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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效忠

  海軍武官室正在商議要事,正在自己房間裏抽煙的許伯洲上校忽然被左曙萍少尉叫到了保密室,此時胡維克正在監聽隔壁海軍武官室的談話,許伯洲進來拿起聽筒時,正好聽到嚴濟慈好心勸慰李孔榮的那段,許伯洲頓時有些擔心,他怕李孔榮被嚴濟慈蠱惑。


  ??“嚴教授,我是軍人,軍人的任務是打仗,一二八的時候海軍不開炮,那是上麵沒命令,金山衛的時候我們開炮,那是上麵有命令。”李孔榮苦笑道,他沒想到嚴濟慈是親共的。


  ??“那要是金山衛那次上麵不然你們開炮呢?”嚴濟慈追問道,“你們也是人,也應該要明白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亡國滅種就在眼前,每一個中國人都要奮起抗日,上麵有命令要開炮,上麵沒命令也應該開炮……”


  ??嚴濟慈說著說著就把自己在法國的一些說辭、吳玉章的一些道理拿過來說——他來德國之前就陪吳玉章在法國進行抗日宣傳,考慮到國府之前的一些政策和做法,他自然認為常凱申抗日不徹底,對此很有怨言。他如今對李孔榮直言,隻希望李孔榮這樣的人應該明白抗日戰爭的偉大意義,不要因為聽信常凱申賣國政府而走上了歪路。


  ??以剛才嚴濟慈所說的水晶什麽定律,李孔榮不能說他沒料,但他想不到連科學家也親共,他此前以為隻是一些左.派文人和年輕學生親共。不過考慮到嚴濟慈是從法國過來的,對法國有好感,他又有些釋然了,法國本就是共產主義的發源地之一。


  ??‘呲’,火柴點著了,李孔榮點煙,嚴濟慈正好說在興頭上,可這一聲‘呲’卻讓他有些不適——這是德國,不是法國;眼前的是海軍新秀李孔榮上校,他一個主意讓日本人損失慘重,而自己卻在他麵前宣傳抗日。


  ??“李上校,看來我的多話了。”嚴濟慈道。


  ??“沒有,沒有。”李孔榮笑,“不過在下已經是軍人,軍人自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說來說去李孔榮都是這副溫溫和和的樣子,半點不為自己的話所動,嚴濟慈也懈怠了,他也笑道:“總覺得李上校是我國軍人的楷模,民族的英雄……”


  ??“不敢當不敢當。”李孔榮趕忙推遲,“我寧願做狗熊。”他道。


  ??“噗呲……”嚴濟慈的學生,麻花辮姑娘笑了,李孔榮不好意思的解釋道:“誰要叫我做英雄,我就想馬上做幾件折麵子的事情來證明我不是什麽英雄……”


  ??“為什麽?”嚴濟慈很是驚訝,他在法國對留學生華僑講演的時候正大力推崇李孔榮是民族英雄,沒想這個民族英雄自己卻不想做英雄。


  ??“做英雄能嫖妓嗎?能吃西瓜不給錢嗎?能娶好幾房姨太太嗎?能貪汙受賄嗎?”李孔榮反問道,當即讓嚴濟慈和何澤慧驚掉了下巴。“這些都不能吧。我呢,也不是一定要做這些事,可我總有做這些事情的權利吧,可當了英雄就不同了,不能去妓院,報紙會報道;不能吃東西不給錢,輿論會譴責;不能娶好幾房姨太太,婦女協會要抨擊;不能收黑錢,這將給黨國摸黑。我就是小人物,小人物毛病多,同時也樂在其中,做英雄這種大事還是交給別人吧。”


  ??嚴濟慈此前說話,氣氛是很嚴肅的,李孔榮一通怪論,氣氛開始走向詼諧,這頓時讓嚴濟慈哭笑不得,而在隔壁監聽的許伯洲則樂的抓耳撓腮,他覺得漢盛老弟太逗了。


  ??海軍武官室裏尷尬了好一會兒,嚴濟慈才道:“李上校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我?我從小就是這種想法,從小就覺得那些認真讀書的同學恨可憐,覺得那些做幹部的同學很可笑。”李孔榮回憶著自己的小學時光,臉上帶著溫暖微笑。“長大了就是這樣了,金山衛隻是我偶然想的點子罷了,還是在按摩院和隔壁許上校一起按摩時想出來的,我可沒殺一個日本人,這全是前線將士的功績,我真的不算什麽。”


  ??李孔榮說道前線的將士,氣氛終於不再詼諧,嚴濟慈忽然覺得看不透眼前這個人,也就不再言語了。李孔榮見他話意不在,開始把事情轉回正題,“嚴教授家人還在國內嗎?”


