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聊天
夜深人靜，皓月西斜，將如水的清輝灑向大地。
??長湘輕輕關上門向屋後的密林走去。這幾年裏她是很少睡得著整夜的，更多時候是整夜不眠。
??穿過屋後的樹林，有一條溪流。
??小溪邊上，她蹲坐在一棵樹下。
??夜裏對麵的山巒，峰壑皆有，顯得於白天有些陌生，猶如一頭巨獸蟄伏於黑暗中。
??夜間的寒意襲上身來，長湘打了個冷戰。長湘低頭，手掌擦了擦手臂。她之前就喪失了對冷熱的感覺。但自從死了一次再次醒來後，她竟然又恢複了知冷知熱的感覺。
??為什麽呢？墨色的眼眸翻滾著複雜的情緒，長湘安靜地望著潺潺流淌的溪水。
??“又睡不著了嗎？”溫和淡雅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長湘沒有回頭，眨了眨眼，稍稍壓低了嗓音：“師姐怎麽還沒有休息？”
??慕瑜從林間緩緩走出來，淡灰色的衣裳如同與陰影融合在一起。她走近長湘坐在身旁，向後同靠著一棵樹。
??“你今天還沒有告訴我你會不會出穀。”
??“出穀嗎？我沒有什麽需要出穀的，在穀裏安安靜靜的待著也不錯。”長湘緩緩回答著，她抬起頭來望著夜空。
??明月皎皎，夜幕幽暗。
??樹冠不算大，明月就掛在前方的高空。月光斜斜灑落在樹下，瑩光灑在長湘絕美的臉龐上，愈發顯得神聖清冷。
??“不回去了嗎？雖然我不清楚你從哪裏來。”慕瑜換了換坐姿，轉過頭看向長湘。
??“師姐，我現在沒有地方可以回去。”長湘交叉著雙臂輕輕搭在並攏的雙膝上，原先挺直的背緩緩前傾將下巴搭在雙臂上。
??慕瑜靜默著望著她，良久她眨了眨眼睛，掩住眼眸裏的心疼或喜悅。
??“會待很久嗎？一直待在這裏？”
??“不會一直待在這裏，可能很久以後會離開。”長湘低啞著聲音，意味不明地回答她。
??“很久嗎？”話語在嘴裏輕輕打轉著，慕瑜漸漸放鬆下來，頭微微向後靠著樹幹，眼角的餘光可見長湘側臉。
??明月渾圓，散發著瑩瑩清冷明光，如同覆了一層薄薄的金紗。
??長湘盯著月亮看了良久。
??“師姐，我以前見過比這時更大更圓更明亮皎潔的月亮。”被明月觸動了回憶，長湘微微眯著眼，語氣眷戀而綿長地開口。
??“嗯？”慕瑜稍稍驚訝。平日裏長湘一向沉靜內斂，很少有主動開口聊起天。
??“月亮嗎？”
??“嗯，很好看的月亮。”長湘認真地點了點頭，一雙墨眸靜靜地凝望著明月。
??慕瑜沉默了一下，問題在嘴邊轉了轉，還是忍不住問出來，緩緩開口：“同誰一起看的？”
??“一個很重要的人。”
??慕瑜稍稍抿了抿唇，目光重新落回長湘的側臉上。
??銀光淡淡落在她身上，甚至是落在幽黑的眼眸上，然而她眼裏所有翻滾的情緒隱在幽黑的色彩裏，隻顯出淡漠一片，流露給人的是高處不勝寒之感。
??“她是誰？”
??“嗯？”長湘怔了一下，她偏頭過來看著慕瑜，目光卻漸漸染上回憶的神色，好像在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
??“伊若。”長湘緩緩溫柔說出聲，喉嚨裏不難察覺地帶著絲絲哽咽的聲音。
??“伊若？”慕瑜低頭認真地想了想，過了會從帶了些許不確定的語氣開口，“我聽長輩說起過她，很厲害的一位高手，一位名醫。”
??一個出現在史書裏的非王室名人。
??伊若，幾十年前於萬軍之中成功刺殺周王的刺客。也正因為她的刺殺，導致周王朝內亂，麵臨傾覆，促使各諸侯提前爭霸的人。
??“是她嗎？是我記得的那位？”慕瑜望著長湘再問了一句。
??“是她。”長湘望著明月的眼眸緩緩垂下，她的視線落在水麵上模糊的月亮。
??“她晶瑩得如同明月一般。”慕瑜靜靜地望著長湘，眼睛一眨不眨，腦海裏忽然跳出這樣的話語。
??“她……”慕瑜還想再問長湘什麽。
??“她救了我。”長湘突然開口打斷了慕瑜的話，靜靜地望著水麵模糊的月亮，整個人好像陷入了回憶裏。
??“她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就跟天上的明月一樣，神聖不可觸及。但她比明月還要好看很多。”
??“她是你的長輩？”看著長湘，慕瑜緩緩開口詢問。
??“長輩？”長湘低笑了一聲，語氣平淡。她完全低下頭，直至額頭碰到膝蓋處，眼裏的悲涼一覽無遺，卻因為她低下頭沒有讓慕瑜看得見。
??過了四十多年了，我實在想象不出你蒼老的模樣。長湘輕輕左右搖搖頭，腦海裏出現的卻隻有伊若閉上眼那一刻的樣子。
??“是我說錯了嗎？”慕瑜看不見長湘的模樣，但卻能察覺到她身上漸漸籠罩著一層層哀傷。
