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1|故國神遊(12)三合一
故國神遊(12)
高斌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對了。
第一天是雞蛋, 八百個換了八千兩。
第二天是兩隻羊, 開價就是一萬。給了一萬了,第三天還來了。
第三天帶了七隻大公雞,放在內務府衙門裡滿院子的蹦躂打鳴,一隻三千兩,七隻得拿兩萬一。
高斌將手裡的書扔下了, 臉上已有些怒意。這是誠心找茬呀。人嘛,誰不貪婪,但這貪婪得有底線的。這麼著就有點過了,還以為是怕了他們了。
他看著來稟報此事的下屬,「可有人往宮裡遞話了?」
是!
此人苦著臉:「遞話先到令妃娘娘的宮裡, 娘娘說這事得往太後跟前去。結果找了太後跟前的桂嬤嬤遞了話了, 得了的話卻說是這事太后說了也不作數。要麼就要多少給多少,要麼就跟萬歲爺稟明了。」
這是什麼話?
高斌皺眉,「打發人,往履親王、和親王府里打聽打聽。」
這人面色更苦了,「履親王是避而不見,和親王打發人直接說了, 說凡是這二人送來的東西, 那必是天下最好的東西。要什麼價都不出格……您說這還講理么?不瞞大人您說, 下官到現在腦仁都是疼的。得罪了誰都弄不清楚。」他說著就低聲道,「是不是萬歲爺……想查內務府的賬?」
高斌沉吟,緊跟著就搖頭,「萬歲爺不是這般的性子。」要是想查, 那事先也會將親信大臣給摘出來,提前給露點消息總是能的。像是現在這樣,不聲不響的,就來了這麼一下……他覺得情況不對。他這麼想著,就問說,「總管大人呢?」這事到現在不該他出面嗎?他更名正言順呀。
不管是來保還是三和都該排在他的前面。
來人臉上又帶上了幾分尷尬的笑意:「來保大人病了,三和大人出門辦差從馬上摔下來了,摔斷了腿。」他說著,小心覷著高大人的面色,「不過總管大人倒是留話了,說是恰逢多事之秋,以前都仰仗大人和海望大人……」
高斌蹭的一下就看過去:如今的內務府管事的加起來一共五個。他自己只是兼職的,主職並不在這裡。只是身上兼職的事情多了,萬歲爺又顧著他這樣的老臣的體面,身上的差事並沒有被免去而已。可平時管事的,主要是來保、三和二人。來保是萬歲爺剛一登基就被安排在內務府的,緊跟著就是三和。這兩人可以說萬歲爺放在內務府的左右手。都是萬歲爺的人,卻又叫他們相互掣肘。
他是不管事的,比他更不管事的人叫海望。此人算是先帝時期內務府遺留下來的老人中唯一的一個。當然了,自己也是先帝的老臣,但因著貴妃的關係,沒人還會老念著他是先帝的老臣。況且,自己的差事多,內務府這個只屬於錦上添花。可海望不同,他是自從萬歲爺的人接管了內務府之後,就基本貓起來了。十五年來,他從來不管事,也從來不問事。占著個位子沒人跟來保和三和分權,這兩人樂意縱容這麼一個識時務的人。
