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我心依舊(十二)
蕭辰末不敢和它對視，他張了張口，卻發不出半句話。飛車鑽出雲層往地麵貼近，肉眼可見遠遠的一塊半弧形圈起的機械堡壘，那是機械之國科林姆的軍事基地。蕭辰末突然伸手飛速按下返航按鍵，飛車在半空中拐了一個尖銳的彎，往著來時的地方飛回去。
艾賽克斯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蕭辰末瑟縮了一下躲到更遠的角落。
“末末…”艾賽克斯看著他。
“我要回去，現在就回去。”
“好。”
飛車降落在貧民區的大樓頂層，蕭辰末打開車門跳下車就往電梯裏跑，他一口氣跑回那間屋子嘭一下推開門衝了進去，把自己關在裏麵。
柯老頭不在屋子裏，蕭辰末一個人縮在床角發了會呆，又跳起來像隻螞蟻一樣在屋子裏團團轉，轉了幾圈之後他又到窗邊掛好蟹爪勾滑到樓下。柯老頭的通訊打不通，他坐不住了，他需要立馬找到他。
飛車停在頂樓的時候他扔下艾賽克斯直接自己跑了下來，他現在的腦子裏一片漿糊，隻一心想著怎麽找到柯老頭，掛著蟹爪勾滑到樓底就衝出窄道一個拐彎直往大樓外的街道而去。
艾賽克斯站在頂樓看著那道身影沿著街道飛奔，風將它的長發卷起層層飛揚的弧度，它打了個響指，停在身側的飛車升空而起向著蕭辰末的方向飛行。
跑了幾條街，蕭辰末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街道上的圓球監控器也跟著他的速度慢慢轉動。身體累到極致，腦子反而清醒了一些，他停下來站在街口喘氣，所有的圓球監控也保持著對準他的角度停了下來，飛車緩緩滑到他的麵前敞開車門，艾賽克斯不在，車裏空無一人。
蕭辰末坐到車裏，這輛車還是朱雀會的時候特地配備給柯老頭的座駕，經過老頭子的改裝，車子比外麵的車輛多了不少功能。他突然想到可以試試用車輛裏的定位裝置來聯係柯老頭，這輛車的定位係統也是老頭子特別改裝的，和他自己手腕上的通訊器是同步的。
滑出車裏的定位虛擬屏，蕭辰末意外發現車裏的定位竟然一直是開著的，他盯著屏幕看了很久，如果沒猜錯的話，不管他到了哪兒，柯老頭都是知道的。
既然柯老頭隨時追蹤著這輛車的定位，那麽能不能反向追蹤呢？蕭辰末點擊虛擬屏，虛擬屏的最下方有一個小窗口打開就是反追蹤，看來柯老頭不光追蹤著這輛車，也將反追蹤係統替蕭辰末設置好了。
打開反追蹤的小窗口，柯老頭的虛擬影像從屏幕裏跳了出來，蕭辰末被突然跳出的影像嚇了一跳，影像裏的老頭子像是在光線極暗的地方，信號也不太好，傳回來的影像在不斷的閃爍著。
“老頭，你在什麽地方？”
“啊，這裏啊，這是機械城的下水管道。”
“你在下水管道做什麽？”
“這你就不懂了，下水管道監控少啊。”
蕭辰末垂下眼不語，比起街道上密密麻麻的監控，或許下水管道才真的是最好的地方。
“怎麽不說話了?”影像裏的柯老頭已經在往上爬直梯，他推開頂部的井蓋探出頭，“啊，還是陽光下的世界更好啊你說是不是?”
