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機械之心(十)
“我想和我的家人通話。”蕭辰末說。
“不行。”老頭連頭都沒抬拒絕。
蕭辰末在桌子底下的手握成拳，握了一會又鬆開。
早餐端上來，蕭辰末總算見到了那位保姆機器人，他瞪著眼看那隻機器人將食物一一擺在桌子上。
“怎麽?你見過它?”柯老頭開口。
“沒有。”蕭辰末迅速否認。
“我說過，你長了一張不會撒謊的臉。你的表情告訴我，你見過它。”
“好吧，我的確見過它。在小湯山的療養院裏。”蕭辰末說。
“小湯山楚南田死亡的那次嗎？那隻機器不過是和它同一個型號批次出產的而已，並不是這隻。”
柯老頭慢吞吞嚼著嘴裏的食物，說出來的話就像個地雷嘭一下爆炸。蕭辰末確定楚南田死亡到現在媒體也沒報道過，而眼前這個人卻知道。
蕭辰末在桌子底下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你在想楚南田是不是我派機器人去殺掉的?”他看著蕭辰末的眼睛說:“不是，機器人不是我派去的。”
蕭辰末吊著的心落了下來。
“但是，機器人的定律是我修改的。機器人出入療養院監控屏蔽器也是我提供的。”
梅塞耶就跟著柯老頭，連自由了也不離開。楚維的機器人也是這個老頭修理，他聽到他說入侵國家資料庫的話。還有老頭在他麵前輕鬆的破解國家資料庫密碼。
蕭辰末有猜過梅塞耶的定律就是柯老頭修改的，媽媽曾和他說過國內還找不到可以毫無痕跡修改機器人原始碼定律的人，而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眼前這個老頭。他已經在心裏接受了老頭子就是自己親人的事實，他隻是不願意去相信，也不想去相信這個人和這段時間的機器人傷人事件有關。
“為什麽?是誰想要楚南田的命?”蕭辰末的聲音微弱到快要散在空氣中。
“自然是希望他帶著秘密永遠消失的人，我不能告訴你是誰，知道的太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是我有限的餘生裏意外的驚喜，我不願意你卷入紛爭。等帶你回去看過你的父親，你就回家吧。”老頭渾濁的眼透過蕭辰末看向窗外波濤暗湧的海水，“吃飯，吃完我教你修改機器人自我認定程序。”
蕭辰末食不下咽，但他硬逼著自己吃了一點。
飯後，柯老頭在他破舊的工作台抽屜裏找出一支藍色的機械筆，這支機械筆有些年頭的樣子，它被裝在黑絲絨的盒子裏保存著，筆身上還有細碎的白色雪花，很顯然是一支女性用的筆。
“這是你姑姑的。”他將那支筆遞給蕭辰末。
蕭辰末有隨身帶機械筆的習慣，但是在輕軌上被梅塞耶製住的時候已經被它給扔掉了。這支筆比他慣用的更小一些，捏在手上有點不習慣。
“一個好的機械師不該隻拘泥於手中的機械筆，就是支普通的螺絲起子，你也要學會運用自如。”他放下手中的拐杖站到機械分解台前，“梅塞耶，你過來。”
梅塞耶躺到了那張分解台上。蕭辰末驚悚了，這是要拿梅塞耶做試驗?
