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雪中獨行客
大雪，山色白蒙。
老道一頭紮進白蒙中，按著之前的卦象不停地朝山中走去。大雪深深數尺，行走之間很是艱難。
但他不敢停步，更不敢後退。
生機就在前方。
寒風漸漸，雪如白蝶輕舞。
之前的偽裝早已被殺手識破，隻怕不出兩注香的時間，殺手便能追上自己。
他往這山上跑，積雪又深，一腳一個洞，無疑是在明晃晃地告訴殺手他往哪裏逃。
老舊的道袍的下半截在積雪中待得久了已經是濕透了。
前幾天的逃命差不多要了老道半條命，這次又來個爬雪山，老道心裏隻怕他這把老骨頭是真要碎了。
老道他在逃的空隙又分出一絲心神，掐了掐手指。
他停住手，將眉間擰成川字，又掐又掐手指，聲音藏不住的驚惶自語：“不對啊，按理說應該遇到了啊，怎麽如此……”
“老道我可不想這麽早就去見祖師爺啊！”
在老道懷疑時，枝葉上的積雪輕撲落，嚇得他如驚弓之鳥，更是加快了往前爬的速度。
老道爬得急，抓著兩邊的枝葉繼續向前。
下去的坡比走上來的坡積雪淺了一些。坡麵上的大石塊仔細看也能看出來。
從山的一坡往下離開時，不知是腳快凍得沒有知覺了，還是被什麽拌了一下，在老道猛地從積雪中爬出來時，忽然一個重心不穩，他雙手晃了個圈，手掌劃著枝葉沒抓住，整個人懵地翻了個滾。
幸好被下方到一處荊棘叢擋了一下，掙紮著緩了一會，老道凍紅著臉從手腳遲鈍地站起來。
後背在滾時不知道是咯到了哪塊石頭，疼得他快站不起來了。
他抹了抹臉，忍不住“誒呦”了兩聲，生怕著後背的骨頭真斷了。
不過隻是隨意看向上方剛經過的密林一看，他看見幾道灰影正在朝他趕路。
積雪中的寒意似乎開始侵襲入體，老道心裏頭莫名一冷，得虧是那些積雪也稍稍阻礙了他們的速度。
老道立馬轉身，竟是沒心思再顧著會不會再摔幾次，急急忙忙往坡下快走。
“快點快點，生機在山下，挨過這一劫以後就好了。”
但可能人倒黴了，喝口水都得嗆到。
“骨碌。”腳底又是一滑，老道重心又是向前一傾斜。
時刻憂心著身後的殺手，他整個人還下意識踉蹌朝前快走兩步，等反應過來已經收不住速度了，整個人如同一個雪球般地朝破下滾了下去。
“啊！”
“！”
差不多到了坡下，有什麽東西擋了老道一下，他才止住了速度“啪”地停下來。
老道凍僵的臉已經擦破了許多皮，他抖著手慢慢站起來。
他腦海裏空白了幾秒才慢慢將記憶找回。
“嘶……”
冷霧籠罩山穀。
冰天雪地的山穀裏，老道睜開有些酸痛的眼，看著麵前的冰湖，還有冰湖對麵孤零零坐在一塊石上的人。
白霧沉重，辨不出是男是什麽。
盯著湖對麵的白影，老道下意識又掐著手指。
“得救了！”老道猛地一喜，轉身拔腿就想繞著湖向對麵的人跑去。
“刺！”一群黑衣人踩過地麵上的枯枝。
“玄機大師，我等奉聖上之令請您入宮。但你三番兩次抗旨不遵……”
為首的黑衣人距離老道不過十步之遙，持著長劍，眸光冰冷地看著老道。
老道怔了一下，後退一步，張了張嘴。
“貧道算過了，無法，無法啊。”
“殺無赦！”
飛雪中劃過一道劍光，黑衣人向前一躍朝老道殺來。
“倏！”雪地上的幾塊石子突然騰空，利箭一般穿過湖麵朝黑衣人打去。
“噗！”
“誰！”
“！”湖麵上的冰層破碎，數不清的碎冰“倏”地一下又是朝黑衣人攻去。
老道愣了一下，回過神經他走上去伸出雙指在最近的一個黑衣人的脈搏上探了探。
“呼……還活著，大道好生。”老道鬆了口氣。
幾天的逃跑下來身子骨都快散架了，不過現在還不是完全放鬆的時候，老道捋了捋灰白的胡子，朝救了他的人走去。
老道走了過去。
在這枝葉覆冰的日子裏，老道眼濁，覺得眼前人不該是在這湖邊一塊石頭上孤零零坐著，而應在湖底，如這山色一般不許人窺入眼。
長湘低下手從破碎的湖麵上撈出一片覆冰。
她手指輕翻著覆冰，微微移眸看向老道。
“你還不走嗎？”
老道又低下頭掐了掐手指，算了稍久。
長湘等了一下，便拿起石邊的魚竿收起來，連帶著魚鉤空空從水麵竄出。