當然了,還有一個叫德保的。此人常年不在京城。一般的事情歸不到他身上。
如今出了事了,兩個拿事的明顯躲了。卻把兩個先帝的舊人給推出來。
為什麼的?可怕的就是他壓根就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高斌一下子不覺得這是小事了,他吩咐人:「先拿銀子把東西給收了。」說著,留往外走,「備轎,本官這就進宮。」
與其在這裡猜猜猜,倒不如乾脆利索的去皇上跟前探探口風。
他進宮的時候,傅恆也在宮裡。萬歲爺的御書房當中間,是一隻猴子,不過這猴子瞧著比一般的猴子還要瘦些,躺在那裡不知道是死是活。
高斌不解其意,卻察覺到了萬歲爺的情緒好似不怎麼好。靠近幾步,他鼻子動了動,聞到了福|壽|膏的味道。
現在很多人抽這個。
那邊乾隆就問說:「高愛卿可曾碰這個?」
高斌趕緊道:「老臣卻不曾。」
「幸而不曾!」乾隆就問說,「從勛貴到大臣,這滿朝上下,有幾成在吸食此物?」
高斌垂下眼瞼,這個就很不好回答了。他避重就輕,「回萬歲爺的話,富貴人家,求的便是福壽。臣聽家裡的夫人言說,好些女眷待客,此物倒是頗受追捧。」
「好個福壽!」乾隆冷哼一聲,「看見了嗎?這就是吸食此物的下場!」
高斌心裡一跳,朝那猴兒看了一眼,馬上跪下:「萬歲爺聖明。人人視此物為添福添壽的好物,卻只陛下聖心清明。如今看這猴兒的模樣,臣心裡一陣后怕。幸而此物價格昂貴,非一般百姓能買的起的。若真是人人都吸食,幾十年之後,只怕我大清再無康健之人。販賣兜售此物者,居心叵測,萬萬輕饒不得。」
乾隆面色緩了緩,「愛卿起來吧。朕正跟春和談及此事,你便來了。坐吧,都坐。這件事得有個章程……」
高斌便把想問的話暫時壓下了,先就福|壽|膏的事君臣商議了一番。
眼看著日頭已然是偏西了,傅恆已經領旨要出宮了,他才站住腳,明顯有話說的樣子。乾隆招呼傅恆先走,這才問高斌是何事。
高斌就將這幾天的事當笑話似的說給乾隆聽,「……太後跟前的紅人,下面的人就頗為惶恐。老臣也是著實沒法子了,這才厚著臉皮進宮……若是下面這些人對太後宮里的差事不盡心了,也好叫老臣心裡有個底。」
乾隆的表情初聽的時候皺眉,等聽完的時候臉上反而是什麼表情都沒有了。
高斌不知道為什麼的,他是知道的。但此刻,他什麼也沒跟高斌說,只點頭說是知道了,以後若是還送他只管收著就是,別的一句都不再多說,便叫他跪安了。
高斌整個人都是木的,他尋思著,今晚無論如何都得去拜訪一趟履親王,這股子風從哪裡吹來的這個總得知道的吧。
等人走了,乾隆胳膊輕揚,一個精美的茶盞瞬間落在地上了。
吳書來噗通一聲跪下了,「萬歲爺息怒。」
息怒?如何息怒?
家奴雖然可恨,可要殺要剮那是自己的事。而不是如現在這般,被人逼著不得不動。
莊子那邊口口聲聲不管政事,這便是所謂的不插手政事嗎?
這跟插手有何差別?
