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逃亡生活(五)
“很抱歉，我不會跳舞。”蕭辰末歉意地再次拒絕。
對方不容分說地將他拉進舞池，音樂變成明快激烈的調子，四周舞動的人群如一群翩然飄動的彩蝶將他淹沒在裙擺的海洋中，蕭辰末站在晃動的人堆中摸了把自己臉上的仿真人臉。還好，假臉沒有問題。
“你的仿真人臉一點問題都沒有。”對方突然湊近了對著蕭辰末低語。
蕭辰末驚訝地忘了反應，隻是直楞楞看著它。
“猜我是怎麽知道的?”它輕笑了一下，“你陪我跳完這支舞，我就告訴你。”
“不，我並不想知道原因。”蕭辰末退了一步，僵硬立在舞池中的他顯得格外突兀，“很抱歉，我真不會。”他轉身擠出了這座衣香鬢影的舞池。
“真是倔強的小東西。”留在原地的機器人兀自回味般地舔了舔自己的手指，“艾賽克斯，還以為你有多大的能耐呢。”
蕭辰末不再停留的下到最底層，一路步行走出大樓。街道上隻有寥落的幾隻低等機器，蕭辰末想到這個國家的人類是不被允許單獨外出的，他頂著一張人類的臉站在大街上已經引起了一些機器的注意。蕭辰末迅速調整自己的步伐學著那些僵硬的機器人走路，這麽一來，他看起來也像是一隻中等的機器人了，當然不用檢測器的話不會被察覺。
路上的低等機器不再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蕭辰末挑著那些偏僻的地方走，這麽一來他不需要隨時學著機器人走路，隻要提高警惕在有機器路過的時候擺擺樣子。
這個城市真的很不適合人類出行，蕭辰末的眼都快要被天空閃著的信號燈給亮晃眼了，他找了個有屋簷的角落停下來休息。和他一起休息的還有一隻花斑老貓，老貓一看自己的地盤多了一個陌生人類，豎起尾巴躬著身機敏地溜進一扇門後，那道虛掩著的門後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小淘氣，你又溜哪兒玩去了？”
蕭辰末蹭地站直了，這還是他在這個國家聽到的第一個老年人的聲音。
從那道虛掩的門縫向內看，裏麵一片漆黑，蕭辰末打量了幾眼什麽也沒看到，正在他要縮回身體的時候那道聲音又響起了，“探頭探腦的，你是要做什麽？”
蕭辰末快速縮回了腦袋，“那個，打擾了，我馬上離開。”
蕭辰末還沒離開，那道門一下子打開了，一個老頭子抱著那隻花斑貓站在門後，“人類?機器人?”
“呃……”蕭辰末在想怎麽回答。
“原來是個人類。”
對方的語氣多了幾分諷刺，蕭辰末聽著異樣的刺耳，他有些不快地回了一句，“人類又怎麽了?”
“人類啊，嗬嗬嗬……”老頭子自顧自的進了屋子。
老頭明顯的鄙視口吻讓蕭辰末的火蹭地上來了，“喂，有你這樣的嗎？我哪裏得罪你了？”
“你沒有得罪我，我隻是看不起這裏的所有人類而已。”
“你也是這裏的人類。”
老頭滿是皺紋的臉盡是滄桑感，嘴角幹涸到起皮，嘴唇上還有一道細微的開裂後的血絲溢出，蕭辰末一眼就明白他也是個人類，也隻能是個人類，他還沒有見過有哪個機器人一出產就做成老年狀態機身的。
“不錯，我是人類，隻不過我可不是這裏的人類。”老頭一身洗到泛白的棉衣，太過陳舊磨到破損的袖口還露出幾根線頭，花白的頭發淩亂地耷拉著，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窮到骨子裏的酸，隻有那雙眼裏卻滿是傲慢。
“那你又為什麽在這裏？”
“我隻是被困在這裏而已。”
