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退路3
夜晚的金雞塘一片寧靜,海風從水麵往陸地上吹,北側連續的槍聲隱隱約約,艦橋上執勤的劉震等人以為這是企沙那邊正在交戰,幾個人眺望那邊的夜空,手裏的衝鋒槍握的更緊了些。早點裝上魚雷早點出灣,這是U-38上每一名艇員的想法——誰也不能保證524團守到什麽時候,一旦灣內最狹窄的龍門港有失,出海就不是那麽簡單了。
??艦橋執哨的人警覺,因為沒有吊裝魚雷,艙內的人則難得全體放鬆。有打牌的、有洗澡的、有下棋的,還有唱歌思春的——陳爾恭看著老婆的照片突然哼起了家鄉的古老情歌:
??“日頭落山,我妹後生;
??卜食白米,等哥去擔;
??卜食海味,黃螺珠蚶;
??卜食果子,紅棗榛幹;
??卜頌衣衫,綢緞紗衫……”
??艇員絕大多數都是福建人,陳爾恭哼著哼著旁人就唱了起來,而後唱的越來越多,等唱完最後一句‘誼女堆山’,從前艙到後艙哄艙大笑。居然所有人都思春,剛剛與李孔榮同桌吃飯的蔣菁跑到前艙把唱歌的人全鄙視了一遍,沒人知道這家夥剛剛也在廁所裏唱。兩年多不見葷,誰不想家想女人?好在這十二枚魚雷打完大家就可以回馬尼拉,這段時間有不少艇員的家人從福建、香港以及雲南轉移去了馬尼拉。情歌唱完,艇內傳出嘰哩哇啦的罵聲笑聲讓艦橋執哨的劉震無比親切,他也想女人了。
??“底濃(誰)?”另一側的陳國榮看著岸上疾奔來的黑影喝了一句,手上的槍端了起來。
??“是……”帶著女聲的回答讓人趕到奇怪,直到那個影子跑過棧橋跑上甲板,這才低喘一口氣道:“李長官被捉住了。”緊急間,氣喘籲籲的杜柏青說的是上海話,脫口覺得不對她又壓著粗氣用北方官話道:“重慶來的人把李長官抓了,還說要抓你們……”
??這次劉震聽出來是女聲,月光下卻看不到麵貌,他很疑惑從哪裏跑來個女人,更驚異這個女人說長官被抓了,他也用官話問道:“你是誰?到底是誰抓了長官?”
??“軍統的人。”杜柏青剛才一直在現場,蘇鏡湖中槍與李孔榮的訣別之言讓她突然落淚,而之前在潛艇上他更清楚李長官是打鬼子的——這兩年雖然隻在88軍,可她看到的、知道的事情不少。一個打鬼子的英雄不但要被重慶來的特務帶走,還被打死了一個好兄弟,在徐光英等人協商抓人大計時,她忍不住偷偷跑了出來。
??杜柏青一句軍統讓劉震信了五成,可他還說問道:“你是誰?何長官呢?”
??“我是何長官的……司機,何長官接了電話就和那個姓徐的一起抓人了。”杜柏青腿腳利索,她一邊說一邊順著把手爬上艦橋,這時候劉震已經讓開了位置,本想按住她搜她的身,可畢竟是女人,他隻好悻悻道,“你在這裏等一下吧,我去找長官。”
??劉震叮囑旁人看緊杜柏青便下了艙,一會才把杜柏青叫下去。
??“小姐,你說我們長官被抓了,是親眼所見嗎?”燈光下高光佑看著杜柏青,這才發現她確是剛才登艇人員中的一個,可他很難相信以兄弟相稱的侯騰居然不出手相救。
??“是我親眼所見。”杜柏青打量著高光佑,覺得他沒有李長官英俊,更毫無英雄氣概。“還有,你們的輪機長也被他們打死了。”
??“什麽?!”高光佑聞言就要隔著桌子抓住杜柏青,手伸到一半又想起她是女人,不得不重重捶著桌子上,發出一聲巨響。“你說清楚!誰把蘇長官打死了?”
