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結局(六)
顧雁飛從那件小小的房間走出來的時候,一張臉隱隱約約帶著一種並不如何健康的白。她似乎是因為所做的一切而有些脫力的疲憊,但是一雙鳳眸之中,從重生之後一直沉甸甸壓在眸底的那些寒冰,終於在那一刻開始消融,最後變成凝在眼睫下的一滴淚,從如蝶翼一般顫抖的長睫上墜落下來,在臉頰上留下一點兒水的痕跡。
她抬眼的時候,一雙明澈的眼眸裏映著一片湛藍如鏡的天空,上麵的幾縷浮雲慢悠悠的漂浮著,一派無比悠閑自得的模樣。而她雖然並未有什麽感傷感慨,但是隨著那一滴淚落下去,心中好像自此也再無負擔。
上一世的那個顧雁飛到現在為止,真真正正的死去了。一切複仇到此結束,屬於上一世那個顧雁飛的一切恩怨情仇就此放下,她不必要再背負著些什麽,隻是需要在養好傷之後去迎接一個新生。
她或許會有一把新的槍,以後也仍舊還會習武,上一世活的太匆忙,有許多感興趣的事礙於各種原因,都隻是稍稍接觸之後就放了手,這一世她才十七歲,還有許多許多的年歲可以繼續浪費,無論是什麽事,隻要想做,都是好的。
“怎麽還哭了?”顧雁飛略微仰著頭出神的時候,楚翎不知道什麽時候踏風而來。
他今日一身玄色的長袍,邊緣用紫色的線攙著銀絲滾了邊兒,腰間佩著上好的玉,長發在身後披散著,在背部用玉質的發冠束成一束,額前佩著額飾,中間有一顆閃亮的深紫色的寶石,整個人看起來風流又華貴。
站在顧雁飛身邊,若是光光論起穿著打扮來,倒是當真壓了顧雁飛一頭。他的目光落在顧雁飛的臉上,而她臉上的那一滴淚水還未消,他一邊兒這麽笑著,一邊兒卻似乎像是有些緊張一樣伸出了手,將顧雁飛那一滴臉頰上的淚輕柔的拭去。
他似乎是伸出了手才覺得自己剛才的動作多唐突,落在顧雁飛臉頰上的指腹似乎隱隱有些粗糙,手僵硬了一瞬間,臉上的笑容卻仍舊是風流之中不減邪肆,那樣俊朗之中帶著絲絲縷縷魅惑人心的邪肆,走在大街上都會被樓上的大姑娘扔手絹。他狀似自然的收回手,又在唇角帶了一點兒笑。
似乎是為了防止二人尷尬,他竟然還往後退了一步,開口調侃道:“明明屋裏死了一個殘廢了一個,到頭來卻是你哭了,兩世為人,我卻沒想到,我認識的顧雁飛顧大小姐,是個這樣的愛哭鬼?”
楚翎這樣的處理和動作顯然是極其君子的,雖然和他本人似乎是完全不符合,明明是看上去那麽紈絝又浪蕩的一個人,說他萬花叢中過葉葉都沾身也是有人信的。
可是他骨子裏卻分明明澈如鏡,比任何人都要坦蕩,白瞎了那雙看人都帶著鉤子的桃花眼,也讓顧雁飛不知道應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好。
她淺淺一抿唇角,抬起眸光的時候仿佛是有一隻蝶落在了楚翎的麵頰上,目光雖然如水,口中卻半點兒柔情不帶:“你可知道曾經見過我掉流淚的人,如今都變成什麽樣了?你若是知道,便不會在這裏大放厥詞了。”
顧雁飛微微挑起眼角眉梢來,看上去和平日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但是眼底冰雪消融,終於透出兩分屬於這個外貌年紀的青春與輕鬆,唇角的笑意顯出兩分嬌縱,不像平日之中的老成,看上去分外讓人心情愉悅。
看著這樣的顧雁飛,楚翎的唇角淺淺一勾,眉眼間舒展開兩分輕鬆的笑意,眉毛斜斜一挑,又加上一句:“難不成,顧大小姐是想要……”他話沒說完,微微一頓,便隻是搖頭,臉上的笑容促狹,“若是顧大小姐,那麽令某犧牲令某的美色,倒是也心甘情願。”
“沒個正經。”顧雁飛說了這話也不生氣,隻是這樣又輕又快的啐了一聲,眉眼間仍有笑意,能夠令人不知不覺之中沉醉。淺淺一垂眸,她回身看了看身後跟上的暗衛,一頷首,“回去了。”
楚翎的目光在那一瞬隻停留在顧雁飛帶著笑的眼睛裏,眉眼之間帶上的浪蕩和輕浮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沉了下來,他看著顧雁飛走在他前麵的身影,桃花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清楚的笑意,跟了上去:“來了。”
在這之後又過了一個月,顧雁飛身上的傷總算是好了大半,血肉之中剩下的風蠱丹的毒也徹底被除盡了,就算是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顧雁飛再一次用盡自己身體之中的所有內力,也不會再通血肉之中壓榨出這樣無盡的潛力來了。
雖然看上去像是百利無一害的東西,但是僅僅是這樣的兩次毒素在體內運轉,就幾乎把顧雁飛之前十幾年積累下的身體底子全部敗了個幹淨。不用山珍海味天才地寶養個五六年,也很難養回到原來的樣子了,估計是一陣風都能給吹出個風寒來,再也沒有所謂英姿了。