“你來打開它的頭顱取出記憶芯片。”
蕭辰末的手有點抖，他對梅塞耶還有心裏上的陰影，現在要在它睜著眼的情況下打開它的頭顱，這實在很考驗他的勇氣。
“我先關閉它的意識。”蕭辰末說。
“不需要。”柯老頭製止了他，“就這樣操作，這會訓練你更快速精準的完成。”
蕭辰末不再詢問老頭子，率先動手關閉了梅塞耶的痛覺傳感器。
柯老頭微皺了一下眉，對一隻機器心存憐憫這不是好事。
梅塞耶一雙狹長的鳳眼盯著蕭辰末，看他將那支藍色的筆對準自己的頭顱，接著它聽到呲呲呲的聲音，是機械筆破開金屬顱骨發出的聲音。他似乎對於直接拿出記憶芯片存了猶豫，它聽到他向柯老頭詢問，“這樣好嗎？不會對它的記憶造成什麽損害吧？”
真是可笑，機器人的記憶可以複製在核心記憶區裏，那是刻錄在原始記憶碼中最不能更改的東西，是追溯一個機器經曆過的發生過的所有事件的記錄芯片。他以為隻是修改最外層的記憶芯片就會損害機器人的記憶了嗎？
“萬一有些記憶它還沒有複製到核心記憶區呢？我現在就抽出來會讓它的記憶丟失的。”
原來他不是不知道，真是優柔寡斷的人類。它不會有需要複刻到核心記憶區的記憶，它不會給自己留下可以被解讀的弱點。
“它們隻是機器而已，即便舊的記憶丟失也會有新的記憶填充。它們不是人類會隨著時間忘卻很多東西，隻篩選珍貴的記憶留下。它們不會有忘記的事情，即使你不清理它們的記憶，它們也需要定時自我清理一些無用的記憶。”
“我知道。”蕭辰末說:“梅塞耶，你重要的記憶已經複刻了嗎？”
“是的。”
蕭辰末放心了，他小心翼翼抽出梅塞耶的記憶芯片。
“將記憶芯片連接到電腦，現在你找出它的自我認定區塊。”
高級機器人的記憶區塊多達上千萬，要在這些龐大的記憶區裏找出一個小小的自我認定區塊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這樣的速度太慢，你找三天三夜也找不到。你先將它的記憶區歸類分成，重新編寫一座便於自己的記憶宮，將不同的記憶儲存到不同的房間裏，這樣有便查找……笨蛋……”接下來是老頭敲著拐杖戳地板的聲音，“連記憶宮都不會編程嗎？你大學裏都學的什麽？”
蕭辰末結結巴巴的聲音響起，“那，那個課程太難了，我學的不是很好。”
“什麽？”老頭又是氣急的用拐杖戳地板，“身為機械世家的後代，連這麽簡單的知識你都沒掌握……咳咳咳……”
“直接用它原來的記憶宮也行吧？我平常練習的時候也這麽做，就是找起來麻煩點。”
“那是你們學校給你練習的機器記憶區存儲量本來就小，像梅塞耶這樣的高級智能機器人，你用它原來的記憶宮你要找到什麽時候?何況梅塞耶的記憶芯片我做了修改，它的記憶區已經上億，每一個記憶區裏又分不同的記憶小塊，這麽龐大的數量怎麽能用那種笨方法？”
“那怎麽辦？”蕭辰末一臉茫然，用梅塞耶來做試驗太高端了，考試的時候也根本不會用到這麽高級版本的機器人。試想一場晉級考會有多少學生?人人都用這種高級版的，考場資源也消耗不起。他就是打著考試的時候絕對不會有太高版本的機器用來給學生們操作這點，這段時間死命練習如何修改機器人的自我認定，把編程記憶宮的這門課就修得不怎麽樣。
“我來示範一遍，你看好了。”
“哦。”蕭辰末趕緊讓位置給老頭。
柯老頭十指翻飛在鍵盤上敲擊著編程程序，蕭辰末看的眼花繚亂。
“記住了嗎？”老頭轉頭問他。
“啊？沒有。”太快了，蕭辰末壓根就記不住那麽多。
柯老頭額頭上的青筋爆了爆，他這一輩子都沒教過這麽笨的學生。
他忘了從前能跟著自己的學生最起碼也是博士級別的。
“我再操作一遍，你仔細看好了。”
“那您速度慢點。”蕭辰末趕緊的提要求。
柯老頭放到了他這輩子最慢的操作手速又從頭到尾再來了一遍，“明白了嗎？”
“明白了。”蕭辰末點頭，他在學院裏已經學過這門課，隻是當時有些地方一知半解，現在老頭子用最簡易的方式操作了一遍，他還哪能不明白的。
然而到了實際操作時他依然出錯了。
