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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故國神遊(26)三合一

  故國神遊(26)


  永璜挨著兩個叔叔站著呢,他比別人更不安。兩個叔叔還能跑, 他是皇子啊, 能朝哪跑呀?最近他跟六叔熟,雖然年紀比他六叔大吧, 但是他這會子特別樂意依靠他六叔。


  結果他六叔不靠譜啊, 看永璜,低聲道:「暈!」


  什麼?

  弘曕看著自家這個老實侄子,「暈呀!你身子不好, 暈倒……你熟呀!」


  啊?

  永璜覺得要在這種場合暈倒, 自家皇阿瑪能討厭自己一萬年。討厭自己就算了, 關鍵是自己還有倆兒子呢!今兒這都帶來了, 因著孩子小,奶嬤嬤帶著在一邊安置,但福晉這不還在嗎?就自家福晉那個樣子,這邊暈倒了,她那邊敢尖叫信不信?攪和了皇祖母的壽宴, 她回頭又得把她自己個給嚇死。


  這個主意是真不怎麼靠譜。


  他微微搖頭,看他六叔:為啥您不暈呢?

  弘曕白眼一翻,都不知道該咋答覆。


  弘晝掃了這倆個不靠譜的, 低聲呵斥了一句:「都在這裡等著。」他將手裡的彩帶遞給老六, 自己整理了衣服, 直接抬步到上面去了。


  鈕鈷祿太后看見弘晝也喜歡,只要不跟他兒子搗亂的她都特別喜歡,何況這小子這麼會討巧, 誰能不喜歡?

  她樂呵呵的,以為這小子又要說什麼討巧的話。結果弘晝過來確實是笑了,只這笑跟平時笑的完全不一樣。帶著幾分勉強,她心裡咯噔一下,這是出什麼事了嗎?


  弘晝語氣卻跟之前沒什麼不一樣,「兒子去問問皇兄,兒子準備的幾樣特別的賀禮今兒能不能拿……」


  鈕鈷祿太后一愣,繼而笑了。弘晝向來愛出幺蛾子,之前有做生日準備了一池的錦鯉的,還有一年弄了兩隻眼睛顏色不一樣的狸貓來……錦鯉還罷了,放在池子里撲騰去。可那貓兒一放開,滿皇宮的撒野,雞飛狗跳的。


  不靠譜的人找什麼借口不靠譜,在大家眼裡都是合情合理的。


  乾隆一見弘晝過來就頭疼,「又幹什麼?今兒外面好些個大臣候著呢。你老實呆著去,別出幺蛾子。」


  弘晝湊過去,「四哥,今兒真不是幺蛾子。」他的聲音愈發低了,「今年在園子里給太后她老人家做生日,這……跟莊子離的太近了。這邊的動靜那邊只怕都聽的到的。皇阿瑪一向節儉,皇額娘……也從來沒過過一個千秋節。您說……咱們這麼大喇喇的,回頭皇阿瑪會不會不愉。還有皇額娘,幾個月前皇額娘生日,如今才過去多久?雖說不能公之於眾吧,但這差別也太大了。您沒瞧見嗎?今兒除了十二叔來了,其他幾位叔叔都是禮到人不到,來的都是家裡的後輩……都不舒服?太醫院也沒說請太醫的事呀。」


  乾隆心裡有些不喜,「額娘這般歲數……」


  「皇阿瑪自己……當年可曾這般興師動眾?」弘晝嘆了一聲,「臣弟也沒說不該辦。母后皇太后也說,聖母皇太后只憑生養了您,就是頭功一件。怎麼樣的禮遇都不為過。可是,今兒這情況,是不是得有人送桌壽宴過去……把話往回的圓一圓。畢竟,一團和氣比疙疙瘩瘩的好。您說呢?」


  乾隆哼了一聲,斜了弘晝一眼,「逝者已矣!老五,你得記住這句話。」


  弘晝心裡咯噔一下,這哪裡是叫自己記住這句話,這是分明要叫皇額娘和皇阿瑪記住這句話。


  自家四哥哪裡不知道這麼大張旗鼓的不妥當之處。可明知道還要這麼辦,就是想告訴大家一個道理:死了就是死了。死了的就得有死了的自覺,活著的更得認清這一點。


  弘晝沉默了半晌,站在邊上沒動地方。突的臉上露出幾分傷感來,「四哥,弟弟是真為您好。」


  乾隆拍了拍弘晝的肩膀,「老五……朕知道。朕知道的也望你知道。」說著,他又展顏一笑,「不過你說的也對,是該著人去的。這麼著……你送一桌席面去,順便呢……請皇阿瑪和皇額娘看今晚的煙火……就在玉泉山上,在山下是瞧的見的。皇阿瑪和皇額娘所在的位置視野最好……」


  這裡是主場,山下……就是蹭光的嗎?