他蹭的起身,「出去走走……不要驚動別人。」
這個出去,就是從園子里出去。從園子里出去能去哪,肯定還是先帝爺那邊。
馬車慢悠悠的朝莊子走,過關卡的時候亮了宮中的牌子,車就被直接放行了。住在這裡的農戶,每家每人也都給腰牌的。出門得帶著,家裡來了親戚也報備,能住這一片的也都知道,這裡距離天家近。可這裡的活路好,誰也沒想過要搬離此處。
因此,乾隆半路上挑起車帘子的時候,竟發現路上來來往往的,很有些人氣。這些人見了馬車也不怕,在路邊還指指點點。有幾個農家的姑娘不知道出來做什麼的,這會子瞧見他了,湊在一塊嘀嘀咕咕的,不時的發出幾聲笑聲。雖不如大家閨秀,但別有一股子質樸。他的心情好上一些,眼前莊子就在前面了,吳書來低聲道:「主子爺,您看——」
乾隆順著吳書來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頓時就愣住了。
莊子對面十四叔請了人蓋房子,也不知道這房子是做什麼用的,也沒幾間房舍,他也就沒過問。而此時,十四叔坐著搖椅在樹蔭下打著扇子,可自家那皇阿瑪一身棉布袍子,正蹲在地頭跟幾個莊稼漢說話。
他緊跟著就下了車,朝那邊靠了過去。遠遠的還能聽見皇阿瑪的笑聲,「……什麼是好日子?好日子就是肚子不挨餓,就是冬天有衣裳禦寒。好日子就是頭上有片瓦遮身,就是回頭有個婆娘再生倆大胖兒子……」
「金先生這話說的實在哩!」挨著四爺的老漢就道,「咱們一年到頭的,掙的也就是不挨餓,隔上兩年給家裡的小子姑娘添置上一件棉衣。就這,也算是好日子!」
「如今的光景其實是不如以前了!」另一個早早就穿上短卦的漢子就道,「早幾年一天三頓飯,還總有一頓是乾的。這兩年一天兩頓,反倒是沒一頓是乾的……」
四爺就問說:「這是為何?我看老兄你也是一身力氣的漢子,在京城這樣的地方,就是做個力巴,一天的收益也不少啊!」
邊上的老漢就道:「金先生有所不知,他啊……真不是不能幹!」
在一邊聽著的人就笑著起鬨,「這貨長的是驢|鞭……生了十六個,還都活了……大兒子都兒女雙全了,他老婆前幾天才又給他添了一對雙棒。
四爺就笑,「多子多福啊!恭喜恭喜……」說著就看錢盛。
錢盛利索的轉身出去了,一會子工夫碰了個盒子出來,遞給四爺。四爺雙手給遞過去,「給孩子添的福,別嫌棄才好。」
周圍都靜了下來。
這漢子雙手擦著褂子,臉漲的通紅,有些不知所措,「這……不敢當啊!」
邊上的老漢也道:「金先生,您看您是貴人……咱們不敢高攀……」
「老哥哥,我就是這莊子里一賬房先生,哪裡是什麼貴人?」四爺往前遞了遞,「拿著吧,昨兒這位老兄從家裡拿的面醬就是極好的。我家那婆娘喜歡,當晚就著醬錯吃了半張餅子。這不是禮尚往來嗎?」
這漢子就看老漢,老漢這才點頭,「那就拿著。金先生沒拿咱們當外人。以後金先生住在這裡,有啥活兒誰瞧見了搭把手便是了。」
「這就對了嘛,遠親不如緊鄰呢!」四爺這邊說著話,那邊芳嬤嬤就出來了,手裡端著大大的托盤,「先生,太太說住在這裡,就是鄉鄰。本打算日後登門拜訪呢,只怕挨著貴人住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不方便。今兒太太蒸了米糕,是南邊的手藝……」
這可怎麼好意思?