“笨蛋，這步程序出錯了。”柯老頭的拐杖差點沒敲到蕭辰末腦袋上了。
蕭辰末戰戰兢兢刪掉重編，這麽一來一回耗的時間更多。柯老頭看了看腕上通訊器的鍾點搖了搖頭。算了，大概他的天賦不在機械上。
“海藍也沒有機械的天賦。”老頭子自言自語。
梅塞耶躺在分解台上，它的一雙眼睛專注地看著在電腦前手忙腳亂的蕭辰末。這個人不光是個笨蛋，還是個心慈手軟優柔寡斷的笨蛋。它更加確定了自己要收藏他的想法，這麽可愛的人，怎麽可以放走？
機械房靠近一座小城的海岸，蕭辰末隻是堪堪編完一座記憶宮而已。他提交自己的答卷給柯老頭看，老頭子摸了摸他的頭發誇讚，“嗯，不錯。”接著刪掉了蕭辰末辛苦一個早上編寫的東西，“還要多練習，你編的記憶宮太小了還放不下梅塞耶芯片裏所有的記憶，要再大五倍才可以。”
什麽？還要再大五倍？這一個就用了他一個上午的時間，再大五倍他要編好幾天。更別說他壓根還沒開始分類梅塞耶的記憶區塊，更別說分完以後還要將那些不同的記憶區塊安放到不同的記憶宮裏。這麽算下來，他要多久才能完成?蕭辰末欲哭無淚。
“不著急。到家了，我帶你回家看看。”柯老頭拄著拐杖開始往外走。
蕭辰末趕緊將梅塞耶的記憶芯片塞回去，塞的動作急了點，梅塞耶一把扣住他的手，“小可愛，手要穩著點。”
“……我已經塞完了。”蕭辰末說。
“嗯。”
“你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嗎？我需要縫合你的頭皮。”
梅塞耶的機械手還捏著蕭辰末的手摩挲品味，“不急，你可以先不縫合，你該跟上柯先生。”
蕭辰末這才注意到柯老頭已經出了機械房走出很遠，他甩開被梅塞耶握著的那隻手快速往外走。
機械房停在一座矮山腳下，柯老頭佝僂著身體一步步朝著山上爬。半山腰有一座孤零零的墳，他在墳前停下腳步拄著拐杖眼神空洞地看著墳前擺著的鮮花。
蕭辰末看到碑上刻著的幾個字，這是柯海藍的長眠之地。
“海藍最喜歡這片海，他小的時候常常和天若兩個人偷溜著到這裏玩。”柯老頭的眼轉到山下遠處的沙灘上，“那片沙灘記載了我們一家人最快樂的時光，我們就在這個海邊小城裏住了很久，每天朝起而作日落而息，我有大把的時間陪伴我的家人。後來，就再也沒有那樣過了。”
老頭子的神情裏有無限對往事傷感的回憶，這份哀傷讓蕭辰末不忍去看。
“去吧。和你的父親說說話，他一定也很高興見到你。”
蕭辰末不知道對著一座墓碑該說些什麽，他硬著頭皮站到柯海藍的墳前好半天也沒擠出一句話。
“你這性子和海藍還真不一樣，隨便說點什麽都可以的。”
蕭辰末隻得絞盡腦汁硬擠詞，“你，你好。我叫蕭辰末，那個……”
我叫蕭辰末之後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他是你的孩子。”柯老頭替他把話說完。
天空陰沉沉的像是要下暴雨的樣子，海風呼呼地刮著，蕭辰末的頭發被風吹成一窩亂草。本就感冒鼻塞的狀態下一吹風鼻涕流得更多了，他胡亂地用手搓了把鼻涕，裹緊身上的衣服。柯老頭花白的頭發也被風吹地豎立起來，那造型像一把殘破的掃把。
站了很久，柯老頭才動了一下身子，“回去吧，這裏冷。”
蕭辰末早就冷地蹲在地上，聽到他這麽說趕緊站起來。
“把這花帶上扔海裏。”柯老頭說。
蕭辰末撿起地上那捧花，花枝在寒風中澀畏畏地打著顫，花朵上的露珠還有那麽一兩滴晶瑩可見，顯然送花的人剛走不久。
這麽美的花扔掉真的是太可惜了，但是它注定是要隨波逐流的，蕭辰末一甩胳膊，鮮花落入海水中。
回到機械房，蕭辰末意外看到梅塞耶已經完好地站在那裏，他驚奇地看著梅塞耶那頭黑長發。這家夥自己縫合頭皮的嗎？
梅塞耶朝他眨了下眼睛。
蕭辰末學機械人麵無表情轉過臉。是不是你自己縫合的關我屁事。
機械房又開始隆隆開動，往著小鎮的方向行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