那個時候已經入了冬,尺素已經從一個跟在顧雁飛身邊的死士,變成了一個合格的丫鬟,總是每一日都將顧雁飛包裹成一個粽子不說,還忙前忙後的嘮叨了起來,雖說有了很多活人氣,但是偶爾顧雁飛也會不堪其擾的懷念起她當初冷著臉又言簡意賅的樣子。
大年初三是顧雁飛的生辰日,上一世的時候因是在新年,從大年夜開始宮中便是舞樂盛宴不歇,所以雖然大年初三確實是要大辦的,但是從小年開始到初三,就算再別致的美食歌舞也賞倦了,後來幾年,顧雁飛並不願意去辦這個生辰禮。
而這一世則不同,這一世她還是顧氏的大小姐,說是千嬌萬寵也不為過的,相比於這個讓整個府裏都忙碌起來的生辰,在這之前到來的新年,似乎並不如何重要了。這樣的排場,倒是當真要比當初在宮裏的時候還大了。
顧雁飛在心中暗笑,連帶著原本並沒有如何在意的她,也不免被這樣的氣氛鬧得緊張了起來。可是當真到了大年初三的那一日,她倒是從早到晚都不知道是在忙些什麽。
早上被哥哥指使去了郊外的莊子查賬,到了下午還沒來得及歇一會兒,卻又被父親叫去了軍營幫忙操練新兵,說是裏麵有兩個長兵使得好的,不適合用劍,加上原本就是顧家軍軍人的子嗣,得顧雁飛用槍的指點倒是也算不上過分。
這樣一耽擱,又耽擱到了金烏西沉,月掛東梢的時候。在軍營裏滾了一身塵土氣,她策馬揚鞭,心中也不想這是什麽自己的生辰日了,隻想著快些回到家裏去洗個熱水澡。這段日子鬆懈下來,也養出二三小姐的潔癖來。
“快些去洗洗,看你這灰頭土臉的樣子,客人都來了。”顧霽風在門口接顧雁飛,順手牽了她的馬,看了她一眼又是抿唇笑了,眼睛之中都是促狹,“你倒是一點兒都不嫌髒。”
就算是顧雁飛再好的性子,此時也不得不向顧霽風翻出一個白眼,她抿了抿唇角就直衝衝的往暮雲碧走,唇角挑著一點兒強裝出來的冷意:“你試試這樣奔波上一整日,什麽叫做車塵馬足,這我才算是見識了。不過……”她回眸,神情之中有些疑惑,“你說客,都是什麽客?我不記得我還請了客人。”
“就一兩個,都是與你關係近關係好的,自己來的,我們也總不好趕出去是不是?剩下的都是家裏人,你去洗一洗換個衣服就快些過來,我先過去了。”顧霽風說到這兒時候臉上的神情似乎隱隱有些微妙,但是在這樣昏黃的兩盞燈下也不甚清晰,顧雁飛也隻是微微一頷首,就看著他匆匆去了。
都是關係好的……她這一次重生歸來,連報仇都來不及,哪裏有功夫去有什麽關係好的?目光略垂的那一瞬,一雙漂亮自帶魅惑人心意味的桃花眼便出現在顧雁飛的腦海裏,大概也隻有他了罷?唇角抿了一點兒淺淺的笑意,顧雁飛進屋喚人打水洗漱更衣。
將軍府的正廳之外早就點起了紅燈籠,燈籠之下又綴著手製的彩色花燈,顯得分外精致漂亮。顧雁飛身上的短襖長裙都是加了棉的,但是即使是如此,她仍舊是一派玲瓏風流身段。將披風解下交給門口的婢女,挑了簾子進屋,顧雁飛的目光在桌上微的一停,卻是不由自主的有兩分怔住了。
桌上確實有一雙桃花眼,但是真正說來,並不是她想要看到的那一雙桃花眼。坐在桌上主位的人麵冠如玉,長發高高束在腦後,也不過是一兩個月不見,整個人竟然有了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他清瘦了些,看上去也不那麽雌雄莫辯了,臉頰上的神情略帶了些嚴肅,倒是越來越像先帝了。
而他的身邊,坐著的是另一個一身華服的女子,她生得一雙令珍珠翡翠都要自慚形穢的眼睛,那樣看過來的時候仿佛整個天空星河都乍然失色,她看著顧雁飛進屋,眼尾便彎出一碗如水一般清澈的笑意來,開口喚她:“雁飛,為了賀你生辰,我和陛下偷偷從宮中跑出來了。”
坐在主位上的兩個人,正是現在大楚的帝王楚翡和現如今的端和皇貴妃虞西瓊。
顧雁飛唇角淺淺一抿,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掃,便垂下來。她似乎隱隱有些空落落的,卻又實在是談不上失望,而就是這一瞬,她後退半步欠身行禮,一舉一動都是周全:“臣女拜見陛下,拜見皇貴妃娘娘。”
“都說這是來給你過生辰的,你怎麽還行這樣的禮?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在宮中卻難得出來一次,今天也是我央了陛下好久才能出來的,你怎麽也不來看我……快快快,坐到我身邊來,我給你帶了好多禮物!一定會有你喜歡的!”
相比於楚翡沉默卻凝重的目光,虞西瓊的聲音帶著一點兒嗔怪,仿佛是她與顧雁飛最親密的那段時間似的。顧雁飛起身,抬起目光的時候鳳眸之中存著和煦的日光,她走到虞西瓊身邊坐下,目光卻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空蕩蕩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