芳嬤嬤就道:「我們太太說,得閑了請各家的嫂子嬸子上門說說閑話。」
這般的客氣。
對方推辭,四爺客氣了幾句,乾脆就起身了,「這不……」他指了指乾隆,「貴人打發人來了,我先回去忙差事。諸位忙吧,我就不打攪了。若是渴了或許需要個什麼東西,只管去門上討要,我打過招呼了。熱水常備著呢。」
客氣的告辭,就往裡面去了。
乾隆跟在身後,若有所思。進了院子,就見皇額娘正在擺弄鴨蛋,罈子控幹了在院子里放著呢,像是在腌制鹹鴨蛋。他覺得新鮮,就湊了過去,「鴨子也下蛋了?兒臣還只吃過皇額娘養出來的雞蛋,鴨蛋卻沒吃過。」
林雨桐便笑,知道他這是隱晦的說自己賣給他雞蛋的事。她也絲毫不避諱,直言道:「腌制好了還給你送去。」說著,就看了芳嬤嬤一眼,芳嬤嬤將放著銀票的托盤端出來。
乾隆的臉噌的一下紅了,「皇額娘……兒子不是這個意思。」
「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林雨桐擦了手起身,「這銀子啊,換來了是有用處的。你還拿回去,這事還得你去辦……」
乾隆不解何意,只在邊上坐下聽著。
林雨桐就道:「你皇阿瑪說你是斷不會容那福|壽|膏害人的,這一查必然是要到底的。誰種了原料,誰在收購,誰在熬制,誰在銷售……這一環環的,從做的到抽的,都要查一遍。可是你皇阿瑪卻擔心,如此這邊,容易因此下面人的怨懟。朝中官員抽的得罰,得勒令戒掉。可若是朝中官員家中有人抽食呢?誰能忍心看年邁的父母煎熬?痛苦的時候不會想著他們本不該抽這東西,只怨恨起朝廷了,這當如何?」
乾隆一愣,「叫皇阿瑪為兒子憂心了。」
「積毀銷骨,怎能大意?」林雨桐就道,「你皇阿瑪總是盼著你能做個不輸給你皇祖父的明君的。」
乾隆一臉慚色的看向他阿瑪:「兒子……不爭氣,還總得皇阿瑪給兒子操心。」
四爺就道:「老吾老以及人只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聖人教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等難。以己心度他人之心。你只想著,你忍心叫弘晝受那樣的苦楚嗎?若是不能眼看著他哀嚎求助,你又該當如何?好在,你皇額娘跟著神醫研習醫術,這東西雖惡,倒也不是沒有破解之法。這銀子是你皇額娘跟你換來打算再給你,連同方子一道,叫你辦個皇家藥局之用的。朝廷官員自己抽的,該罰。不能管好家人,家裡有人吸食的,也該罰。可這罰完了,恩還得施……」
乾隆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他一時之間心裡滋味有些難言,「也是兒子馭下過於寬泛的緣故,下面這些蛀蟲……」
四爺擺手,「一個帝王眼裡要只盯著奴才們貪的那些錢財,那又是什麼好事呢?你皇額娘給你唱這一出,本意也不是如此。跟你換銀子,那更是一句笑話,這樣的事給你傳個信,難道你會不辦?」
那不會!
四爺就點頭,「所以,這不是銀子的事。之前弘晝的媳婦來了,說起了府里的孩子。朕跟你皇額娘啊,是真高興。弘晝那邊,幾個孩子差不多都成了。一水的都是嫡出的。說起了和婉,免不了就說起了和敬,還有永璜!你皇額娘親自去了永璜的府邸了,你不防回頭去看看……」說著,聲音就高了起來。
乾隆明白了,這是當祖父的心疼孫子了。反正是孫子受委屈了,就是伺候的奴才的錯。
當然了,這事皇阿瑪生氣,他也生氣。朕能罵自己的兒子,可誰給奴才們的膽子敢慢待堂堂皇子阿哥。皇子阿哥,皇室血脈,這是尊貴的,不容侵犯的。今兒欺負了永璜,改明兒不知道欺負誰去了?
