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心依舊(一)
柯老頭被衝擊而來的氣塵摜倒在地，整個人全都是灰撲撲的一層厚塵泥，他倒在塵泥之中咧開嘴大笑，他這一輩子沉沉浮浮經曆了太多風雨，現在，他可以休息了。
載著蕭辰末等人的潛艇進入公海才浮出水麵，一陣機械轟隆的重組之後，潛艇變換成輪船繼續航行在海麵。
蕭辰末的藥效時間已到，他慢慢睜開眼，入眼是明晃晃的燈光。他模糊了一瞬才記起自己昏倒之前的事，他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又因為用力過猛而跌了回去，這一下頭更暈了。
“藥效還沒完全過去，你起來也走不了路。”
一個男人的聲音在他耳側響起，他轉過頭尋找聲音的來源，那個替他醫手的中年男人正靠在一張椅子上看著一張小芯片。
“大叔，這是哪兒？”蕭辰末開口詢問，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厲害。
“已經出了科林姆了，我們正在回家的路上。”
“不，我要回去。”蕭辰末撐著坐起來，他的一隻手被固定了夾板，隻能用另外的那隻手撐住自己尚且還眩暈的身體。
“回不去了，科林姆現在已經戒嚴，裏麵的人出不來，外麵的人也進不去。”
“可是我的愛人還在那裏。”
中年男人沉默著歎了口氣，“這是你昏迷之前一直捏在手裏的東西，我想這個一定對你很重要。”
他將那塊小小的芯片放進蕭辰末的手心，“先回家吧，你現在什麽也做不了，還是先回家安心等待。”
他有些不忍告訴他，他們一群人剛駛離基地沒多遠就傳來爆炸聲，他的愛人恐怕已經消散在這個世界上了。他心情沉重地往外走，關上門，把這個地方留給這個低著頭發愣的年輕人，“唉，也不知道柯老是不是安全離開了。”
爆炸之後的衝擊極有可能會讓那個瘦弱的老頭來不及逃離到安全地帶，他當時隻想著自己能快點離開那個鬼地方，完全沒有細想柯老留下之後會怎麽樣，但願他已經脫離險境，不然他這輩子都會於心難安了。
蕭辰末看著手裏的芯片發了好久的楞，他心裏隱隱有些明白艾賽克斯回不來了，這是它留給自己最後的一樣東西。
可是為什麽不在出門前交到自己手上呢？是怕我接受不了嗎？還是怕我知道了會阻止你去?蕭辰末知道他一定會阻止艾賽克斯，科林姆的一切又關他們什麽事?自己隻需要和艾賽克斯一起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又何必留在這裏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
芯片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裏，一滴水掉到了那枚小小的芯片上，接著是兩滴三滴更多的水，蕭辰末攥緊了那隻握著芯片的手抵在發澀的鼻根處。
飛機落地已經是淩晨時間，林曉開著車來機場接他，他拍了拍蕭辰末的肩對他說，“歡迎回來。”
“謝謝。”蕭辰末勉強扯出一絲笑意。
走的時候是兩個人，而回來卻隻有他自己。他舉了下自己那隻打了石膏的手，故作輕鬆地說，“你看，我現在是傷殘人士。所以，行李隻有交給你了。”
林曉誇張地提起他那包行李，嘴上嚷嚷著，“哎呀，隻會支使我做事。”
“誰叫你是我叔呢？”
“也是。”林曉推了推臉上的墨鏡和他並排往停車場走。
行李其實並不重，裏麵隻有兩套換洗的衣物，這還是在半道上時同行的人替他置辦的。最重要的東西他一直貼身帶著，在靠近胸口的最安全的地方放著。
車子往著家的地方行駛，林曉一路上和他聊家裏的那兩個小鬼頭，聊他的那家機械店，自從蕭辰末和艾賽克斯離開這裏，這一地的爛攤子就隻能蕭瑜湘來收拾。林曉也就丟了手裏的工作過來幫忙，蕭辰末的那家店也因為他的到來而一直正常營業著。
