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選邊
“孩子，多保重。”黃浦灘碼頭，襯著海關大樓的鍾聲，慕爾堂的安德森牧師低聲向李孔榮道別，此時他也和安德森一樣是牧師打扮，桶裝禮帽、黑色長袍、紅色的十字彩帶披肩。因為臉上傷口已經拆線，黑暗中檢查登船乘客的日本巡捕根本就沒有發現這就是他們找了一個星期的支那潛水艇軍官。
??“……”李孔榮此時已可以輕聲說話，但他隻緊抓住安德森的手用力搖了搖，以示感激。
??“上去吧，孩子。代我和妻子向佩佩和孩子問候。”安德森又低語了一句，這才後退幾步，站在那裏低聲禱告，李孔榮見此隻能順著人流上了美國總統號郵輪。為了不引入注意，票隻是二等艙，位置在甲板以下，好在艙室寬大，艙內的乘客雖然吵雜，神情都頗為興奮。因為日船奉天丸的沉沒，大多數外輪公司擔心郵輪的安全盡量避開上海航線，船票千金難求，能上船就是幸運的。
??沒有管一艙忙亂的乘客，李孔榮和衣蓋臉睡了一覺，到第二天醒來船已在茫茫大海。提前上船的黃子堅上尉安排在同艙，見他睡醒方才上前小聲的打了一個招呼，然後亮明自己的身份，“長官，我是上海站行動組黃子堅上尉，您此行的安全由我負責。”
??從聯係海軍上海站開始，對自己的保護就一直在暗處。黃子堅的招呼並不讓李孔榮驚訝。他丟棄了從杜柏青那裏拿來筆談的草稿紙本，輕聲問道：“船到哪裏了？”
??“剛過舟山，到香港是後天一早。”黃子堅不太習慣李孔榮說話，他還是習慣他用筆下令。
??“在和呢？”李孔榮點點頭，他想到了陳在和，三個人上岸，也需要三個人都離開。
??“長官，他被軍統的人扣住了，他們要三萬美元還有一千具RPG，要不然不放人。”黃子堅說起軍統臉色就一暗，這群人的作態與青幫流氓並無多大差別，隻是殺人和被殺更甚。中統則溫文爾雅的多，那天他們把大家從下水道帶出仁濟醫院，根本就沒有要什麽好處。
??“RPG？”李孔榮笑了，他沒想到軍統居然想要這種東西，還扣著人不放。
??“長官，當時情況危急，上麵準許我們用RPG。”黃子堅解釋道，他覺得此事與自己有關。
??“沒事，會放人就好，那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上海站配發的RPG隻是高爆彈頭，不是錐形裝藥彈頭，攻堅有用，但破甲無效。至於日本人仿製，這是沒辦法杜絕的問題，以日軍的戰鬥力，國.軍再怎麽謹慎他們也會在戰場上有所繳獲。
??黃子堅提起RPG便把李孔榮從上海這個狹小的繁華之地拉回到戰爭現實，他猶如賭客在梭哈之後仔細檢視著自己的賭本。U-38這一次出航犧牲了劉永仁，以及在歐美民主黨人士心中的一些聲譽——因為不經警告擊沉了一艘滿載乘客的郵輪。這些都是損失了的，但對於整個戰爭確有著難以估量的好處。汪精衛等人的死亡讓南京政府隻能維持梁鴻誌的水平，雖然一切仍有日本人操控，但淪陷區、國統區的民心得失不容輕視。
??再則是海軍的聲望，郵輪上死的大多是滿洲國民眾，華人世界對此是一片叫好聲，香港、菲律賓、新加坡、雅加達等地據說鞭炮賣斷了貨，大家都對大漢奸葬身魚腹拍手稱快，隻有海軍才能打贏日本的論調逐漸深入人心。而作為最直接的結果，便是各地航校報名人數激增，以及各地商會開始大規模認購海軍債券。
??李孔榮想著擊殺汪精衛的得失，黃子堅又道：“長官，我們幫您補了張一等艙票，那裏人較少，會更安全一些。待會請您跟我們去場麵。”
??總統號郵輪是國際郵輪，二等艙就等於是國內郵輪的一等艙。李孔榮當然不會因為要省幾十塊美元而堅持住二等艙。他是華人誌願海軍司令官，按照海軍嚴苛的等級製度，如果他都住二等艙，那像黃子堅這樣的軍官隻能住四等艙，士官隻能睡甲板，水兵就沒地方呆了。
