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華忬（一）
帖子送到伊府時已是午後。
??帖子交到長湘麵前時，她正午休剛醒來，頭正有些暈沉。
??“怎麽看？”長湘看了一遍，便將帖子往後遞給念雪她們。
??她懶洋洋地眯了眯眼，又看了眼窗外的陽光。
??身後念雪三人在一字不漏地看著那封帖子。
??長湘也不急著她們的回答，望著窗外灑在枝葉上的陽光，心裏有幾分想起去曬太陽的想法。
??許久。
??念恒將帖子輕放桌麵，斟酌道：“夫人，之前宮裏傳來消息，也就在這幾天太後便會召見你入宮了。”
??“既然長公主殿下不急著召見您，那便將此排在受太後召見之後。”
??長湘將身子轉去看念恒。
??“伊洛同太後有幾分交情的，雖說現在惡了皇上，但長公主殿下和皇上同是太後所出。您先見了太後，想必長公主也不會過於為難夫人您。”
??“嗯！說的不錯，那念恒你便將這個帖子收好，待之後去拜訪長公主時再拿出來。”長湘點了點頭，讚同道。
??“對了，同莫白華說一聲，說我這幾日事忙抽不開身後，幾日後再拜訪，讓她同我先向長公主告個罪。”
??……
??時貞慶十年，三月十九日，太後宣一品安仁女君入宮。
??轎子平穩抬起，在宮道上平穩前行。
??天未亮便被拉起來梳妝打扮，也因昨晚晚睡想著將一本遊記看完了，長湘這會兒也不禁眯了眯眼睛，顯出幾分困意。
??她動了動頭上沉甸甸的頭冠。
??轎子在壽安宮前停下來，念恒掀起簾子時扶長湘出轎時，前方一位麵色顯著幾分嚴厲，不怒自威的管事宮女迎了上來。
??“老奴容琴奉太後之命來迎女君入宮，煩女君同奴婢來。”
??“勞煩嬤嬤了！”長湘點點頭示意致謝。
??長湘先前一步走，容琴女官走在她旁邊落後一小步，遇上分叉口時才出聲提醒引著路。
??念恒在壽安宮門前靜靜立著，目光擔憂的一直望著長湘離去的背影。
??她成為伊洛的族長也有七年了。七年前，她襲承一品女君的誥命，也算是天盛建朝來頭一位了。領了旨，上了京，按規定她是要來謝太後的。
??“太後萬福金安！”進了大殿，長湘俯身向殿上的人福禮。
??“免禮！賜坐奉茶。”
??“謝太後！”
??落座時，長湘才有機會望了一眼太後，麵色幾分嚴肅，通身尊貴而不怒自威的氣勢。
??長湘望著太後時，太後也在暗地打量著她人。
??“從伊城到祁華，怎說也有幾千裏遠了，來時都花了兩個月了，倒是辛苦你了。”太後一手捧著茶杯，一手捏拿著杯蓋，聲音平淡又顯露出幾分溫和道。
??“那是安仁的榮幸！怎會辛苦呢？”長湘抿嘴一笑，恭敬道。
??“是嗎？”太後將茶杯遞給身旁的女官，眯著眼細細地盯著長湘。
??本以為下來她還會和太後多客套幾下，不了她下一句話便出乎長湘意料。
??“你同你先祖模樣倒是相像的，這般風華絕代。”
??長湘抬頭直看向她，神色沉靜。
??“哀家祖母小時養在淮南那邊，疫病起時也得了你先祖救治，至此銘心。還專門偷畫了一幅畫像，哀家幼時便養在祖母膝下，也見過幾次圖像。”
??太後又從女官手上接過茶杯，細細輕抿一口，接著道：“哀家本是不信畫像中人的模樣這般絕色的，隻當是祖母畫技好。倒是今天見了安仁你，倒是一驚覺得是祖母畫中的人出來了呢！”
??“謝太後廖讚，長湘怎比得上先祖。”
??“長湘是你的名？有字否？”