這些奴才該治罪,可拿什麼緣由治罪呢?主子被慢待這樣的罪名,皇家丟不起這個臉。
所以,皇額娘就把這貪污給捅到了明面上,說到底還是為了維護朕這個做兒子的臉面。
冷硬著一顆心來,結果軟的一塌糊塗的走了,整個人就跟泡在溫泉里,從里暖到外。
然後回去之後就下了兩道旨意,其一:福|壽|膏得徹查,一查到底。其二,降了旨意給永璜,冊封永璜為貝勒。
永璜能下地了,其實已經沒什麼事了。但他這樣的情況,就屬於出去也沒人待見的,因此只做病體未愈,也不出門。如今這道旨意下來了,他勢必得謝恩去的。可在謝恩之前,他叫管家出門去打聽打聽,在哪裡能碰見和親王。
弘晝不在京城,人一直在園子里。乾隆將藥房和銀票都給了弘晝,叫弘晝即可就辦。
弘晝出來的時候正好跟永璜碰了個面對面。
「五叔。」永璜見禮,「侄兒還沒來得及登門……」
弘晝一把拉住了,「客氣什麼,又不是外人。」說著就低聲道,「見了你皇阿瑪乖巧些。你皇阿瑪安排什麼,你只管聽話便是……懂嗎?」
永璜眼睛閃了閃,緩緩點頭,「侄兒明白。」
弘晝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大了好些,「這身子板,還是太弱,得好好調理調理。」
永璜晃了晃,勉強站住了。
乾隆看吳書來,「老五還沒走?跟誰在外面說話呢?」御書房外面敢這麼高聲大氣的,也就弘晝了。
吳書來便笑:「回萬歲爺的話,是大阿哥來了。碰上了。」
乾隆皺眉,「叫進來吧。」
吳書來應著出去了,請大阿哥。
乾隆就看見你自家這大兒子一步三喘,然後跪下磕頭之後沒有吳書來攙扶竟然起不來。這不是康健長壽之相啊。當阿瑪的再是生兒子的氣,可真說看著哪個孩子去死只要是人就做不到啊!他面色不愉:「朕這個做皇父說了你幾句,竟然也能擱在心裡到如今?將身體糟踐成這個樣子!身體髮膚那是你自己個的嗎?聖人的教導你都忘了!」
永璜又要跪下,可這一動身體就打晃。
乾隆擺手給免禮了,然後打量這個兒子,心裡不由的一動,叫了吳書來,低聲吩咐了一番。然後才說永璜,「你跟吳書來去,去見一位金先生。到那裡要聽話,要懂事,對金先生更是要尊敬……好好的調養身體,差事的事不急,把身體調理好,不叫金先生煩你而攆你,朕就給你記大功一件……」
永璜又被塞上馬車給帶走了。他路上跟吳書來打聽,「這金先生是何方神聖?」
吳書來只道:「貝勒爺,您到了便知道了。皇上既然說是金先生,那便是金先生。您只記得那是金先生便罷了。」
然後永璜就在莊子里見到了所謂的『金先生』。
他一見金先生面色大變,他是雍正六年生人,先帝駕崩的時候他已經六七歲了。雖說不常見到皇祖父,但先帝本也沒幾個孫輩,隔段時間總要接進宮裡瞧一瞧的。因此,他模模糊糊的記得皇祖父的樣子,眼前此人像極了皇祖父。
他愣愣的想問什麼卻不知道從何問起的時候,後面閃出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不正是那個神醫嗎?
「皇媽麽?」永璜忘不了當日的情景,立馬跪了下去,雖然不知道你是不是皇媽麽,但這救命之恩,理應得這一拜。
此時吳書來已經溜了,林雨桐看著被送來的永璜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直接跟四爺道:「這就是弘曆的做派了。送鈕鈷祿氏不成,現在把這孩子送來了。」
叫永璜來調養身體是真的,但叫他一直留在這邊做耳目怕也是最根本的打算。
罷了!沒有這個還有那個。這孩子擱在身邊倒是比旁人好點。誰給誰當耳目這個還真說不定。
永璜卻愕然,面上根本就掩藏不住。神醫稱呼皇阿瑪為『弘曆』,稱呼皇太後為『鈕鈷祿氏』?那她能是誰?