“是。”蕭辰末回答。
“別光坐著了，把飛車開到我的位置來。老頭子我可是走不動了。”
“我看到你後背上那隻代步器了。”
“臭小子，你按個手指頭車子就過來了，又不用你手動駕駛。”
“哦，馬上來。”蕭辰末快速輸入柯老頭發給他的定位，車子自動朝著老頭子的方向行駛，在機械城最高的一座樓附近，車子停了下來。
蕭辰末仰頭看向那座看不到頂的機械之心，他又將眼移到機械之心附近那座地下機房的位置，看來柯老頭應該已經去過那裏。
“我剛才的確就在地下機房裏。如果我猜的沒錯，艾賽克斯現在已經代替了原來的深海，現在整個科林姆都在艾賽克斯的操控之下。”
蕭辰末垂頭看著地麵不語。柯老頭隻猜中了一部分，深海還是在的，隻是已經不如以前那麽強大。他在那間地下機房的時候就看到它了，而它也明明即將控製艾賽克斯的機身，可一轉眼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蕭辰末至今無法明白深海是如何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一舉被艾賽克斯反製的，但他也不想問太清晰，潛意識裏他還是逃避著那些問題，他怕知道太多自己無法承受的事情。
可他也明白艾賽克斯真的不是以前的它了。他在進入地下機房之前看到的那個身影，雖然隻是背影，他卻強烈地感受到那就是艾賽克斯。就算當時的身影不是艾賽克斯，一切都是他的錯覺，可是艾賽克斯的原機身卻是的的確確存在的。既然艾賽克斯一直都好好地在這裏，這麽久，它又為什麽不回來找自己呢？蕭辰末不敢多想，因為結果隻有一種可能。
“艾賽克斯本來就是深海分離出去的一部分意識，當初它和深海意識對決的時候也極可能沒有同歸於盡，而是反噬了深海。承載了深海龐大數據的艾賽克斯一時無法脫身離開這裏，而科林姆的運作離不開深海那些機房的運轉，艾賽克斯不得不困在這裏，這麽一來一切才合理，都解釋得通。”
蕭辰末也想到了一些，隻是沒有柯老頭想的全麵。艾賽克斯的怪異，和它不加掩飾的行為的確是在暗示自己它就是現在科林姆的主腦。隻是他不想接受這些，他也無法接受艾賽克斯變成另一個深海的事實。
“小末。”柯老頭憂慮地看著他，“艾賽克斯已經不是以前的它了，你怎麽辦？”
“我不知道。”蕭辰末的聲音低到快連自己都聽不到了。
“哎。”柯老頭歎了口氣，他抬起那隻幹瘦的手撫上蕭辰末的頭，“天若迷戀上她親手製造的機器人時，我曾極力反對，可我沒想到因為我的反對也讓我和她的父女緣徹底終結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小末，和我回去吧？”
蕭辰末知道他說的回去是什麽意思，不是回貧民區，而是回家，離開這裏。
可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扔下艾賽克斯獨自離開，哪怕艾賽克斯已經不是從前的它。
“先回去吧。”柯老頭鑽進車子裏，蕭辰末也跟著進了車，一路無話。
來的時候蕭辰末是帶著希望的，他要找回艾賽克斯的記憶。可是現在，他的內心卻滿是仿徨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但他又清晰地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它。
“我不想離開它。”蕭辰末低語。
“傻孩子，這世界上的機器人千千萬，想要什麽樣的沒有？你何必選擇最辛苦的一條路?它不是普通的人工智能，你明明知道，為什麽還要鑽牛角尖呢？”
“可我就是放不下。”
“我知道你放不下，你可以先回家冷靜冷靜，等你自己想明白了再做決定也不遲是不是?”
