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議處
洪承疇一直站在殿外,百官上朝的時候不少人已經見過,不過無一人與之交談,看過去的目光也都帶著一股不加掩飾的鄙夷,這位三年前權傾朝野深得崇禎皇帝信重的大臣,如今已經淪落到了人人喊殺的地步,時過境遷,洪承疇心裏作何感想想來也隻有他一人心裏清楚罷了。
“宣洪承疇覲見!”值事太監扯開嗓子喊了一句。
洪承疇身穿粗布儒衫,抬起雙手正了正頭上儒冠,投靠滿清自然免不了剃發,可如今落回大明手裏,辮子自然是不方便留了,洪承疇幹脆剃了個光頭,隻是如此一來冠帽戴起來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別扭感。
“罪臣洪承疇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洪承疇進入大殿,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九叩大禮。
“洪經略平身吧。”朱慈炯抬了抬手。
洪承疇哽咽道:“臣深受先帝倚重,卻兵敗投敵,臣節有虧,萬死難贖己罪,罪臣懇請吾皇賜罪臣一死……”
洪承疇話音未歇,隻聽見大殿之上昂然站出一人,高呼道:“嗚呼!劫際紅羊,禍深黃龍,安內攘外,端賴重臣,吳天不吊,折我股肱,……平台召見,谘以方略。薊遼督師,倚為幹城……然卿猶督兵巷戰,狂呼殺敵,弱馬中箭,繼以步鬥,手刃數虜,血滿袍袖,兩度負傷,仆而再起,正欲自刎,群虜湧至,遂致被執……蓋忠貞格於上蒼,天地為之愁慘而隕泣……虜酋百般招誘,無動卿心……倒地而死,目猶不瞑。君子成仁,有如是耶?嗚呼痛哉……卿之誌節功業,已飭宣付史館,嗚呼!卿雖死矣,死而不朽。死事重於泰山,豪氣化為長虹,享俎豆於百世,傳今名於萬年,魂其歸來,尚饗!”
高呼悲號之人滔滔不絕的將整篇祭文念完,跪倒在禦階之下,涕淚交加道:“啟稟陛下,三年前洪經略督師遼東,兵敗被俘慨然受死,先帝慟哭輟朝,賜祭九壇,天下人盡皆知洪經略已然殉國,此不知何人膽敢冒洪經略之名辱其英名,臣懇請陛下亂棍將此狂賊打死,以正視聽!”
朱慈炯聽的楞了半響,見是禦史金聲,滿清南下之時,其人組織鄉勇誓死抗清,兵敗被俘以後寧死不降最後從容就義,倒算的上是名忠臣,不過朱慈炯記得曆史上誦讀崇禎祭奠洪承疇之文的是金聲的弟子江天一,怎麽變成他親自擼袖子上陣了……
“金卿家平身吧。”朱慈炯歎道:“先帝既能作此祭文憑吊洪承疇,至少說明洪承疇在降清之前還是有大功於社稷的,兵敗投敵,雖與臣節有虧,但功是功過是過,功過何須混為一談,今日朝會朕與眾卿就是要議一議洪承疇之功過,擬定如何處置之法。”
金聲卻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似乎打定主意今天不將洪承疇明正典刑就跪死在朝堂之上。
位列文臣之首的史可法終於出列道:“陛下,臣以為功過雖不能混為一談,但洪經略被俘降清投靠異族,便是有社稷定鼎之功亦不能掩其罪,若因有功便可贖不赦之罪,敢問陛下若是今後之大明有功之臣仗功績而行惡,是懲還是不懲。”
“臣附議。”薑曰廣出列道:“洪承疇深受先帝信賴,委以薊遼總督一職,督師遼東對清戰事,然兵敗被俘當一死以謝先帝,但其貪生怕死,為苟活於世不惜賣祖求榮,此等不忠不孝之徒,理應推出午門外斬首示眾,然念其往年對大明卻有大功,故臣懇請陛下賜其自盡留其全屍。”
“臣等附議。”百官出列附和。
朱慈炯沉歎道:“如今天下遠未平定,李自成東進,滿清入關之時,大明文臣武將變節投靠者不知凡幾,值此非常之時,為使天下早日安靖,於民休養生息,也讓投靠李賊滿清之臣心無顧慮,早日撥亂反正,對洪承疇都應網開一麵,朕之苦心,眾卿當細細思量。”
史可法正色道:“陛下此言,臣不以為然!滿清數度慘敗惶惶不可終日,退出山海關已指日可期,李自成與滿清數月大戰,麾下軍勇已然喪膽,大明強軍彈指可滅,至於張獻忠鼠目寸光之輩,誠不足以為慮,山東、山西、湖南、湖北、河南、陝西各省降臣大多是迫於壓力而做了降臣,心向大明者多不勝數,大明強軍一至當可傳檄而定,而洪承疇是心甘情願做韃虜的走卒,豈可同日而語,臣以為隻有賜死洪承疇,方能正本清源以公心示天下。”
“洪承疇你有何言以自辯。”朱慈炯沒去理會百官,徑直問了一句。
洪承疇跪在地上,頭深深埋在雙膝前,百官一心想用他的人頭震懾天下蛇鼠兩端之臣,這也是人之常情,但天子為何執意要保他,他思來想去也是想不明白,現在天子讓他自辯,他一個變節降臣有什麽好自辯的,徒惹人笑罷了。
“罪臣變節投靠異族,以致先帝蒙塵祖宗蒙羞,又有何言以自辯,唯祈一死謝先帝知遇之恩。”
朱慈炯又問道:“你可知朕為何要恕你之罪?”
“罪臣罪無可恕,又豈敢祈求赦免。”
“朕在北京之時,先皇得知你變節降了滿清,先是憤怒異常,痛斥你辜負君恩,乃數典忘宗之徒,然提及你之過往所立社稷之功又自潸然淚下,曾說你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若是有一天還歸大明,當盡釋前嫌許你戴罪立功,如今朕隻問你一句,你投靠滿清是真心實意還是虛與委蛇。”
洪承疇以頭搶地,磕的砰砰作響,哽咽說道:“罪臣身為漢臣,豈有真心實意為外邦異族甘心賣命之理,但此番還歸大明,非是戰場之上主動來投,而是兵敗被俘,任何說辭皆顯蒼白無力,唯有一死方能稍贖己罪以警天下臣民。”
“罷了。”朱慈炯歎道:“先皇之言朕不敢違背,故朕不會殺你,但你投靠異族甘為韃虜之鷹犬,也確實罪無可恕,朕聞你之一族皆忠義之輩,如今你母傅氏,你的兩個弟弟不日就會抵達南京,朕便將你交予你之母親,你以後就好生奉養你母,頤養天年吧。”
“陛下……”眾臣顯然很不甘心天子如此叛罰,按照他們的意思洪承疇的罪過,就算去萬民祠都夠了,讓其自盡都屬網開一麵,豈有重罪不罰的道理,就算是先帝在世,他們也要據理力爭啊。
朱慈炯臉色一寒道:“朕意已決,無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