  ??“是,還在國內,在北平。”說到家人,嚴濟慈有了些擔憂。


  ??“北平?那裏已經淪陷了啊!”李孔榮關切道,“應該盡快將家人接出來啊。”


  ??“是啊,我也是這麽想的,可眼下國內打戰,沒有合適的船期啊。”嚴濟慈遺憾道。


  ??“不要坐船了,可以坐飛機回去。”李孔榮建議道。


  ??“飛機?”嚴濟慈更是搖頭,他也不是不知道有飛機,可到香港的機票要一百三十五英鎊[注49],合國幣兩千三百多塊,比他一年薪水都多,實在是一筆巨款。


  ??文人是絕不會哭窮的,可你要是看不出他哭窮,就是你的不對了。李孔榮感覺嚴濟慈應該是錢不夠,便道:“嚴教授,此事還是我來安排吧。您大概什麽時候可以走呢?”


  ??“這個,這個……”嚴濟慈本想推遲,不想李孔榮又道:“海軍對各個項目也很著急,您要是沒有其他事情,那越快回去對海軍就越有幫助,時間不等人啊。”


  ??“既然海軍著急,那我就早些回去吧。”嚴濟慈見此便順水推舟了,他畢竟擔心在北平的家人。“不過我還要回法國一趟,這個,從法國好安排嗎?還是要再回來德國?”


  ??“從法國也是可以走的。”李孔榮點頭,“航班是倫敦到香港的。這次還有我的副官,鍾前功中尉也要一起回去,他將和您協調在國內的事宜,相關的經費也由他負責。上海雖然淪陷了,但日本人沒有占領租界,他將在上海租界負責招募有關人員,希望您協助他的工作。”


  ??“這個肯定,這個肯定。都是為了抗日,都是為了抗日嘛。”嚴濟慈終於感受到了海軍對人才的尊重,最少坐飛機回去就是一種特別的待遇。


  ??繼續深入交談了一會,嚴濟慈才起身告辭,李孔榮吩咐鍾前功將他送到一間更好的旅館——從現在開始,嚴濟慈的開銷就要掛在瑞士九尾狐軍械製造公司帳下了。


  ??“漢盛老弟,這個嚴濟慈……”嚴濟慈走後,許伯洲不請自來,他一開口就是嚴濟慈。“他可是和共產黨走的很近啊。”


  ??許伯洲一說嚴濟慈,李孔榮心中就是一緊,他可沒忘記德國複興社總負責人此前是陳介生,現在可是許伯洲。而且,德國的情況是華僑和留學生中的共產主義運動基本絕跡,全是拜複興社所賜。“我啊,找他隻是希望他回國後能幫忙找些人才,海軍是靠技術吃飯的,我們技術不如人,打仗就要吃虧了。”李孔榮笑看著許伯洲,掏出煙給他點了一支,還請他坐。


  ??“他要給你找共產黨怎麽辦?”許伯洲煙是抽上了,可坐卻沒坐下。“知道嘛,他上個月才和共產黨元老吳玉章在法國四處講演。幾個學生也都是共產黨,有一個叫、叫,叫什麽陸璀的,就是共產黨,去年還在什麽柏林抗聯會上講演。他今天這個學生,叫何澤慧,今年春天黃琪翔來,開了一個什麽一二八紀念會,她也在會上發言過。這些人說是說抗日,其實就是反動作亂,還說什麽代表德國全體華僑留學生,就他們那十幾個人,隻能代表亂黨!”


