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劫掠（二）
靜姝一直以為，這江姑娘對自己是有敵意的，起碼，對於愛慕蘇樺燁的人來說，是不待見自己這樣突然冒出來的未婚妻的。可是這位江姑娘也甚為奇特，非但沒有表現出半分厭惡，還總是跑到自己的廂房中閑話家常。
“你這牡丹繡得真好，怕是極愛這雍容華貴之花吧？”江婷玥扯起靜姝手中正繡著的一塊絹帕，對著圓桌上的油燈細看，眼裏有毫不掩飾的豔羨，卻是真誠的。
靜姝看她這樣子，輕輕點頭微笑，心裏卻有半分虛弱，她立馬想起了那開在雪地的優缽羅，那晶瑩剔透的美，還有那似有似無的溫暖。
“不過你還是真有心思，就這樣還繡起牡丹。”
“總是無聊的。”靜姝從她手裏，抽回了絹帕。
江婷玥看著這女人的樣子，嘴角一撇，身子一旋，坐到旁邊一張圈椅上。右手支著下巴，一下子湊近靜姝，惹得靜姝略略回身，拉開兩人的距離。
“你不是說要離開嗎？怎麽遲遲沒有動身？”她盯住靜姝，問出此行的目的。
真是直言不諱啊！靜姝失笑，卻也不看她，低頭抽出絲線，把針收進針盒，疊起未繡完的絹帕。
“你笑什麽？！”江婷玥看靜姝但笑不語，有些惱了。
靜姝還是不語，又拿剪刀剪掉燃盡的燈芯，挑亮油燈。火光陡然增大，照得靜姝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
“你這人怎麽如此扭？我問話呢！”江婷玥拔高聲音。
靜姝終於停下手中動作，回頭看她，眉目清朗，“你覺得我此刻走得了嗎？”
“那你何時走？”
“事情總是要解決的。”她說的是婚事。
“你走了自然就解決了。”
靜姝搖頭，不甚讚同。
那江婷玥神情一跨，陡然趴在桌上，有氣無力狀。靜姝開始一驚，後覺得她行為舉止可愛至極，終於失笑。
為何她所遇女子，皆可稱之為奇特？玉奴極是，月奴亦然。思及此，靜姝心裏又哀思翻湧，那兩人已然香消玉損，音容不再。
江婷玥看靜姝先笑後悲，一時來了興趣，也忘了剛才的無力，爬起來又把臉湊近靜姝。“你這人還挺有趣的。”
靜姝挑眼，便看見一張似笑非笑的臉。“有何有趣的？我本是無趣之人。”
江婷玥的眼睛嘀咕嘀咕的轉上兩圈，認真道，“說不上來，總覺得看你這人外表弱不禁風的樣子，卻有一股風吹不折的韌勁兒，你這女子同我看過的其他女子都不同，聽你所經之事，也甚為奇特。”
“我所經之事？”靜姝在笑，卻沒有笑進眼睛，眼神有著難以名狀的色彩，“怕是沒有誰願意經曆。”
“是嗎？”江婷玥深看靜姝一眼，語調怪異，“如果給你選擇的機會，你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放棄這一年的經曆，選擇與蘇校尉成親生子嗎？”
當然……靜姝猛然抬頭，本該毫不猶疑的回答卻遲遲沒有說出口，她看著江婷玥那似笑非笑好似看透人心的眼神，覺得心髒猛然一通，那雙藍眸自然而然的浮現在眼前。
靜姝的猶豫已經給了江婷玥答案，“其實，你愛他，對吧。”
不……本該直覺的回答，又沒有出口。
“我不知道你是何想的，不過你不愛蘇校尉的話，請快點離開他，因為我愛他，隻有我才能給他幸福，不要在讓你的猶豫，耽誤彼此。你不離開他就看不到我對他的愛，你懂嗎？”
靜姝看著那雙無比堅定的眼睛，緩緩點頭。“我懂。”
這個女子，有著她沒有的堅定和灑脫，所以她可以擁有，她注定失去。
“你懂了就……”
啪！油燈突然一翻，房間瞬間陷入黑暗，靜姝心頭一驚，還沒等反應，就覺得一陣清風拂麵，一道黑影從眼前閃過。
“誰？！”江婷玥發出一聲短暫的呼叫，然後沒了聲音。等靜姝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後，模糊的看見江婷玥掙紮的身影，好似被什麽人在身後製住了。
“你是……”靜姝隻看影子，便已知道他是誰了。
“跟我走！”那人低聲急促的說了一句，一個淩厲手刀看向江婷玥頸後，然後看見江婷玥順著桌腳癱軟下去。
這一切似乎是在瞬間發生，還沒等靜姝反應過來，那人已經抓住靜姝的手臂，把她帶出了房間。
房間外隻立著一人，靜姝傻愣愣的看著，是蘇樺燁。
“你果然來了。”蘇樺燁低著頭，靜姝看他，卻又好似不是他。他，把自己隱藏在黑暗裏。
“你大事鋪張婚禮，不就是為了引我來嗎？”
“你知道還來？”
“就是知道，才要來。”
靜姝抬頭看著他們一問一答，覺得腦中混沌成一片，隻覺得握著自己手臂的手越握越緊，甚至疼痛。
蘇樺燁沉默了。
四周的黑暗被星星點點的火光打破，小院四周逐漸冒出一排排的弓箭手，弩箭張弓，紛紛對準了院子中間的兩人。
靜姝看那蘇樺燁，蘇樺燁卻不看她，眼神明滅，空無一物。原來他許諾的婚禮，隻是一場引誘的遊戲，就如同一年前，阿史那做的那樣，隻是為了抓住對方。
她再看，看見人群前是沈軒風，立在那裏，也是沉默不語，隻是他身後，萬箭齊發，箭箭對準自己。那個曾經帶著自己轉遍邊城，帶著自己參加熱鬧異族婚禮的男子，現在站在自己對麵，一語不發。
現在站在自己身邊，陪著自己萬箭穿心的人，竟是這個自己曾經痛恨現在愛恨交纏的人。他抓著自己的手，絕不肯放開。
眼神在這三個男人臉上流連，最後落在了身邊這個男人臉上。靜姝仰頭，看見他如刀削般的側臉在火光裏閃爍，神色堅毅，藍眸裏沒有任何的波動。她突然非常相信，他會把自己帶離這裏。
是的，就是這個男人牢牢占據著自己的生命，無論是愛是恨，他都在那裏，如同魔鬼，絕對不肯放手。
靜姝的手一滑，落進了阿史那的手掌裏，第一次反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纏，心意相通。阿史那沒有看她，卻話被動為主動，把靜姝的手握得更緊。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落在了蘇樺燁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