??簡單梳洗之後，黃子堅拿著行李，護送李孔榮前往一等艙。一等艙確實人少，吃的也比二等艙好，特別是侍應生更顯殷勤。早餐吃過後，他便勸李孔榮去艙麵上運動，大冷冬天艙麵上還有個用帆布圍成的遊泳池，一些白人乘客就在裏麵遊泳，李孔榮進去才發現池裏的水原來是溫的。遊泳完午餐前則喝一碗牛肉汁以及兩片蘇打餅幹，十二點半午飯。之後則是午睡時間，四點左右是下午茶時間，晚上八點便是需要正裝出席的晚餐和舞會。李孔榮不想跳舞，他牧師的打扮也不便跳舞，唯有餐前禱告的牧師對他和藹溫言，將他看成是自己的同類。
??“向今兄，漢盛安全了。他現在在一艘美國郵輪上，後天早上到香港。”總統號郵輪舉辦舞會的同時，收到平安電報的參謀處嚴壽華上校大鬆一口氣，林國賡也大鬆了一口氣。這一個星期兩個人都忐忑不安，現在心終於可以放進嗓子眼了。
??“潛艇現在在哪？”林國賡鬆氣之餘又問起了U-38，他希望U-38能盡快把李孔榮接走，這樣他可以徹底把心放回肚子裏。
??“按照上一封電報，他們還在長江口外海待命。”嚴壽華了解林國賡的想法，但他覺得這並不是一個好主意。“還是讓他們北上去青島吧。北方鬧出更大的動靜，漢盛才會更安全。”
??“也好。”林國賡想了想長江口到香港的距離，點了點頭。“不過漢盛在香港的安全一定要保證，英國人是靠不住的。”
??林國賡一說英國人靠不住，嚴壽華就苦笑。那天上海租界發生的事情司令部獲知後頗為不滿，盡管事後軍情六局對此作出了解釋——解釋為是租界工部局選擇了對日妥協而非英國政府對日妥協——但大家還是很不滿意。可不滿意也沒有辦法，大英帝國今非昔比，納粹又將馬上發起攻勢，日本人如此咄咄逼人，他們唯有忍讓求全。
??“那我們還要通知英方嗎？”嚴壽華笑過又追問道。
??“暫時不通知。”林國賡對此也猶豫了，他覺得香港和上海租界並無二致，兩者都在日軍的兵鋒之下，“你轉告漢盛，千萬不要拋頭露臉，香港會麵結束後盡快離境，目前隻有馬尼拉和新加坡是安全的；再就是和重慶方麵的談判也由香港站轉告給他，看看他的意見。”
??李孔榮選擇前往香港是因為要與人會麵，第一個要見的人是中統的徐恩曾，會麵已推遲一周，徐恩曾在香港等得急跳腳，若不是假鈔套現利益太大，他怕早就負氣離開了；第二個要見的是韓國臨時政府的金九，韓人光複軍組建並不順利，期間還遭遇間諜案，李範爽等人弄得是焦頭爛額。可這都是次要的，金九這些人必須做出一個選擇，是跟***走還是跟海軍走。
??按照事件的優先級，李孔榮香港下船後第一個會麵的自然是金九這群高麗棒子。他們這些人對李孔榮也早有耳聞，今天算是大家開誠布公第一次會麵。
??“能覲見司令官閣下，鄙人深感榮幸！”香港遮打道思豪酒店，金九一進門就對李孔榮深深鞠躬，他領著的人也對李孔榮鞠躬，這讓李孔榮心中鬱悶，他不喜歡日式鞠躬。
??“金先生不必多禮。”李孔榮盡量大一些聲音，但又不能扯裂臉上的傷口。“各位請坐吧。”
??此時的李孔榮早就不是牧師打扮了，他身著海軍少將禮服，金色佩劍，白色手套，黑色皮鞋，十足的司令官風範。他雖然客氣，可金九這堆人也隻有金九小心坐下，其他人都還是站著。
??“將軍英武，親率戰艦於驚濤駭浪中擊殺國賊，挽狂瀾於即倒，實在讓鄙人感慨萬千。”金九戴著眼鏡看上去像個文人，眼眸卻深藏犀利，不可輕視，可這張嘴，真是塗了蜜一樣，一句甜過一句。這是因為在中國呆久了嗎？李孔榮暗想。
??“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李孔榮對他的讚美毫無所動，言辭淡淡。“還是說說你們吧，招了多少人了？什麽時候能跟得上計劃？”