  這哪裡是去認錯的,這分明就是——警告加示威的。


  這就是在宣誓一種主權。


  弘晝退出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的血都是冷的。四哥看似恭順,看似接受良好,但其實……他在麻痹誰?麻痹皇阿瑪,麻痹宗室,也是在麻痹大臣。他在等,看誰第一個跳出來。


  為何之前溫情脈脈,今兒突的就撕開了這層面紗?


  就像是之前說的,今兒宗室里親近的皇叔,除了十二叔來了,其他的都沒來。包括排行靠後的,幾個沒怎麼存在感的小皇叔。


  反過來想也能理解,人家親哥哥活著呢,正兒八經的嫂子也在,作為康熙朝的皇阿瑪,幾兩傲骨還是有的。十四和十六叔最近幾年也沒怎麼受重視,兒孫也沒怎麼得了重用。剩下的叔叔又都是隱形。恭順呢,你是這麼對我。不恭順呢?你能拿我怎麼樣?以前還會忌憚,為了兒孫,總要裝一裝孫子的。但是現在,怕個鳥。


  他們是瞧見皇阿瑪的身子康健,弄不好要比自家這倒霉四哥還要長壽的。他們更知道,他們家四哥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這些皇叔中,有當年站錯隊的,也有站對隊的,還有沒來得及站隊的。但不管是哪種,他們都知道他們四哥護短的屬性。瞧瞧當年的十三叔,那信重便是真的信重,情真意切,不帶假的。為何?只因為十三叔早早的站在了阿瑪的一邊。


  在皇阿瑪和自家四哥這兩方,這些皇叔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站他們自己的四個。


  那自己呢?


  自己當然跟自家阿瑪親了!之前還想著能兩邊糊弄……其實之後少不得還得兩邊糊弄。阿瑪也不會叫自己旗幟鮮明的。


  但他賊不喜歡現在這種的狀況。當年老三跟老四兩人爭鬥的時候,他這小心肝嚇的都快跳出去了。他那時候就覺得再這麼鬧下去大概得英年早逝,要不然,自污的辦法有很多,幹嘛弄個活出喪啊!

  現在這種感覺又來了,他覺得過了這一茬,他得再出喪一次。


  之前他活出喪的時候,自家四哥氣的跳腳,喊著:「你再這麼鬧下去,皇阿瑪非被你氣的活過來不可。」


  弘晝心說,保不齊皇阿瑪就是被我這麼給氣活過來的。


  心裡一邊沉甸甸的,一邊又止不住給自己找樂子,逗悶子……然後走路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噗通一聲給摔地上了,四仰八叉!

  鈕鈷祿太后哈哈大笑,她以為這孩子又出洋相逗他開心。


  而那邊弘曕和永璜愣了一下就趕緊跑過來,心說自家五哥(五叔)夠拼的呀,這平地摔的這叫一個響亮。


  「五叔,沒事吧?」永璜裝似關心的問道。


  弘晝疼的直咧咧,這是哪個小皇子將彈珠給滾地上了,這玩意小小巧巧的,滑溜溜的,哎呀我的娘咧,是真摔到了。但還不能苦著臉,真疼也只做假疼,看向太后,「皇額娘,兒子是真老了,想給您耍個寶,卻慌皇額娘瞧笑話了。不成!不成!兒子得去緩緩……」


  鈕鈷祿今兒高興,她高坐在上面,什麼耍寶討好的沒見過?只這人是弘晝,她才賞臉的笑了笑。這會子兀自沒覺得弘晝是真摔了。


  那一排排里有個小傢伙,把手裡的珠子塞進袖子里再不敢偷偷拿出來玩了。


  弘晝起來的時候順手將小彈珠給抓起來了,要不然不定誰倒霉呢。他一手抓著永璜,一手抓著弘曕不撒手,「走走走,送我去外面緩緩……」


  三人出去,裡面依舊是歌舞昇平。皇帝綵衣娛親,不知道多少人賞臉。


  弘晝回頭看了一眼,不知怎的了,突然就覺得有點刺眼。當年說是皇阿哥,可一年到頭做不了幾身衣裳的。皇阿瑪的簡樸是真的簡樸。皇額娘一次生辰也沒過過。可如今呢?一場壽宴,得一地一年的賦稅做支撐。