“困在這裏？什麽意思？”蕭辰末無法理解他的這個困在這裏是什麽意思，腦子裏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又將它甩開了，不，不可能是那麽回事。
“來到這裏的人類都會無法離開，連這個最簡單的事你都不知道嗎？”老頭的眼神裏已經不僅僅是傲慢了，還透著一絲憐憫，“你一開始就不該來這裏的，現在就算你想回棒子國，也沒那個可能了。”
“我不是棒子國的人。”蕭辰末糾正。
老頭不再理會他轉身朝裏麵走，蕭辰末快步追了上去，“老伯，你說被困在這裏是什麽意思，請你告訴我。”
“你真想知道?”老頭停下腳步看他。
“嗯。”蕭辰末點頭。
“那你就跟我進來。”老頭子繼續向裏走。
蕭辰末兩次到科林姆，卻是第一回走進科林姆的貧民區，整個大樓最底層都是緊挨著的密密麻麻的小門，這些小門或開著或關著，開著門的那些一眼就能望透裏麵的布局，房間沒有窗戶，用最廉價的布料隔開一個馬桶的位置，緊挨著馬桶的是一張小床，再有就是居住在裏麵的人擺在紙箱上或是簡易櫃台上一些雜物，整個房間擁擠到讓人覺得逼疚，蕭辰末很難想象在如今高度發達的社會還能有生活在這樣簡陋環境中的人。
“很驚訝嗎？”老頭子回頭看了他一眼。
蕭辰末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個通風和光照都不好的地方還居住著這麽多的人類，馬桶管道裏的臭氣混雜著廉價鞋子的皮革味還有食物殘渣沒有處理的腐爛味，這些難聞的氣味全都竄成一處飄在樓道裏久久不散，蕭辰末的鼻腔裏全是這股讓人作嘔的氣味。
“住在這裏久了，就會聞不到了。等你以後住到這裏，你也會習慣的。”
蕭辰末的眉頭皺成一團，他才不會住到這裏，這輩子也不會。
“你不信?嗬嗬嗬……總有一天你會信的。看見那個女人沒有？老頭指了指走廊遠處的一個女人，“她也曾經青春貌美，一群的機器人圍著她爭著供養她，可是人類的年華太短暫啦，喜新厭舊可不光是人類的專利，機器人也喜歡更青春更貌美的，很快她就從眾多的追求中變成無人問津。知道在這裏被機器人厭棄的人類最後都怎麽樣了嗎？就是到了這個最髒最破的貧民區，它們把所有年老色衰的人類都集中在這裏，再沒有以前華衣美食受人追捧的生活，很多人類都接受不了這種落差而瘋癲，被機器人圈養下變得懶惰和貪圖享受的人類已經經不起生活中的一點挫折了。”
女人身上還穿著夏日的絲綢紅裙，這大概是她僅存的最好的衣服，路過的清掃機器刮到了她的裙子，她勃然大怒地對著那隻可憐的小機器一頓猛踢，尖頭高跟鞋再怎麽踢對機器也造成不了太多傷害，隻是最低等的小機器身上被踢掉了很多漆皮，變成斑斑駁駁難看的一個圓筒。小機器轉著眼珠子極心疼地看著自己的機身，比起這些被聚到貧民區的人類，它是連這些人類還不如的機器。
女人出完氣扭著身子走遠了，小機器留在原地嗚嗚嗚轉著吸掉那些從它機身上掉下來的漆皮。
老頭的眼隨著那個搖曳女人遠去，他用鼻子嗅著空氣中留下的香水味，“啊，也就這個女人還舍得這麽奢侈地用了，不過很快她就會花光那些東西，最後還是變成一無所有的卑微的人類。”
“為什麽不選擇出去工作呢？”蕭辰末不理解明明很多人類都看著還很年輕，而他們卻在大白天選擇縮在這麽個小地方。
“工作？”老頭像是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一樣，“你說讓人類在科林姆工作？這裏有什麽工作是適合人類的?這裏是機械帝國，你放眼看有哪一樣工作是需要人類的?連到了貧民區還有這種最低等的機器代為清掃垃圾，還有什麽工作是需要人類去做的?”