她又拿起腳邊的魚簍起身離開。
“等等，等等，我與施主你有緣，緣未斷，未斷。”
長湘充耳不聞，顧自前行，越走越快。
老道隻眼巴巴地看著那道身影融入到山霧與飛雪中。
“啊，人走了。”老道稍有可惜地看著失去長湘蹤影的方向。
他又掐著手指再三確認了一遍後，努努嘴搖頭：“上蒼之秘啊。”
搖頭歎息過後，他也一把紮進雪霧中。
“呼～呼～雖說失禮了，不過這大冷天的，你也不點個火嗎？”
這會老道的白眉毛和白胡子可真是白色的了，都沾滿了細雪。
他嗬著氣搓著手動作僵硬地靠在柴門上，嗬笑著看著院子裏處理著野兔肉的人。
長湘正剝著兔皮的動作一頓，看著老道疑惑：“你是來找我的？”
“咳咳……貧道不是說了嗎，我與施主你有緣，更何況你救了我一麵，更是緣上加緣。不過，這天好冷啊！”
“你進來吧！”長湘似乎考慮了一下，隨即又低下頭繼續處理野兔，也開口邀請了老道進來，“屋裏有火盆和柴火，火折子也有，自己燒。”
“誒，施主心善。”老道朝長湘拱了拱手，僵凍得快青的臉上勉強擠出了朵花。他立刻推開柴門搓著手往屋裏跑。
等火升起了後老道終於是長長鬆了口氣：“這下暖和了。”
過了一會，長湘走了進來，她將一條串著兔肉的木簽遞給老道。
“施主心善。”老道笑嗬嗬地界了過來，拿著木簽橫在火上。
“吃完了你就走吧，出了門一直往西走，翻了兩山就看見官道了。”
長湘搬了個木墩坐在一旁，向朝火堆伸出她的兔肉，麵色平淡地對老道說。
“那是，承蒙施主收留，吃完就離開。”
聽了長湘的話，老道左右拍了拍肩膀，悶聲咳了咳，愣是給他弄出了幾分高深莫測感覺。
“不過，我給施主你免費算一卦吧，也是解了我們之間的緣分。能否告知施主你的生辰八字？”
長湘眉頭一挑看了眼一臉真誠的老道，然後麵無表情地沉默下去。
生辰八字？多久前的生辰八字了，她講出來這老道一定會認為她隨口胡謅的。
長湘闔下半邊眼眸，隻看著火上的烤肉。
“嗯，既然施主不知，那貧道我就問天了。”
看著氣氛冷場下來，老道也不尷尬，顧自笑了笑，把木簽放下來靠著燃燒的柴木上，左右將手擦擦衣袖，又捋了捋胡子。
長湘餘光就看見他手指撚來撚去，緊緊擰著眉。
然後過了好久吧，長湘都看見了老道搭在柴火上的烤肉那麵已經烤焦了。
他才停住了手指，滿眼震驚複雜地看著長湘。
“他不會開口第一句就說我有血光之災吧？長湘嘴角微微下耷，眼裏透出點無趣的神情。
“你怎麽還沒瘋？”老道驚奇地看著長湘。
咦？竟然和她想的不一樣。
長湘正往火裏添柴的動作停了下來，臉上還是平平淡淡的，隻有眼裏稍微透出點詫異。
“活了那麽久，又沒有什麽追求，你怎麽還沒瘋？”
長湘愣是看著老道三秒才回神過來他說了什麽。
“哢！”瞬間，以長湘為中心，周邊的氣壓突然一沉，門窗甚至連木牆都在劇烈地顫動著。
燒得不是很旺盛的火苗火勢都小了很多。
老道頓時感覺自己呼吸艱難了好多，好似脖子被人掐住了。
“咳……你先冷靜，施主冷靜……”
老道話未落，長湘突然就安靜下來了。
長湘抬起眼來算是完全正式、甚至是警惕地看著麵前普普通通的老道。
“你是誰？”不難聽出長湘的質問聲微冷。
這會老道在長湘心中的形象和危險、神秘程度都猛然拔高了好幾度。長湘轉過來麵對他的姿勢都是帶著防備的。
“咳咳，冷靜了就好。我就是一個算命的，普普通通算命的，會掐那麽幾個手指而已。”
長湘依舊冷冷看著老道。
“我能知道，不過是因為我問天，天願意告訴貧道罷了，這不正是說明施主與貧道有緣嗎？”
老道解釋的無厘頭的，可長湘冰冷的眼神確實緩了那麽兩分。
“看來施主你是信了貧道了，不妨給貧道解一下剛剛的惑？”
長湘眉頭輕蹙，弧度不是很大，但仍可以看出其中有稍微的懷疑。
“我有追求的，我想找一個人的轉世。”
“……”
“既然長生存在，那轉世之說自然可信。”長湘的語氣很是篤定。
老道：“……話是這麽說。可在貧道看施主的姻緣可是空白啊？”
“還有啊，佛教的不是說六道輪回嗎，你要等的人不一定投了人間道啊？可能你們沒緣。”
長湘的臉已經跟外頭的風雪一樣冷了，目光冷冷地看著老道。