  皇阿瑪如今,弄出個玻璃還想著銀錢給國庫,可……太奢靡了。不管自己四哥想通過這壽宴表達什麼意思,用這樣的法子都太過了。


  三個人上了一輛馬車,誰都沒有說話。弘晝是不知道去了那邊話該怎麼說……弘曕是因為年紀小,從沒見過如此的不同尋常的狀況,他被嚇的有點懵。永璜小心的看他五叔,「真摔了呀?」


  弘晝這才回過神來,「你們怎麼跟上來了?趕緊下去,老實呆著去。這些事跟你們都不相干……去吧!快走!」


  弘曕看永璜,「你去,告訴皇上你五叔真摔了,我得陪著。」


  弘晝瞪了弘曕一眼,「你幹什麼?叫你回去你就回去!少在這裡廢話。」


  「我不走!」弘曕眼裡閃過一絲什麼,「我額娘在莊子上住著呢,果親王府里,跟我有什麼相當。我又沒娶妻,也沒生子……一點牽挂也沒有。那邊住的是五哥的皇阿瑪,難道不是我的皇阿瑪?永璜是小輩,別摻和。我年紀雖小,但我是皇阿瑪的兒子……五哥覺得,要是真有事,我能躲的開?」


  這話說的……罷了!

  弘晝將彈珠給永璜,「回去告訴你阿瑪,你五叔我是真摔了!去吧!你媳婦和孩子還在宮裡呢,別劈頭蓋臉的訓下來,叫你媳婦受牽連。」


  永璜什麼話也沒說,到底是下車去了。


  車裡剩下哥倆相顧無言。


  車馬都出了園子了,弘曕才小心的問:「五哥,要出事了呀?」


  弘晝也不知道啊,「端看皇阿瑪怎麼想了。」


  弘曕不安的屁股動了動,「雖說一山不容二虎,但是皇阿瑪其實還算是溫和。說實話,我也沒見皇阿瑪有過什麼別的意思吧?」


  可他的存在本就是一根刺!


  弘晝靠在車壁上不說話,慢慢的閉上眼睛。車裡靜的叫人壓抑。


  到了莊子上,莊子上果然靜悄悄的,主人應該很不高興吧。兩人進了院子,芳嬤嬤指了指暖棚。


  哦!暖棚里,青菜已經冒出芽了。有一片空地上放著石桌子石椅,皇阿瑪正坐在石椅上喝茶,那邊皇額娘帶著永琅,在一邊像是栽種什麼苗。


  弘晝一來,都抬眼看他。他訕訕的一笑,叫了一聲阿瑪額娘,然後乖乖的進去站著了。


  弘曕都不湊過去,他挨著永琅蹲著,「這是種什麼?」


  發芽的蒜栽進去,早早的就能吃蒜苗了。


  林雨桐答了他的話就笑笑,「怎麼這個點過來了?」


  弘曕小心的看了自家皇阿瑪那邊:「五哥……覺得今兒這壽宴不妥當。」


  林雨桐的手一頓,看著弘曕的眼神就溫和很多,把手裡剩下的蒜遞過去,「把這些給栽上。」


  弘曕高興的應著,林雨桐已經起身去了四爺身邊。才到跟前,就聽見弘晝問了一句:「皇阿瑪今兒不高興?」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卻不想四爺回了一句:「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夢?」


  弘晝愣了一下,是說那個神奇的夢,夢見大清亡了。


  四爺嘆了一聲:「過個生日,孝順母親並沒有錯。可你說怎麼那麼巧……大清最後一位皇帝被迫遷出皇宮的日子,恰好也是這一天……」


  跟聖母皇太后的生日是同一天?