蕭辰末曾在格鬥場上就看到過一個人類警衛，人類在這個國家擔任職務雖少，但也不是沒有。
“你說的不過是極少數而已，這當中的大多數一生都是無所事事，這個城市裏到處都是為人類修建的娛樂場所，專供人類活動購物的地方，還有隻為人類而設置的各種高檔餐廳。這裏的人類一開始就處在這種奢靡養尊處優的環境中，他們早就已經變成隻會享樂的廢物了。”
蕭辰末不信整個國家的人都是這樣。
“以後你就會信了，等你像我一樣被困在這裏這麽多年以後，你可以親眼看到他們從最美的少年時代變成被拋棄後落魄的慢慢衰老的整個過程，這可比電影有意思多了，短短幾年你就可以看盡他們都一生。”
蕭辰末的心裏突然湧起一股發毛的感覺，這整個幽暗的樓道，每一扇或關著或開著的小門，門裏那些躺在床上捧著電子產品渾渾噩噩混吃等死的人類，還在嗚嗚轉動著的清掃小機器，老頭子站在明暗交界處惡意的笑容，這些都讓他從腳趾間到頭皮泛起冰涼渾身不舒服的感覺。他聽見自己用機械般的聲音卡著脖子一字一字問，“為，為什麽是幾年？”
“因為這裏的人類都是基因**後的克隆人。”老頭子湊到他的耳邊用帶著來自地底的陰寒低沉音調吐字，“如果後麵那隻是圈養著你的機器人，我想你該回去了。”
四周的聲音仿佛在這一刻都被剝離，空氣中的所有物質都被定格，連同最細微的塵埃也懸浮在眼皮底下停止了漂浮，耳朵裏隻聽得到來自遠處朝他走近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朝他越來越近。蕭辰末僵直著身體扭頭，艾賽克斯正從這條陰暗的走廊盡頭向他走來，它的身高快要頂到這片低矮樓道的天花板，及腰的金發隨意地披散著，這麽亮這麽順，竟成為了這片灰色區域最亮的顏色，它的機械腿踏在地麵上發出有力的回聲，在整個樓道裏盤旋再盤旋，一聲一聲敲擊著他的耳膜。
“艾賽克斯。”他低低地呢喃。
“我在。”它已經走到他的跟前。
他似乎還在剛才的震驚中沒有回神，眼睛裏是空茫的沒有焦距的色彩，艾賽克斯撫著他的臉深擰了眉，“那個人剛才和你說什麽了?”
蕭辰末抖了一下，四周的聲音一下子回來了，空氣又開始流動，嘈雜的煩人的聲音鑽進耳膜，鼻尖裏又是那股讓人難以忍受的氣味。
蕭辰末垂了眼眸低聲說，“他說，我是你養的小白臉。”
艾賽克斯笑了，“不，我才是你養的小白臉。”
“嗯，你的臉這麽白，可不就是小白臉嗎？”
艾賽克斯低頭用自己的臉蹭他，“末末，我們回家。”
“嗯。”
艾賽克斯摟著蕭辰末往大樓外麵走，蕭辰末回頭找剛才那個老頭，長長的走廊上早就沒了老頭子的人影，隻有那隻小機器還傻不拉幾的站在原地。
“你怎麽會到這種地方來的？”艾賽克斯垂著長睫毛看向身側的愛人。
“我一個人在家就出來逛逛，無意中就走到這裏了。”
“下回不要一個人出來亂走，這裏出門必須要有機器人陪同才可以。”
“你又怎麽知道我在那裏的?”蕭辰末抬頭看它。
“我搜索了附近的監控。”
蕭辰末怒了，“不是說要低調點嗎？你隨意搜索監控，萬一被察覺怎麽辦？”
“最不低調的是你，你一個人出行會引起多大的注意你不知道嗎？”
“我有偽裝自己的。”
“學機器人走路嗎？也就騙騙最低等的那些機器了。”
“那也是騙過去了。”
“別給我狡辯，那是你運氣好，你遇到的都是最末等的機器，要是遇上一個高等機器人，你還能輕易混過去嗎？”
蕭辰末低聲咕噥，“大街上走著的也不會有高等機器人吧？”
耳尖的艾賽克斯怎麽會錯過他的任何話？它頭痛地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我想我該好好懲罰你，不然你是不會長記性的。”
“我警告你，人類的身體可比不上機器人的體力，你要是敢亂來，你……”
蕭辰末的後半句話被艾賽克斯咬在了舌尖裏，它咬著他的唇帶著懲示地用力啃噬，“這一次我不會饒了你，我會做到你明白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