??“是名。沒有取字。”長湘坐直身子，恭敬答著。
??“那般啊！”太後沒有再往下繼續聊，又換了一個話題，溫聲道，“幾日前小九從銘盛寺回來，回來時挺興奮的，還提到你了。恐是給你添了麻煩，勞煩你照顧了。”
??長湘輕擺了擺頭，語氣平緩而謙和道：“九公主金枝玉葉，冰雪聰明，怎會給我添麻煩呢？倒是長湘榮幸，得九公主賜書。”
??“這倒是……當天小九一回來便匆匆趕去太書閣挑了一箱書，哀家當時還奇怪她何時這般好學了，原是送你的，這般倒是不奇怪了。”
??……
??“長公主殿下！”
??念恒還在壽安宮門口靜靜等著，雖心裏急得不行，忍不住亂想，可麵色卻還是一臉嚴謹恭敬。
??心裏愈發急躁，卻忽地見身前宮女們恭敬地向後請安，便是心下一驚。便立即低頭側過身去，同其他宮女一般請安。
??“母後在見什麽人？”從念恒這邊望去，隻見一襲月白色長裙立在身前，裙子的主人聲音冰冷而又蘊含威嚴地問道。
??“回殿下，是太後召了伊洛氏的女君。”
??長公主抬眼望了望遠處的壽安宮的簷頂，銳利的目光從念恒看過一眼，沒有說話。
??沒停留多久，她便邁步向裏頭走去。
??忽然她又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壽寧殿的宮女開口道：“康康呢？”
??“稟殿下，康康在太後殿裏。”
??得了回答，長公主便向裏走去。
??康康是前年長公主偶然得來養在太後這的一隻貓兒，渾身雪白的，藍色的琉璃眼珠，太後一瞧也喜愛極了。
??旁邊的幾位宮女連忙跟在她身後。
??念恒悄悄抬頭時隻見一個白色背影闊步向前走著，單憑背影也看不出一絲久病的柔弱。
??宮殿內，香煙縷縷。
??長湘將手從太後的手腕上收回，溫聲恭敬道：“太後脈象略有些衝，約是思慮過度勞累引起的。”
??太後神色平淡，似也不在意這些。
??她身邊的女官卻皺眉，微彎著腰有些急迫憂心地看著長湘，卻也沒有發問，隻等著長湘的話。
??“太後不宜思慮過多，平日裏飲食也不宜過於清淡，也無需吃藥，平日裏稍稍注意調理便好了。”
??長湘看了一眼太後語氣平緩道。
??“倒是麻煩你了。”太後看著她，語氣略是溫和。
??“是長湘的榮幸！”
??兩人彼此又客套了一會兒，太後便麵露倦意，有意讓長湘退下。
??“長湘第一次來宮裏，哀家也不留你了。”
??“容荇！”太後轉頭喚了一聲一直待在身旁的女官。
??長湘抬眼看了容荇一眼。
??這位自小便侍奉太後深得太後信任的女官，倒同伊洛有些瓜葛。太後幼時入宮，身邊總該有一個精通醫藥的侍女，也因而這位女官幼時曾在伊洛學了三年之久，多多少少也有了些情分。
??“女君！”容荇向她福禮，待長湘點頭致意後便引著她出去。
??出了宮殿不遠，便有一行人從道路一頭迎麵走來。
??長湘抬眼看去時，正巧走在前頭的人在看她。
??“……”長湘頓了一下，而又若無其事地平靜走。
??待兩邊人接近了些，容荇停下來向前頭的女子福禮：“長公主殿下日安！”
??長湘看著她，也福禮，不過動作慢了容荇一步。
??借此，長公主視線隱晦地從長湘麵容往下打量了她幾眼，之後便轉看容荇。
??“容荇姑姑，母後在何處？”長公主開口詢問道。
??“太後現正在大殿裏。”
??“嗯！勞煩姑姑了！”她對容荇點了點，便錯身向一邊走去。