  四爺點頭:「是啊!怎麼就這麼巧呢!」


  弘晝突然有些恍惚,「您之前跟兒子和四哥說,您夢見大清女人主政……小皇帝懦弱?」


  四爺又點頭。


  弘晝突然覺得心跳加快,「您說那個女人……喜好奢靡?」


  四爺『嗯』了一聲,慈禧是奢靡成性。


  弘晝咕咚一下狠狠的咽下一口口水,眼神已經有些慌亂了。


  林雨桐心說,四爺成功的將弘晝給帶到溝里去了。把鈕鈷祿氏和慈禧隔著時間愣是給掛上勾了。四爺的夢有多真實,弘曆和弘晝就有多害怕。本來虛無縹緲,也不知道哪一輩子才會出現的事,突然的就這麼露出了端倪……能不怕嗎?


  弘晝想到皇阿瑪之前說的,小皇帝無能,大清女人主政。這女人會是皇后嗎?皇帝小,哪裡會有皇后?便是有皇后,皇后也必然年幼。如此,只能說明理政的是太后或者皇太后。大清是有這樣的歷史和傳統的。所以太后或是皇太后掌權,在沒有成年君王的情況下,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可若如今那位皇太后就是皇阿瑪夢裡的那個女人,那豈不是說:自家四哥怕是天年不永?


  一瞬間,像是窺破了天機一般,他額上的汗密密匝匝的都下來了。


  四爺卻還是一副煩心的樣子,「去吧!回去吧。在這裡守著也是無濟於事。你放心,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好容易有了機緣……夢裡的事……將來有我看著,不會叫再出一個弄權的太皇太后便是了。」


  不是!不是皇阿瑪!您這意思是等著我四哥賓天呀!


  也是!要是早就知道自家四哥活不長,那皇阿瑪是沒有跟自家四哥較勁的意思的。


  可是這麼看著四哥就這麼沒了,是不是也有點不好呢?


  弘晝到底是心軟了,「皇阿瑪……兒臣覺得四哥身體康健。至今每日還能舞劍,騎射也不曾丟下……」怎麼看也不是命短之人呀?


  四爺看了他一眼,「是啊!我跟你皇額娘不是也正納悶呢嗎?要不然也不會一直就這麼看著,觀察著呢。」說著,又不耐煩的擺手,「去吧!許是有些事說出來就不靈了。我跟你皇額娘擔心的事……許是從我們出現就不會再發生也說不定。」


  那要是萬一呢?!


  這要是叫四哥知道了還得了呀!


  弘晝這麼想著,緊跟著一愣,看向自己皇阿瑪。但他皇阿瑪並沒有看他。不過這一刻,他好像任督二脈被打通了,然後垂頭欠身:「兒子懂了。全懂了!兒子這就去辦事去了。」


  四爺哼了一聲,還不算是太蠢。


  弘晝出門了不由的一笑,自家皇阿瑪這話說的吧,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但皇阿瑪之前的夢和這些年的遊歷卻肯定不是假的。夢若不是真的,編也編不了那麼具體。遊歷若不是真的,那些如親眼所見的經歷,還有那隨時都能拿出來的奇淫技巧,又是從何而來。


  更何況,那奢靡的太后,懦弱的小皇帝,大清的滅亡,堅船利炮等等,又不是皇阿瑪突然想起來現編的,最開始的時候皇阿瑪就說了的,只是因為夢,很多是片段化的。年份,人,知道的不清楚而已。


  再想想,皇阿瑪當時確實是說過一個日子,說大清最後一個皇帝被趕出皇宮。但因為當時太激動了,誰也沒把這種具體的日子給記在腦子裡。


  如今想想,皇阿瑪總不會想著他們沒記住,又編造一個吧。


  所以,今兒說的,跟早前說的,那都是嚴絲合縫沒有破綻的。因此,皇阿瑪的擔憂以及猜測,肯定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鬧不好,那個導致大清亡了的喜好奢靡的太后就是如今那位太后。


  而如今提起這個,肯定是有利用的心思的。但用的巧了,未嘗沒有奇效。


  於是,他重新上了馬車回去了,他琢磨的是,怎麼能叫自家這四哥那關注點再他自身的壽命上……權利這東西再好,有命好?

  再返回皇宮的時候,已經是朝臣進獻賀禮的時候了。


  對於弘晝還能去而復返,弘曆有些驚訝。多看了弘晝兩眼,他跟太后告罪,只說去更衣,閃到屏風頭面去了。


  弘晝知意,緊跟著過去了。


  弘曆皺眉:「又回來了?皇阿瑪怎麼說?」


  弘晝嘿嘿一笑,「倒是臣弟多心了。皇阿瑪只說只要皇兄你高興,怎麼著都好。」


  就這樣?


