒帶飯，就算吃她做的飯，也要親自給女兒送熱的飯菜。顧流蘇在C國的市區門口等了好久不見媽媽的身影，她想，可能是媽媽有事情，就餓著肚子回教室了。
??晚上回到家，顧流蘇開門發現屋子裏沒有開燈，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打開燈，看到媽媽暈倒在了廚房，她尖叫著衝過去，發現葉美珍已經深度昏迷，呼吸也極其微弱。她顫抖著雙手撥打了急救電話。
??來到醫院裏，醫生做出了明確的診斷，是惡性腫瘤。必須要馬上手術，手術費用加上後續治療費用要至少需要八十萬，而且根據目前病人的情況，不排除腫瘤細胞繼續擴散的危險，也就是說，無法預測病人的安全。立即手術，需要交兩萬押金。
??聽完醫生麵無表情地說完這段話，顧流蘇徹底崩潰了。她想到那麽多錢，想到媽媽也許會死，不由得癱倒在冰涼的地板上。但她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翻出手機撥通了周貝的號碼。
??周貝一趕到醫院，就看到目光呆滯的顧流蘇獨自坐在醫院幽靜的走廊上。周貝走過去，輕輕地攬過顧流蘇，顧流蘇終於控製不住大哭了起來，周貝沒有過多的安慰顧流蘇，她隻是堅定地說：“我這裏有十萬塊，立刻做手術，剩下的我去找我爸爸！”
??顧流蘇淚眼朦朧地看著周貝，點了點頭。手術進行時，顧流蘇看到周貝一直在走廊盡頭打電話，她的口氣一會急促，一會懇求，一會又非常氣憤，一直打了半個多小時。周貝走過來，拍拍顧流蘇的肩膀，說：“別擔心，總會有辦法的。”顧流蘇點點頭，她心裏明白，八十萬絕不是一個小數目。周貝的家怎麽會無緣無故地給陌生人這麽大筆錢。
??過了幾天，周貝的家替顧流蘇支付了全部費用，顧流蘇又感激又不解，她不明白周貝用什麽方法說服了喬爸爸。可是，很快，她就知道了。
??那天，顧流蘇在醫院照顧媽媽，她開心地跟媽媽講了周貝的家資助醫藥費用的事情。沒想到媽媽聽完眉頭緊鎖，說道：“小琦，商人眼裏從來就隻有利益，你不該這麽衝動去拜托他們……”
??“媽，您說什麽呢！人家好心替我們拿了錢，你還懷疑人家。”顧流蘇笑著打斷了媽媽的話。葉美珍還想說什麽，忽然顧流蘇的手機響了，是周貝。電話裏周貝顯得有些吞吞吐吐的，讓顧流蘇馬上過去。顧流蘇掛了電話，跟媽媽說了一聲，就離開了。
??來到了周貝的家，發現周貝的房間裏還坐著席清言。她雖然心裏不太舒服，但是畢竟周貝的家幫助了自己，也許席清言也跟著說了不少好話，就沒有多想，坐在了兄妹兩個的對麵。
??周貝先開的口：“顧流蘇，醫藥費的事情解決了，隻是現在還有一件事……”說完，她心虛地看了席清言一眼。
??“什麽事？”顧流蘇不解地問。席清言仿佛鼓足了極大的勇氣，說道：“搬到我們家，和我住在一起。”顧流蘇好久都沒有反應過來席清言是什麽意思，她迷惑地看著席清言，仿佛在請求他的解釋。
??席清言沉了一口氣，說：“爸爸怎麽都不同意拿錢，天惠以死相逼爸爸也沒有答應，他知道天惠不會做傻事。我實在沒有辦法，才說，你是，你是我的女朋友，而且……而且……”“而且什麽？”顧流蘇著急地問。
??“而且，你已經懷了我的孩子了……”席清言囁嚅著，顧流蘇又急又氣，她當然不肯就這樣把自己賣了，但母親的醫藥費也確實沒有辦法靠自己籌集。
??她忍住眼裏的淚花，說道：“可是根本就沒有孩子，到時候怎麽解釋？”席清言嚴肅地說：“當然不會讓你真的懷上孩子，你在這裏住一個月，然後假裝孩子夭折，騙過爸爸就可以走了。”
??雖然這件事對顧流蘇的聲譽有所影響，但是考慮到母親的情況，還有周貝的家的恩惠，以及自己以後要遠遠離開這裏的計劃，顧流蘇仔細考量了一下，答應了。
??那天起，顧流蘇搬進了周貝的家，她顯然不能習慣周貝的家物質豐裕的生活，更無法忍受和席清言同處一室，她本來想要借懷孕的理由申請一個獨立房間，可是席清言說這樣會吸引爸爸對這個根本不存在的嬰兒的注意，如果請醫生過來，一切就穿幫了，他辛苦偽造的孕檢報告也沒有用了。顧流蘇隻好作罷。
??夜深人靜，顧流蘇還在學習那些知識，因為喬爸爸的要求，她已經向C國的市區請了長假呆在家了。那些函數顧流蘇根本就看不懂，她一邊看一邊在紙上畫下無數的圈圈。
??“還不睡？題目這麽難嗎？”席清言端來了一杯咖啡，放在顧流蘇的桌上，自己拿起了作業本端詳，看了一會，他索性坐下來，認真地給顧流蘇講解，她也聽得很認真，屋裏的氣氛也漸漸變得溫馨。
??顧流蘇認真地演算著習題，可是倦意漸漸襲來，不知不覺她竟然睡著了。席清言洗完澡回來，發現顧流蘇睡著了，就輕輕地抱起她，想將她放在床上。誰知剛放下，自己就被她緊緊抱住，她眉頭緊皺，口中不停地輕呼：“爸爸……爸爸……別走”席清言愣了一下，沒有推開顧流蘇，隻是和她一起躺在床上，緊緊地、像保護一隻受傷的小獸一樣將她抱在懷裏。顧流蘇秀美的眉毛漸漸展開了，臉上浮現了滿足而幸福的微笑。
??當清晨的陽光灑滿窗台的時候，顧流蘇醒了，可是當她意識到自己正被席清言抱著的時候，還是大叫一聲跳下了床。席清言也醒了，注視著滿臉緋紅的顧流蘇，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謝謝你！”顧流蘇突然喊出一句。席清言在喉嚨裏“唔”了一聲，目送著顧流蘇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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