你不是道教的嗎，給我扯佛教的輪回說幹嘛！
不過因為老道看出她的秘密，想來他是有大本事的，長湘很快就把她的冰冷神情給收回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她看著老道像是瀕死之人隱隱看見了生的希望。
不等老道開口，長湘嘴唇動了動，眼神有些迷茫無措：“我的確不知道她在哪裏。”
“我經常走來走去，遇了很多人，可好像都沒有遇見她。有時也是像這樣待在深山，她比較喜清靜，可能哪天她會過來遇見我。”
“不過，我都記不得她的樣子了……”
“你這樣就活得不開心了。”老道聽著長湘似自語的訴說，聽完他換了個姿勢盤坐著看長湘。
“活著嗎，就是要喜歡這個又喜歡這個，包括人也是。”
長湘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眉頭微蹙：“你在說什麽？”
“在這世間找個不確定存不存在的人，就如在這片風雪霧重的山脈裏找片你不知道長什麽形狀雪花。哪片都不是，哪片都能是。”
“……”長湘冷靜片刻，抓了抓手指，“你能不能算她在不在啊？什麽要求我都可以支付。”
老道考慮了片刻，又猶豫許久，最後他從胸口的衣服夾層裏掏出了個龜殼和幾枚銅錢。
他先是嘖聲仔細觀察一會，有些開心：“幸好沒碎。”
老道把銅錢放進殼裏，拿起龜殼搖了搖，再把銅錢落下地麵。
他低下脖子看了好久。
“算不出。”老道空著的手一攤，搖搖頭。
長湘閉了下眼又睜開，她抿了抿嘴，語氣甚至有些乞求：“能不能再算一次？我可以給……”
老道搖搖頭，撿起地上的銅錢打斷長湘的話：“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 。”
長湘沉默了下來，沉默久得她手上的烤肉已經完全烤焦了，焦味彌漫，老道也不提醒，長湘也不在意。
她忽然精神一振。
“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我沒有把她屍身給燒了，所以她一直沒有轉世？”
長湘目光炯炯地看著老道，期待地就等老道點頭，她立馬就夜以繼日地趕回雪山那裏把伊若屍身給燒了。
老道的嘴角抽搐幾下，連忙搖搖頭。
“哦。”長湘的神色看不出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施主，那麽久了，該放下了。”老道將半隻兔子翻了個麵，看著兔子長歎口氣，勸著長湘一句。
等老道手上的烤肉烤熟了。
“周朝皇帝欲找貧道算出周朝岌岌可危的破解之道，貧道算了，無解。”
“原本貧道今天該留命於此，但也是天道憐憫，讓老道算出施主是我那一線生機。”
“想來天道自有一番安排，肉已經熟了，此番緣了，想來貧道我該走了。”
“施主你該出去走走了。”
老道拿著簽上的烤肉起身，拍拍一邊衣袖，繞過長湘走了出去。
等老道走了一段距離，看了一圈周圍辨認方向時，好似看到身後雪霧中木屋的輪廓前似有一道人影，佇立在風雪著，如同一個雪雕。
老道也是了解一些事的。他收回目光，歎了口氣，再次搖搖頭。
“你明明隻是一個凡人，卻要去愛一個神。”
長湘仰頭呆愣愣地看著輕雪從天上不問歸處地飄落下來。她嘴角微微扁了扁，像個發現自己迷路已久而準備要哭的孩童。
她好像越來越愛伊若了，隻是因為曾經有她這麽一個人，不論隨著歲月變遷，愈發深厚，或是已經遺忘了她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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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出自歌曲《晴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