“我每天守在店裏，好多小妹妹都喜歡找我修理她們的機器，你媽都快要吃醋了。”
蕭辰末扯開嘴角笑了一下，“小林叔，你這把年紀了，還有小妹妹會喜歡嗎？”
“那當然，你小林叔我一直是個有魅力的男人。”林曉說著還自認魅力十足地捋了把他的頭發。
“小林叔，你早點和我媽結婚，她不就不會吃醋了嗎？”
林曉藏在墨鏡後的眼瞄了眼蕭辰末，發現他確實不像很傷心過度的樣子，也就輕鬆地扯開婚姻話題來聊，“我也想早點把婚結了，你看我都這把歲數了，再不結婚就老了你說是不？你媽可能覺得我誠意還不夠吧？估計是要多考驗我一陣子。”
“回頭我幫你。”
“好咧。”林曉心情一好就將汽車開出了火車的速度，車子沒幾下就飆到蕭辰末家的公寓樓下。
一段時間不在，再度站在自己家的門口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蕭辰末剛想抬手敲門，大門就自動打開了。papo醬跛著一條腿蹦過來抱住他，“末末，你可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蕭辰末抬頭揉他的腦袋。
蕭瑜湘也過來抱了抱他，“歡迎回來，兒子。”
“嗯。”蕭辰末把頭靠在蕭媽媽的肩上，也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念念和依依睡了嗎？”
“這個點能不睡嗎？”
“以前都是差不多這個點醒來一次的。”
醒了之後也是艾賽克斯和papo醬過去哄，蕭辰末都是一覺到天亮的。就這麽著，他還經常嫌棄兩個小娃吵吵地厲害。
“現在大了點，懂事了嘛。晚上也一覺到天亮，半夜不尿尿了。”
蕭辰末被他老媽的話逗地笑了一下，他離開也不過一月不到的時間，這大了又能大到哪裏去?
“都這麽晚了，你快去休息，有什麽事明天再說。”蕭瑜湘催促他早點休息，她雖然嘴上不說，但是看著蕭辰末瘦了一大圈，眼睛下是重重的黑眼圈她就心裏難受。
“嗯。”蕭辰末回自己的房間，他其實一點睡意也沒有。最近都是這樣，常常一坐就天亮了，他也想好好休息，隻是睡不著。
他將自己的房門關上，房間裏的床單換過了，大概是老媽新買的。其它東西都還在原來的位置，他打開抽屜，那裏有艾賽克斯的相片，那是他和艾賽克斯一起去看電影的時候那些女孩子拍的，相片裏的艾賽克斯在一群飛舞的鴿子中，飛吹起他的長發絲絲縷縷像輕柔的細紗，而他正從遠處的台階上一步步朝它的方向走來。蕭辰末突地又開始鼻子發酸，他仰頭盯著天花板看了一會兒，將湧到眼角的淚意憋了回去再低下頭看那張相片。艾賽克斯在的時候他從沒想過留下什麽影像，而現在，他們在一起的畫麵卻隻有這一張。
沒有艾賽克斯的床很冷很冷，這個城市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格外早，格外地冷。蕭辰末縮在床的角落，看著屋頂的燈在黑夜中閃著微光，星星點點，像是宇宙中的星辰。而他，是漂浮在黑暗的宇宙中回不了飛船的人。
窗外一點點開始泛白，暗夜裏的星空慢慢消散了，他終於感到疲憊，無盡的疲憊。他總是在累到撐不住的時候才能睡一覺，現在，他可以忘記一切暫時睡一會兒了。
蕭瑜湘一大早推開兒子的房門，她有些不放心地想要看看。蕭辰末整個人蜷縮著躺在最角落的位置，那隻完好的手還捏著相片露在被子外麵，她盯著那張相片歎了口氣，又把門輕輕推了回去。
蕭辰末是被外麵咿咿呀呀的聲音吵醒的，他起身用一隻手穿衣洗漱，開門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那兩個小屁孩正躺在小床上彈著腳丫子揮舞著小手對話，也不知道這種啊啊啊的語言他們能不能彼此明白。