??“軍統的人啊。”杜柏青道,“你們李長官一手拿槍一手抓著那個許老頭退到門口,候長官接完電話就讓88軍的兄弟幫忙下你們李長官的槍,你們蘇長官著急就跑,那個姓徐的怕他跑出來報信,就喊開槍,然後,有人打了兩槍,然後就……”
??“你說的是真的?”高光佑還是不敢相信杜柏青所言,可看她一點也不像撒謊,自己不知所措起來。
??“我親眼所見。”杜柏青被他懷疑的目光看的很不自在,她委屈道:“你要不信我走好了,讓你們被他們騙去一個個抓起來。”
??杜柏青說完起身要走,這些高光佑坐不住了,他一邊示意劉震攔著一邊道:“小姐不要走,我信你說的,我信你說的。我心裏著急啊。我問你,我們長官怎麽樣了?”
??見高光佑說相信,杜柏青這才轉過身:“被那姓徐的打昏了,抬到院子外頭的雪佛萊上。姓徐的還要那個老頭來騙你們,讓你們全去院子裏授勳,好占了這艘兵艦還給德國人。”
??“薩伊奶!”一向斯文的高光佑終於暴了句粗口,他轉頭就對劉震道,“快去把奎光叫來,不,我去廣播室。”說罷便去了無線電室。
??“全員注意,長官被重慶的人抓了,老蘇被他們打死了。”高光佑滿臉鐵青,一上來就直言不諱,“他們、他們還要讓那個徐處長請我們上岸受勳,好把這艘潛艇占了還給德國人。我命令各艙留一半的人守在這,其他人馬上過來。”
??像水入沸油一般,高光佑這通廣播讓全艇炸了鍋,他話還沒有說完一些性急的人就跑了過來。軍官艙的劉永仁也很快,高光佑一出無線電室他就過來了。
??“到底怎麽回事?”比起手裏提著槍、雙目盡赤的蔣菁幾個,劉永仁算是冷靜的,他一把抓著高光佑問道。“這是誰說的消息。”
??“是這位……”高光佑指著不遠處的杜柏青,杜柏青道:“我姓杜。”
??“是這位杜小姐說的,她是候長官的司機,剛才也上了艇。抓人和開槍都是她親眼所見,騙我們上岸受勳也是她說的。我們現在要馬上把長官救回來,弄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長官,不要商量了,我們現在就打過去。”蔣菁給手上的勃朗寧裝上消音器,這東西從上他的手就一直沒有用過,弄的他平時隻有打酒瓶。現在長官被抓,輪機長被打死,他恨不得立刻衝上岸。
??“胡言什麽!”劉永仁對著蔣菁大喝一句,“老蘇死了,長官被抓,難道不要問清楚情況再去救人?你打過去就能救人?馬上把槍放下!”
??劉永仁說的不無道理,蔣菁見大家都看著自己,不得不放下了槍。劉永仁再道:“杜小姐,我們長官現在在哪?他們為什麽要抓人開槍?”
??“有個姓徐的,開著雪佛萊轎車從南寧跟著我們來,他說他是那個海防處那老頭的人,其實不是,他是軍統的人。”杜柏青見一般男人全看著自己,心裏有點慌,好在她口齒伶俐,把事情從頭到尾的說起。“他們騙李長官去簽字是要把他帶到重慶,本來候長官是幫李長官的,可姓徐的讓候長官聽了一個電話他就不幫忙了。蘇長官見機想跑出院子,姓徐的就叫人開槍。蘇長官死了,李長官被綁到雪佛萊轎車上,海防處的老頭還要來騙你們,讓你們去那個院子受勳,然後把兵艦搶了,說要還給德國人……”
??“我們的長官、李長官受傷了嗎?”被人扶著的林祥光也來了,他聽到了全部過程。
??“沒有,被姓徐的用打暈了。”杜柏青道。“我知道的就這麽多了,我還得回去。”
??杜柏青說著就轉身想走,劉永仁卻道,“杜小姐,如果真是軍統的人,你還是在這裏安全些。……你家是哪裏的?江浙的嗎?”
??“我……,我家是上海的,隻是現在回不去了。”說起家杜柏青便神色一黯,兩年來她做夢都想回家,也給家裏寄過信,可一點回音都沒有。“我還要……”杜柏青本想說自己要回88軍,可現在這形勢看來是回不去了——她跑出來是為救人,沒想此舉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後果。
??“我,我們保證會送你平安回家的,你就在艇長室等等吧。”劉永仁許諾道,他說完又看向高光佑和林祥光:“應該怎麽救人?”