??“我們……”說起李孔榮金九臉上放光，可說起自己他卻顯得慚愧，他站起來鞠躬道：“閣下，時到今日，在港韓人也不足二千，上個月還發生動亂事件，實在是有愧期望。”
??“你還是坐下吧。”李孔榮不自覺用了上司對下屬的語氣，“人多少不重要，關鍵是這些人要真真實實和你一起幹。一旦光複軍大旗扯了出來，海外的朝鮮人都會來投奔，你就是複國的英雄。按照我的預計，五年之內，朝鮮即可複國。”
??“五年？！”金九驚的眼鏡都要掉下來，其他李範爽等人也震驚不已。
??“最長五年，短則四年，運氣好說不定三年半。”李孔榮說著自己的估計，老神在在。“所以你們要好好考慮接收事宜，特別是怎麽接收現有的朝鮮軍隊和地方政府人員。”
??“接收？”金九念著這兩個字，此時他才揮退隨來的眾人。他道：“閣下，那些助紂為虐的奸人難道不要全部處決嗎？”
??“是要殺一些民憤大的，可這些人如果全部殺了你靠誰統治朝鮮？”李孔榮笑問。“如果我是你，上岸就大哭一頓，哭什麽？就哭那些朝奸。你要哭著說是因為政府沒有保護好，他們才不得不被日本人奴役脅迫，做哪些自己根本不願意做的事情。現在朝鮮光複了，他們的苦難也結束了，所以你和你的政府要保護他們。”
??李孔榮說的金九是懂非懂，這個暗殺起家的高麗棒子很懷疑李孔榮是不是喝醉了，可靠的這麽近，他發現李孔榮神色清明，根本就沒有喝酒。
??“閣下，可黨內的同誌恨不得誅殺他們而後快，怎麽能保護他們呢？”金九困惑的問道。
??“哈哈……”李孔榮聞到了他身上的文青氣，和國苠黨一脈相承，難怪他一直巴結著重慶政府。“是正義重要還是朝鮮重要？是善惡重要還是權力重要？”
??李孔榮的問題讓金九錯愕，他繼而再道：“目前要光複朝鮮的，可不止你這些人，俄屬遠東以及延安都有一批，他們最終將合流算是一夥；美國李承晚正在四下活動，算是第二夥；最後就是你，你如果不是遇到我，應該還在長沙窩著吧。
??你以為你很占優勢嗎？我覺得這三夥人當中你是最沒有優勢的一夥。如果，你不打算拋棄國苠黨，即便我繼續支助你，你以後也不可能在光複後的朝鮮有什麽影響力，甚至你為朝鮮光複所做出的事跡也會被另外兩幫人掩埋。現在是你決定去留的時候了，金先生，這個問題你考慮清楚了嗎？”
??金九最近一直呆在香港，李孔榮希望他能考慮清楚選邊問題，選國苠黨那就去重慶，軍隊就由國苠黨負責幫忙重建，和海軍隻在情報上保持合作；選海軍那就先去美國，與李承晚合流也好，吞並也好，反正兩股力量要融合在一起，如此日後朝鮮政壇才有金九這幫人的份。隻是一個一直把常凱申看做天的人忽然要他拋棄常凱申，這確實有些難度，李孔榮也不逼，一切看他自己的選擇。
??“閣下，常委員長對韓國臨時政府有大恩，我若離去……”金九鬱結良久，吐出這麽一句話。
??“我保證你以後有回報他的時候。”李孔榮打斷道，“又不是要你背叛他，隻是讓你不要把光複的希望放在他身上而已。兩千萬韓國人命運前途全在你這一念之間，朝鮮以後如果是蘇聯派當道……，想想烏克蘭大饑荒吧，不需兩次，朝鮮三千裏河山就會變成俄羅斯的領土，他們太想要一個南方不凍港了。”
??烏克蘭大饑荒在當代隻是自然災害，但在國苠黨的刻意誇大下，饑荒死亡人數並不比實際少反而要多。金九顯然是聽信了這種言論，臉色極速變黑。他最終低頭道：“閣下，我去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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