  弘晝點頭,特別真誠:「就這樣。」


  弘曆不信,又問說:「皇額娘忙什麼呢?」


  弘晝這才想起來,「皇額娘忙著給暖棚里種蒜呢。弘曕那小子被留下來幫忙了。」


  弘曆對此也不甚在意,那還是個剛成丁的孩子,也沒甚要緊的。他問說:「皇額娘沒說點什麼?」


  弘晝猶豫了一下,然後搖頭,「也沒甚要緊的話。」


  那還是說了的呀。「說什麼了?」


  弘晝一臉為難:「四哥,真沒什麼要緊的?」


  弘曆的臉就冷了,弘晝一副害怕的樣子,只道:「皇額娘大概是心氣不順,說的話不大吉利,臣弟不敢今兒說,怕觸了霉頭。」


  弘曆擺擺手,「因著大哥的事,額娘早前戳了皇額娘的肺管子。如今,皇額娘說什麼朕都能受住。這點事,不告訴額娘便是了。」


  弘晝這才又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道:「皇額娘說,能做母子也就一輩子的緣分,聚一回少一回,想聚就聚吧,不是什麼大事。」


  弘曆:「……」這是咒額娘早死嗎?


  他嘆了一聲,說一兩句難聽的話這沒什麼。兩個女人之間,這樣的隔空罵街也不妨礙什麼。但隨即又想,皇額娘那般厲害的大夫……莫不是看出了什麼?

  再出去的時候他就吩咐蘇培盛,「打發人悄悄叫太醫。等壽宴結束了,給太后請個平安脈。」


  從此刻一直到晚上,都太太平平的。弘曆觀弘晝,也並沒有不正常的地方。


  晚上,是盛大的煙火表演。


  因著夜色,大家也都沒了白天的那般矜持。小皇子們也開始滿地的撒謊。妃嬪們連同女眷們,坐在一起也能說說笑笑。整個場面一下子就和諧起來。


  夜幕來開帷幕,煙火升空,照亮了半邊的天空。下面觀賞的人,無一不露出或是讚賞,或是驚艷的表情來。五彩繽紛,造型各異的煙花在空中炸開,然後化為一道青煙,融合在夜色中,一點蹤跡也無。


  乾隆看的滿意,一扭臉看見額娘臉上的笑意,他笑的更歡暢了:「額娘您可滿意?」


  滿意!滿意!「你的一片孝心,便是一根草,一片葉,在額娘心裡也是頂頂好的!」鈕鈷祿拍著兒子的手,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不由的道,「今年的煙火也是誰家的手藝?當賞!」


  行!您說賞就賞!

  乾隆這個『賞』字還沒說出口,就聽到周圍一片驚叫之聲。他抬頭一瞧,蹭的一下坐了起來。只見那『太后千秋』幾個字的煙花才炸裂開,不知道從哪裡竄出幾個火球來,速度極快的沖著這幾個字而去,緊跟著,也看不清那層層疊疊的『太后千秋』是自己熄滅消散了,還是被火球衝撞的消散了。


  想來那燃放煙花的人也都嚇傻了過去,沒有再繼續燃放。因而,隨著那幾個字的消散,天空再沒有煙花。眾人還怔怔的不知作何反應,突的,遠遠的,不知道哪裡突然發出轟天巨響……傳過來的時候只覺得悶悶的,大地震顫……像是大山轟塌了一般。


  今兒,這麼一個大喜的日子,卻發生了這樣的事。太后整個人坐在椅子都已經傻了,細看渾身都在顫抖。


  弘晝也傻了,這是怎麼話說的?

  好端端的!


  他激靈了一下,反應過來了,蹭的起身,「皇上!此事必為那些反賊所為。這些反賊,其心可誅!」先把這一波操作推給反賊再說。至於是誰製造的,他現在不想去想。


  乾隆回過神來,喊了一聲:「傅恆!」


  傅恆起身走過來,躬身領命,「臣這就去……」不是抓反賊的!而是去察看哪裡發出巨響,是不是跟莊子上住著的二人有關。這個旨意不用萬歲爺當眾下,他都明白,因此他用特別重的語氣道:「萬歲爺放心,臣定不辱命。」


  很好!