  ??今年春天的一二八紀念會上,黃琪翔召集抗聯會的人開會,武官處一個電話就讓德國警察進去抓人,抗聯會的人也不敢直接找武官處,隻好去大使館請願,最後事情算是解決了,可這也算抗聯會最後一次活動了,在納粹當道的德國,抗聯會根本就無法生存。


  ??許伯洲大概是在表功,也是在忠告李孔榮不要和親共分子走近,李孔榮倒不覺得這些人有多危險,他隻是擔心自己的公司泄密——他可是要掙錢揍日本人的,一旦泄密不能賣獨家,還掙什麽錢。同時他也覺得自己低估了這個時代的複雜性,嚴濟慈這樣的背景是他意想不到的。


  ??“那我倒要好好注意了。”李孔榮想著美國的曼哈頓項目,裏頭可是有不少蘇俄間諜,萬一九尾狐這邊也鬧出一些間諜案……,他可不信什麽技術共享。


  ??“一定要好好注意!”剛才李孔榮對嚴濟慈沒有說錯話,許伯洲才會過來勸告一番,現在見李孔榮認可自己的意見,這才找張椅子坐下。他道:“海軍的項目就不能和陸軍一起搞嗎?”他說罷覺得說錯了,當即糾正道:“你們海軍有什麽項目來著?”


  ??‘項目’一詞是現代語,也就李孔榮說,許伯洲一說‘項目’,李孔榮心裏就咯噔一下,他忽然感覺許伯洲剛才肯定是偷聽了自己和嚴濟慈的談話。他壓住不安,強笑道:“能有什麽項目,不就是些小玩意罷了。陸軍可是大樹,和陸軍一起搞,陸軍一個報告就打到最高統帥部去了,我們海軍什麽也落不著,這不就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嗎。”


  ??“這個……”許伯洲笑,他並不覺得李孔榮說的有錯,國內素來是重視陸軍忽視海軍。“漢盛老弟啊,那你也不要和那些人攪在一起,到時候肯定是脫不了的麻煩。”


  ??“這個小弟會注意的,再說這就是找幾個人研究東西,那有那麽多麻煩啊。”李孔榮終於恢複了正常,可心裏卻已經將複興社罵了幾百遍,他以後再也不敢在這裏談要事了。


  ??“漢盛老弟問你個事,你對複興社怎麽看?”許伯洲問道。


  ??“這個,好像是效忠委員長的組織吧。”李孔榮道,

  ??“我看老弟也是一個明事理的人,那何不加入複興社呢?”以前兩人隻談風月,現在借著嚴濟慈這個由頭,許伯洲終於說出了長久以來的想法。他怕李孔榮不同意,又道:“複興社就是藍衣社,是最忠誠黨國、最忠誠領袖的一部分人,委員長對此完全清楚也完全支持的。老弟天縱英才,如果入社何愁不能馳騁大洋?何愁不能早早過了那個坎,做個海軍少將。”


  ??許伯洲說的時候,李孔榮眼睛發亮,不過待他說完卻道:“閩人最重鄉誼,我要是入了複興社,那海軍這邊肯定是混不下去了,少將或許能做,可馳騁大洋卻是不可能了。”


  ??“還有電雷學校啊!”許伯洲道,“電雷學校歐陽格出了事,已經亂成一團粥了,老弟要是能入社,肯定是電雷學校校長之不二人選。電雷學校現在就有魚雷艇,以後訂購幾艘潛艇也不在話下。再說我國海軍從北伐以來就沒完全統一過,抗戰後肯定要四海歸一的。老弟不抓住這個機會,以後肯定要後悔。”


  ??“還是不行。”李孔榮假裝想了一會,然後又是不舍的搖頭,他道:“海軍是不介入黨派紛爭的,我要是入了社,福州老宅肯定要被人放火燒了,祖墳也保不住。”


  ??或許是李孔榮的不舍讓許伯洲看到些希望,他道:“老弟啊,老宅燒了可以再建,機會沒了還可以有嗎?”


  ??“可以有啊。老宅祖墳還在,子孫就還在,子孫還在,做到將軍那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要是老宅燒了,祖墳被人潑了東西,以後還怎麽升官發財?”李孔榮認真道。“我們這一輩辛苦,不就是為了傳子傳孫,讓後輩過的好麽。”


  ??許伯洲說的是李孔榮的機會,李孔榮說的是子子孫孫,其中蘊含的意思再清楚不過:領袖終究會死,江山也會變色,誰能算到以後的事?隻要李家人丁旺盛、繁衍不息,何愁過的不好。


  ??“老弟啊!”許伯洲本來想哼一聲走人的,可兩人畢竟很熟了,他批評道:“你這種封建落後思想要不得。”


  ??“那兄長不生兒子?”李孔榮一句話就讓他啞口無言,他是生了四個女兒才生的兒子。“官做的在大,錢再多地再廣,我們也花不完用不了,到時候還不是傳給子孫?所以說天大地大,子孫最大,效忠誰都不如效忠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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