兩個小家夥也長了不少，看到蕭辰末隻是轉了轉黑眼珠就哭開了。papo醬趕忙過去哄他們，它和妮雅各抱著一個逗著，很快就把兩個小家夥哄地安靜下來。
“末末，你太久不在家裏，寶寶都不認識你了。”
蕭辰末站在原地看著兩隻機器忙前忙後，他忽地意識到自己真的不是個合格的父親。
初冬的街道已經有些蕭索，店鋪卻已經早早開門，蕭辰末遠遠看到林曉架著個梯子給店鋪的招牌上安裝彩燈，一個女孩子從店裏出來給他遞工具，紮著高高的馬尾，眼睛大大的，是梅枚。
梅枚也一眼看到從街口走過來的蕭辰末，她朝他揮了揮手，“哎，蕭辰末。”
蕭辰末快走幾步到店門口，他伸手想要接梅枚手裏的工具，“我來吧。”
“得了吧，你都獨臂大俠了還是站一邊吧，這事兒我和林叔就能做了。”
林曉也低頭打趣他，“你呀，還是坐著休息吧。”
蕭辰末一隻手也確實幫不上什麽忙，他站在一旁等著兩人把彩燈掛好。
林曉很滿意自己的布置，“這燈一亮，晚上路過的人也可以一眼就能看到這家店。”
“嗯。”蕭辰末也抬頭看著布置一新的招牌，的確顯眼了許多。
“進去吧，我幹個活你還站門口陪著。好了，現在做完了，我們全都進去吧？”
林曉搭著蕭辰末的肩把他推進店裏，店鋪裏的零部件比他在時整整多了一倍，東西全都整齊地碼在架子上，整個店鋪雖然看著擁擠了許多，卻一點也不雜亂。
“你的這家店最近生意不錯，我就把賺到的錢全都進了貨，這就看著擠了點。不過這裏還算好的，地下室可就更擠了。”
蕭辰末往地下室走，和林曉說的一樣，這間小小的地下室果然被貨物堆滿了。他的眼裏一下子升騰起一股水意，忍了忍等到水意消散了才轉頭和他道謝，“小林叔，謝謝。”
“謝什麽呀，都是一家人。”
“林叔，你怎麽臉皮這麽厚呢？”梅枚站在樓梯口取笑他。
“你這個小娃娃，怎麽能這麽說你叔呢？等會兒罰你送貨。”林曉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她，說完之後自己也繃不住地笑了。
蕭辰末不在的這段時間店鋪生意好了許多，有林曉這樣一個sr公司出來的技術人才坐鎮，很多顧客都慕名而來。生意一好，客戶放在這裏維修的機械就擺不開，林曉隻能將那些已經修好的而主人又沒有時間馬上過來領取的機器送貨上門，這麽一來梅枚就成了那個免費的貨遞員，誰叫她三天兩頭往這兒跑呢？
“知道啦，等會兒把貨主地址給我。”
梅枚倒也樂意當個貨遞員，和林曉這麽個愛貧的人在一起，不光能學到不少機械上的知識，還能每天都這麽開心，這樣有趣的前輩可比學校裏那些死板的教授們有意思多了。
林曉的那輛車也成了貨車，它現在的功能不光是載人，它還順道載貨。
“這叫一物多用嘛！”林曉倒不介意他的車變成貨車的事。
梅枚出去送貨，蕭辰末的手還不能握機械筆，另外一隻手也做不了什麽事，隻能站在邊上看著林曉忙碌。
“梅枚最近都是來這裏嗎？”
“是啊，那小妮子每天都過來。”
“她學院裏的課不去了嗎？”蕭辰末奇怪。
“她下午課程結束了再過來的。”
機械學院下午最後兩節的課程基本都是自修，學員們即使在學校也是自己動手操作機械。梅枚就會早點到這裏來幫忙，林曉也喜歡教這個小女娃。
“有她在這裏嘰嘰呱呱說個不停，我工作起來也有意思多了。”
梅枚的確是個挺能說的女孩，蕭辰末也挺喜歡她的個性，雖然平常做事大大咧咧的，一到機械操作卻又能心細如發，蕭辰末常常感歎她才是真正的機械世家的後代。
林曉不虧是sr研發部出來的人，蕭辰末的操作和他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很多精密的部件他也能憑肉眼就安裝好。一旁等著的小姑娘嘖嘖稱讚，舉著通訊器就對林曉一頓猛拍，林曉還抽空對她比了個耶的手勢。不懂機械的人不會知道肉眼操作的難度有多大，這個女孩顯然也是懂機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