  卻沒想到傅恆這還沒走呢,不知道哪個孩子喊了一聲:「看!星星!星星又出來了。」


  星星?


  抬頭朝天上望去,就見不遠處的天邊,似乎是有一點盈盈火光緩緩的升起來。那火光越升越高,好似還越飄越近了。


  那是什麼呢?


  近了!近了!更近了。


  就有人道:「萬歲爺,怕是哪個百姓放的孔明燈。」


  誰家的孔明燈那般大?

  關鍵是……這個『燈』升起來的方向是莊子的方向。這要是跟皇阿瑪沒關係才見了鬼了。乾隆這一刻的手已經攥在一起了。


  可等再近一點,乾隆的冷汗一瞬間就下來了。尤其是伴著那一聲:「有人!星星上有人!」


  這一嗓子喊出來,乾隆腦子一下子貫通了:那個巨響跟皇阿瑪有沒有關係?如果有關係,那麼大的聲響得需要多少火|葯。這麼火|葯又是藏在哪裡的?誰幫他操辦這一切。如果這樣的火|葯配備上這樣的像是能承載人的『孔明燈』,誰能防得住?越是像今天這樣,就飄在自己的頭頂上,然後巨大的火|藥包從上面扔下來……哪裡藏的住?不管什麼人也得炸的面目全非。


  園子?皇宮?哪裡也躲不了的!

  今兒,皇阿瑪就是不滿了,這就是他的態度。他是在警告他,不要真當他不管是就是管不了事。


  是的!這一刻,他真真實實的害怕了!對皇位的威脅叫人警惕,可對性命的威脅更叫人害怕。


  那『孔明燈』上,縹緲間彷彿是站著兩個人的。太高了,看不清那是誰,但只要能上人,就足以叫人感到恐懼。


  能想到這一點的何止是乾隆一人,履親王臉都白了。


  所幸對方並沒有真的為難,只在頭頂過了一下,就往另一個方向飄走了。那個方向是之前發出巨響的地方。


  等真的飄遠了,履親王率先跪下:「仙人拜壽,恭賀太后千秋壽誕!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齊呼千歲。


  將這麼一個驚悚的事情,用『仙人拜壽』之說遮掩了過去。


  宮外流傳的只能是這麼一個版本。


  喧騰熱鬧,轉眼便散去。乾隆想的第一件事,便是留下弘晝,以及和親王府所有的孩子。今兒不都進園子了嗎?園子里本來就有弘晝的院子,「都留下吧!大老遠的,外面不太平,就不用出去折騰了。」


  連耿氏也一併留在園子里。


  弘晝起初並沒有多想,反倒是永璜走的時候低聲跟他說了一句:「五叔小心。」


  這一句『小心』叫弘晝從頭涼到腳,他終於意識到,皇上留下他不是擔心外面有亂子傷了他……而是害怕晚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從頭頂飄來那麼個東西,然後扔下一包火|葯來。皇上是覺得,皇阿瑪會要他的命,但是卻不會要自己的命吧。


  此刻的自己連帶孩子在這裡,於四哥而言,其實是人質啊!

  他有了這個認知,但絲毫不能表露,叫了吳扎庫氏和永壁,「把其他幾個小子都約束好,這裡不是家裡,都呆在院子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踏出一步。」


  吳扎庫氏一把抓住弘晝,「爺……不會出事……」


  弘晝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他重重的捏住吳扎庫氏的手,「爺今晚陪著萬歲爺議事,園子里比任何地方都安穩。又不出園子,哪裡來的事?」


  吳扎庫氏知機,再不言語。永壁扶著他額娘,「額娘,回吧,也累了一天了。」


  「嗯!」吳扎庫氏這才想起,「我該去接額娘一起。」


  「不必!」弘晝一把攔住了,「叫額娘跟太後娘娘一起住吧。」


  吳扎庫氏手抖的更厲害了,但還是什麼話也沒說,跟著永壁直接走了。


  弘晝看著老婆孩子走遠,轉過身的時候臉隱在暗影里,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沒人瞧的清楚。等再回到御書房,裡面只剩下幾個親近的大臣。怎麼安排的,弘晝也不知道。只知道進去的時候,人已經散了,正往出走呢。弘晝打著哈欠,「四哥,今晚我陪著你一起等消息吧。」