??婉瑩長公主雖是久病纏身，卻沒有平常人久病的柔弱，眉如遠山，眉間自有一股威勢。
??望人的時候，目光淡漠，略帶著威壓。
??從長湘旁邊經過時，她看了長湘一眼，而長湘一直眉眼彎彎，淺笑而溫和地看著她。
??長公主蹙了下眉。
??“夫人！”遠遠瞧見了夫人的身影，念恒那顆懸著的心可算著了地。
??“勞煩容荇姑姑了！”待上轎前，長湘向容荇致謝道。
??“女君折煞奴婢了！”容荇低眉恭敬道。
??長湘淡淡笑了笑，也沒有再說什麽。
??轎子離壽寧宮遠了，在轉角處消失。
??容荇轉回身，向正殿走去。
??路上遇見幾個提著膳食的宮女，她們連忙站定：“容荇姑姑！”
??容荇仔細掃了她們幾眼，嚴聲道：“長公主殿下要同太後用膳嗎？”
??“是的，姑姑！”一個宮女怯聲回答。
??“膳房做了什麽食物？
??“膳房……”
??在聽到膳食多是兩位主子愛吃的，容荇才點了點，麵色也稍稍緩些。
??“走吧！不要讓太後、長公主等久了。”
??……
??“忬兒，你這病她們有把握嗎？”桌上隻有太後和長公主兩人，也沒有講究食不言。
??太後用公箸夾一塊魚肉給長公主。
??華忬，婉瑩長公主。
??“忬兒也不知。但總歸有一絲希望。”華忬夾了太後愛吃的菜放入太後碗中，神情淡淡。
??“也怪哀家，害你受了那麽多年的苦。哀家當年應將柔妃那個賤人……”太後聲音有著淡淡的悔意，繼而目光狠厲。
??“母後！過去的事便無需記掛那麽多了。”華忬夾菜放進太後碗裏，出聲打斷太後的話。
??“……那便不提這事了。“太後停了停筷子，眉間顯了幾分憂愁。
??“那忬兒你何時讓駙馬回到公主府裏，這般一直下去也總歸讓人詬病。”
??華忬停下筷子，眼神閃過一絲冰冷、厭惡，而後神色平靜看向太後道：“不用再搬回來了。改日我讓皇弟抽空寫張和離的聖旨。”
??太後頓時擰著眉頭，神情嚴肅，斥道：“忬兒你是認真的？駙馬也沒有生什麽錯，對你也是一心一意，貿然和離你這名聲也便毀了。”
??“嗯！”華忬淡淡地應了一聲，麵色也不窺不出什麽情緒。
??“……忬兒。”太後愣了愣，想說什麽，也不知說什麽，無奈歎氣。
??長公主華忬的駙馬是蕭清遠，千年世家蕭氏大房的嫡次子。
??長公主是在當今聖上繼位前同蕭清遠成的親。
??一頓飯也沒吃得盡興。
??離宮回府時，天已有些昏暗。
??車軲轆壓在青石板的聲音、馬蹄噠噠，遠遠出熱鬧的人聲。
??長公主華忬一人端坐在轎子裏，身前擺的是一盤棋。
??“嗒！”細長的手指捏起一個棋子往棋盤上一落。繼而又捏起另一個棋子向棋盤另一處落下。
??“喵喵～”輕柔的、軟和的貓叫忽地打破了轎內冷寂的氛圍。
??打算去拿棋的手忽得一轉，華忬撫了撫懷中那隻雪白的貓。
??許久才騰出另一隻手向棋子伸去。
??一人一貓一盤棋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在略顯昏暗的轎子裏相處著。
??“藥穀。”棋子一落。
??“伊洛一族。”棋子落。
??“藥穀莫白華、莫羨。”
??“安仁女君……唔？她叫長湘。”
??“嗒！”
??“我那幾位皇侄子還有……蕭、謝氏…也想參與。”
??“嗒！”幾個棋子接連落在棋盤各處。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