??“剛才那個候長官帶了不少人來……”高光佑說到這裏又想起來沒有問杜柏青院子裏到底有多少兵,他一跺腳又到艇長室去問了。高光佑不在,林祥光不得不道:“先不說救人的事,奎光,你馬上帶人把前後甲板炮展開,救人也好自保也好都要有炮。”
??“對,對。”一語驚醒夢中人,薛奎光立馬下令,帶著炮手出艙。
??“我記得長官有消音手槍的,大家馬上找找,救人這很有用;還要衝鋒槍手榴彈什麽的,彈藥庫鑰匙在長官和老蘇身上,現在隻能破鎖了。”林祥光說完又道:“這事情……,王國貴?”
??“到。”人群中王國貴大喊了一聲。
??“開鎖的事就交給你。艇上有四十多個人,最少要三十把衝鋒槍。”林祥光道。
??“是,長官。”王國貴從人群中擠出一條縫就去了。
??“還是孚民兄說罷,我能想到的就隻要這些。”林祥光說完見高光佑來,便讓他主持了。
??“院子裏有四個軍統、二十幾個隨車押運的88軍士兵,全是短槍、少數人有衝鋒槍。杜小姐說他們是聽命行事,隻要侯騰不下令,他們就不會開槍。”
??“那怎麽辦?”劉永仁問道:“怎麽救人?這請杜小姐帶路了。”
??“嗯,待會海防處的那個徐處長要來。”高光佑道,“我們押著他過去就行。一定要先把長官就出來。蔣菁呢?”
??“我在。”蔣菁又揮起了槍,他等的就是命令。
??“我們先帶上幾個人摸過去,消音手槍沒聲音。杜小姐說長官就在雪佛萊轎車上。”高光佑說到這又道:“好像永仁也有一支,還有老蘇也有。”
??“我去找。”劉永仁道。當初在德國,他、蘇鏡湖、林惠平、李孔榮、蔣菁一人一支,林惠平在美國要還槍,李孔榮卻讓他留個紀念。
??“不要去找了,這裏有。”王國貴的聲音傳了過來,他搬著個大木箱子過來,裏麵是成排的勃朗寧手槍以及消音器:“那裏還有手榴彈,衝鋒槍、機關槍,還有兩門六零迫擊炮,就是炮彈不太多……”艇長室下麵就是個軍火庫,王國貴幾個真是看傻眼了。
??“除了炮手和輪機在這裏留守,其他人先拿上槍,都跟我去救人。這裏就交給祥光負責。”高光佑咬牙從箱子裏拿了一支勃朗寧手槍,又拿起消音器裝上,隻是緊張的他沒拿穩,一個消音器‘當’的一聲掉到甲板上,把大家嚇了一跳。
??“還是這樣吧,永仁、蔣菁,國貴、陳在和,你們四個,再加兩個人也行,帶著消聲手槍讓杜小姐先帶你們去救人,其他人和海防處的徐處長跟著去。兩撥人一前一後,相隔不要太遠,前麵交火後麵要跟上去打。還有……”林祥光看了同是六期的廖士斕和歐陽晉一眼,道:“你們兩個把電話機接到炮位上,帶著電話線一起去,院子裏的人如果不投降,直接讓奎光這邊開炮轟。”
??“我同意。”想到自己還有一門105mm甲板炮,拾起消音器的高光佑終於定住了神。“就不知道徐老東西什麽時候來。”
??“壞了。”劉永仁想著甲板上正在展開甲板炮的薛奎光,“我們要馬上出艙,不然那個徐處長一看到炮位上有人,說不定就回去報信了。走,走。”
??劉永仁抽了一支手槍裝上消音器就帶著蔣菁幾個趕忙出艙,他必須在潛艇外守著,免得徐祖善跑了。
??杜柏青是跑過來了,院子裏徐祖善、侯騰與徐光英說了會話,兩人除了極力要求厚葬蘇鏡湖外,還強烈要求不能傷害李孔榮和U-38上任何一人。這其實是他們自己給自己找心裏安慰,明白他倆心事的徐光英除了答應更發誓絕不再傷一人。得了這樣的許諾,徐祖善這才出了院子,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劉永仁已經在等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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