  乾隆愣了一下,「裡間有榻,你隨意便是。前半夜估計沒什麼信兒,你只管睡你的。朕還有摺子要看,你自去吧。」說著就看吳書來,「伺候你五爺安置。」


  弘晝擺手,「睡倆時辰就得起,別折騰了。合衣躺著湊活湊活就算了。」他還真就自己進去,沒睡榻,覺得冷。在臨窗的炕上一躺,不一會子鼾聲就起了。


  這鼾聲吵的乾隆心煩意亂,放下手中的摺子,其實壓根就沒看進去。他揉著眉心,問吳書來,「老五睡踏實了?」


  「五爺白日的酒宴上,沒少飲酒。」肯定是一挨著枕頭就真的睡了。


  乾隆『嗯』了一聲,靠在椅背上沒有答話。


  吳書來自覺地站在身後,手放在主子的太陽穴上輕輕的揉捏,不大會子工夫,就覺得主子的呼吸重了些。低頭一看,這是睡著了。他撤了手,慢慢的退到一邊,將大殿里伺候的都打發下去,遠處的燈都熄滅了好幾盞。又把炭盆挪過來幾個,保證就這麼睡著肯定不冷。


  乾隆是不冷,但是夢裡只覺得熱。上半身還罷了,雙腿就像是被火在炙烤。好似四面八方都是火,一點一點的蔓延到他的腳下。他環顧四周,誰能救他?

  他大聲的喊,喊傅恆,喊履親王,喊弘晝……喊誰都沒用,他們跟他隔著一道鴻溝,他們過不來,他也邁不出去。他喊啊喊的,喊的口乾舌燥咽喉疼,就聽見一聲應答,那人叫他——弘曆!

  他抬頭看過去,只見皇阿瑪帶著皇額娘站在半空中,就那麼冷漠的看著他。


  皇阿瑪問說:「你可知錯了?」


  錯了!錯了!知錯了!

  皇額娘滿臉的悲憫,以一慣的語氣道:「算了,還是孩子。犯錯了你好好教就是了。」


  皇阿瑪冷哼一聲:「若是弘暉活著,朕又何至於將江山交給這麼一個敗家子。」


  弘曆搖頭,朕富有四海,朕的江山傳承自皇阿瑪,但又何嘗不是皇祖父看重……朕乃天命之子。天子——便是要手握乾坤。乾坤——豈容他人染指。


  他沒犟嘴,但是心裡是這麼想的。而皇阿瑪像是真知道他心裡的想法似的,他的胳膊拂過,一串串帶著烈火的黑色火球,瞬間朝他撲了過來。他伸胳膊一擋——『咚』的一聲。


  他只覺得那是一聲巨響,可其實就是胳膊將桌上的摺子拂到地上了。


  然後,他驚醒了,靠在一邊打盹的吳書來也驚醒了。


  吳書來趕緊上前,「主子……」


  乾隆咳嗽一聲,嗓子不是很舒服,順手端了涼茶喝了一口,還是覺得嗓子疼,他朝吳書來擺手,「擺這麼多盆做什麼?撤了!」說著,又是兩聲咳嗽。


  裡面的弘晝蹭的一下睜開眼睛,然後迷濛著雙眼踉踉蹌蹌的往出就跑,邁門檻的時候從裡面直接跌到外面。整個人看起來迷迷糊糊的,還沒瞧見人就先喊:「蠢材!傳太醫!傳太醫呀!」


  吳書來愣住了,急忙過去扶走的歪七扭八明顯沒醒的和親王,「王爺哪裡不適?」


  「本王哪裡都適!」弘晝推開吳書來,直奔乾隆,「我剛才明明聽見四哥咳嗽了。龍體之事,茲事體大,不可輕忽。請太醫,哪怕是請個平安脈呢1今兒本來就在外面呆的時間長,那麼冷的天,風吹著……」


  吳書來也被嚇住了,忙應著,「奴才這就去。」關鍵是剛才睡覺沒蓋著呀。以為沒事的,可醒來不像是沒事呀。他被弘晝給帶的心都提起來了。


  乾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是得了多大的病呢!老五辦事就是這麼不靠譜。這馬匹拍的過了,關心的也有些過度。過了就假了!


  可這麼一扭頭,跟弘晝的眼睛一對上,他就愣了一下,弘晝的神情好像不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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