“嗯。”蕭辰末突然也想家了，他想回家，回自己那個溫暖的窩。
柯老頭幹瘦布滿皺紋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意，“既然決定了，我們就早點回去。出來這麽久，你也該回去看看你媽和你姥姥了，上回和那兩個小家夥視訊他們都會喊爸爸了。”
其實壓根就不會喊，隻是柯老頭說些什麽蕭辰末也沒聽進耳朵裏。車裏的屏蔽係統是柯老頭親自做的，在裏麵談話絕對不會被外部的任何高智能設備竊聽，有了蕭辰末的承諾，柯老頭迅速調換飛車路線往科林姆邊境方向開。
蕭辰末盯著窗外不斷飄過的雲層發呆，他的腦子裏滿是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一件件在他眼前走馬燈一樣的來回倒，他隻覺得越來越亂，越來越理不清。他煩躁地猛扯自己的頭發，一抓就抓下來一大撮，最近總是心神不定，連頭發都是一抓就掉。
飛車裏的界麵係統跳出科林姆的出境人工智能，智能語音提示車主必須出示出境證明蕭辰末才回過神。
“怎麽啦？我們怎麽出境啦？”他還在一臉懵逼的狀態。
柯老頭已經將楚維那裏搞來的證明掃描進界麵，他慢悠悠回答蕭辰末的問題，“不是你說先回家一趟嗎？”
“我說回家了嗎？”蕭辰末還是一臉懵，“可是，我還沒和艾賽克斯說呢。”
“你一出科林姆它就會知道，說不說都一樣的。”
這話聽著也沒錯，可也不太妥。蕭辰末的腦子還在漿糊裏掙紮，完全理不清事件該是怎樣的走向。
“可我沒想這麽塊回去啊？”
“你出來這麽久，也該回去看看了。再不回去，你媽要擔心了。”
蕭辰末跟著楚維出來就沒和他老媽明說，後來到了柯老頭這裏也不敢直接告訴他老媽他在黑社會總部，還是柯老頭替他隱瞞，說是就別和蕭媽媽明說了。就這樣，蕭媽媽一直以為自己的兒子和柯老頭在一個安全的小島上。
“可…可…”
蕭辰末還沒可出個下文來，那邊的人工智能已經駁回了楚維簽名的那張證明，“您的證明是無效的。”
“怎麽會無效呢？這兩天剛用過。”柯老頭依舊是不緊不慢地收回那張證明。
“是的。但是您的證明現在無效了，這是來自深海的直接指令。”
蕭辰末一下子坐直了，它知道了?它知道自己就在邊界，所以直接攔著不讓出境嗎？
“哦，這樣的話，我這裏還有另外一張證明，或許會有效。”
柯老頭從車子的暗格裏抽出一張類似紙片的薄薄的東西。
人工智能機械的聲音再度響起，“深海已經發布指令，任何證明都是無效的，你們……”
它的聲音突然哢在那兒，整個虛空屏全是雪花的嗤嗤聲，響了兩下就徹底暗了下來。
蕭辰末目瞪口呆看著柯老頭將那張薄紙片抽出掃描儀，“走吧。”他對著飛車下語音指令。
“柯先生。”飛車裏的語音控製裏突然傳出艾賽克斯的聲音，“您要將末末帶到哪兒去?”
蕭辰末的眼直直盯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沒想到艾賽克斯可以直接入侵柯老頭飛車裏的智能係統。
“小末說要回家一趟，這不就直接啟程了嘛。”
蕭辰末又將眼移向柯老頭，他什麽時候說要回家一趟啦？
“是嗎？”艾賽克斯的聲音裏傳出笑意，“末末，你是想回家了嗎？”
“啊？哦。”蕭辰末才反應過來。
“回家怎麽不和我說一聲呢？”
蕭辰末垂著頭不說話，空氣裏靜默了幾秒。就是這幾秒的功夫，他們坐著的車像是撞上什麽東西猛地震動了一下，蕭辰末的腦袋直接磕到了飛車的控製鍵，柯老頭也被車內彈出的安全囊牢牢困在座位上，蕭辰末嚇地扭頭看向窗外，一張巨大的網罩住了整個飛車的車身。
“不用看了，是抓捕網。”柯老頭索性靠在座椅上。
“抓，抓捕網?艾賽克斯做的嗎？”蕭辰末看了看柯老頭，又轉回去看向那張包裹著車身的巨網，他不敢置信艾賽克斯居然真的用抓捕網將飛車網住了。
巨網包裹著飛車調了一個頭。蕭辰末在車裏抬頭，這個角度他總算看到幾架軍用飛車牽引著裹住他們的那張巨網又往著機械之城的方向返回。
蕭辰末的怒意猛地直衝腦門，不可原諒，他絕不原諒它居然用抓捕器來對付他。
飛車一落地，柯老頭就被軍部的機器人衛隊帶走了，留下蕭辰末麵對高高在上俯視著他的艾賽克斯。
“你想怎麽樣?”蕭辰末的語氣裏夾著冰刃的冷漠。
艾賽克斯幽藍的眼暗了下來，它伸手想要拉住他的手，他卻快速退了一步，“你別碰我。”
“末末…”它滿臉受傷地看著他。
錯覺，都是錯覺。蕭辰末別開臉，機器人怎麽可能會有受傷的表情，都是自己的臆想。
“末末，你是真的想離開我?”艾賽克斯的眼裏閃過一道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