??“不是長輩。”長湘雙手垂下緩緩抱住雙腿，低著的頭沒有抬起的打算，額頭搭著膝蓋緩緩閉上了眼。
??她看起來似在自說自話：“於她我可能是個麻煩。也對，我很多東西都不會，還要她來教，要她來保護。”
??“雖然我知道我於她是累贅，但我還是不想離開她，我自私就是不想離開她。我一直在想為什麽是她救了我？”
??“要不是她救我，我可能就死了，也可能不會死，更有可能是死很多遍了。”
??慕瑜覺得這會她應該沉默，但下一秒她卻不自覺開了口。?“那要是其他人救你呢？”
??“那就不一樣了。”
??“怎麽不一樣？”
??“要麽死了，要麽沒死，同現在應該不一樣了，但還是現在更好。”
??在她死不了的情況下，若是沒有遇見伊若，想必現在應是渾渾噩噩 。至少現在還有一個念頭支撐著。
??“如果你可以選擇，會選擇要她來救你嗎？”
??“我還是希望是她救我。”
??慕瑜不明白，她原本應該要打算不說話，讓師妹一個人靜靜待著的，但那些問題總是在她沒反應前莫名問出來。
??慕瑜靜靜地看著長湘，看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感將她整個人完全包裹住，一層又一層的包裹住。
??“她是你的執念？”
??“執念？不是。”長湘蒼白地笑了笑，同時輕輕搖了搖頭。
??“不管是什麽，等著時間慢慢將它消磨掉就好了。”慕瑜平靜著淡淡開口。
??而聞言長湘頓時一僵。曾經伊若也同她說過，等著時間將它滿滿消磨掉。這樣說話的語氣、話語就好像是伊若一樣。
??“！”長湘忽地抬起頭，瞬間轉過頭來怔怔盯著慕瑜。
??“師妹，怎麽了？”被長湘突如其來的轉身嚇到了一點的慕瑜怔愣了一下，意外地看著長湘。
??長湘沒有聽見慕瑜的疑問，如黑夜一般的眼眸迸發出極大的驚喜、激動、忐忑，不自覺屏住呼吸目光定定地同慕瑜對視著。
??幾息後，眼眸內的複雜意味如潮落般消退，長湘恍惚著地搖了搖頭。
??不是她。
??都不一樣。
??“沒什麽事，師姐。 ”長湘眨了下眼，神色平靜而溫和，“隻是覺得剛剛同師姐的談話有些熟悉。”
??剛剛的談話？那不是我想問的……慕瑜疑惑的神情緩緩浮現在臉上，有些恍惚地想著，但看著長湘臉色恢複平靜，隻是將疑惑壓在了心頭。
??“對了，師姐之前問我想不想出穀？為什麽要問？是師姐需要出穀嗎？”長湘嘴角微微上揚，詢問著慕瑜。
??話落，慕瑜沉默了一下，在斟酌著怎麽回答長湘的話。
??過了半會，慕瑜才緩緩開口：“大概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我想問你要不要也出去走走？”
??“嗯？為什麽？”
??“前些日子師父給我的信裏提到了祁國的軍隊又向邊境進犯了。在穀內呆著無事，我應該要去軍中一趟。師父和師叔他們，還有明適師叔的兩個弟子羅華現在已經在青州的主城裏了。”
??“可是？”長湘難得驚訝起來，張了張開，“師姐的意思是你會上戰場？”
??“嗯，我是洛國人。”慕瑜認真地點了點頭，“師妹你之前說你從北漠，戰爭與你無太大關係。師父的意思是若師妹想去戰場看看可以去瞧瞧；若是師妹想待在穀裏，那就需要麻煩師妹照看一下季雲師妹和寧肆師弟他倆。”
??“那樣嗎？”長湘考慮了一下，覺得出去與不出去的對自己也沒有太大影響。她點了點頭：“那我想跟師姐出去看看。”
??“好。”慕瑜略是有些喜悅地點了點頭。
??話到這會差不多聊完了，長湘和慕瑜互望幾眼。
??“夜露深重，師妹還是要早點入睡的好。”
??“勞煩師姐關心，正巧也犯困了……”對長湘來說今晚還是一個不眠夜。
??兩人在林間分開，身影各自向一處遠處。
??溪流向遠方蜿蜒，月輝緩緩傾灑大地。
??不知何時，一道人影靜靜立在溪邊，影子斜著落在腳下向前方拉長。安安靜靜的，向給人一種那是一座雕像的錯覺。
??她的五官柔和，麵容絕美，眼神溫柔裏卻又帶著淡漠，稍稍低垂著眼眸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麵上的明月，但又仿佛在以旁觀者的姿態注視著命運，注視著世界上每一個人。
??“要開始了。”
??“影，我這次要真正陷入沉睡了。你好好看護她，死了再麻煩你了。”
??“想來因為她，我醒來時天地大道運轉應該好多了。”
??“是。”落滿月光的地麵上，影子微微扭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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