「皇媽麽!」肯定是的!這再看向四爺的時候就喊道:「皇瑪法!」
「起來!」四爺親手給拽起來了,「要住就住下來吧。」他看錢盛,「給大阿哥收拾院子去。」
於是,十四晚上吃飯的時候,就發現飯桌上又多了一口人。
他的碗里依舊是一半野菜,一半清淡到極致的東西,食之無味。雖然吧,身體是輕鬆了,但不能吃敞開不能敞開喝的,人活著到底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反觀人家大孫子那邊,好傢夥,葯膳都能燉的撲鼻香。雖然有藥材的味道,但是奇怪的是一點也不會叫人厭煩。然而是聞著那個味道,就有種食慾大開的感覺。
永璜戰戰兢兢,將自己的碗遞給十四爺:「叔祖父您先用!」
十四剛要伸手接,就被四爺用筷子將手打下去了,「給什麼吃什麼,這是規矩。都不許謙讓。」
十四拍的將筷子怕在桌子上,嚇的永璜差點將手裡的碗給扔了。
四爺看著永璜皺眉:這孩子也是二十多的小夥子了,怎麼膽子這麼小?這點動靜就給嚇著了。
十四就很得意,也不見剛才的惱色了,「我家那孫子就膽大,老子不管怎麼吼,也不帶怕的。」
永璜面色尷尬,這是給皇祖父丟臉了吧。
十四呵呵的笑,老子英雄有個屁用啊!兒子敗家的敗家,荒唐的荒唐。孫子呢?更別提了!瞧瞧這小身板,瞧瞧這小膽量,再瞧瞧那度量。真不是說他要挑揀一個孩子,實在是這孩子太不成了。
你就說這孩子吧,他老子罵他沒有仁孝之心又怎麼了?當年老爺子是怎麼罵老八的?可人家老八呢,愣是攪和的自家四哥這個新繼位的君王啥正事也幹不成。江南富庶之地,當年可都是老八的地盤。你坐在龍椅上怎麼了?當年老八沒坐龍椅,也能影響半壁江山。老四也就是仗著身份的便利贏了,可其實呢?論起本事手段,老八可不輸他。
再往後看看這些兒孫輩,老四這一支啊……不提也罷。
所以啊,老四估計還是遭報應了,報應到兒孫身上了。
四爺:「……」無話可說啊!
兒孫確實是不爭氣,叫人說不起話!他這會子就想,要是爺的弘暉在,爺何至於此。哪怕是爺的弘昀在,也不至於這樣啊。
頭一天來就惹了皇祖父不快,永璜心裡揣揣的。
林雨桐送他出門的時候叫孩子安心,「他們老兄弟拌嘴,不干你的事。你回去歇著,府里有什麼不放心的,打發人回去報信便是。安心的住著吧,早些睡,別走了精神。」
永璜應著,可躺著哪裡睡的著?這得是啥樣的人遇到這樣的情況還能睡的著的。
放了一隻永璜在這裡,是乾隆最近辦的最順心的事了。
難得的順心了歡喜了,結果糟心事來了。
傅恆查福|壽|膏,結果查到了後宮。後宮有妃嬪和太后合股,在外面開了好幾家這樣的鋪子。乾隆心裡明鏡似的,辦事的是后妃的娘家人,為了找靠山,后妃又搭上了額娘的關係。
乾隆的腦子裡嗡嗡嗡的,結果他還沒發作呢,暢春園那邊來人了,說是太後有請。
不用問都知道,外面的消息進了後宮,後宮里有人請動了太后說項。
他撇下傅恆,鐵青著臉過去了,結果太后比他還不高興:「皇帝啊!說到底是自家人的買賣。后妃手裡攥的銀子,難道還能補貼給外人?將來還不都是皇子皇女的?傅恆也不是外人,辦事怎麼這麼沒有輕重呢?哀家知道你是念著孝賢,可再是念著,也不能這麼慣著富察家呀!如今越發的沒有體統了,誰的面子也不讓。這麼下去如何得了?」
乾隆心裡不得勁,莊子里的皇額娘想的是怎麼顧忌自己這個皇帝的名聲,可自家的額娘呢?卻為了那點銀子絲毫沒想到這件事是聖旨。難道自己這個皇帝是昏君?旨意是隨意下的嗎?或者是自己這個兒子是不孝子,短了額娘的花用了?
額娘在宮裡吃酒聽戲,那位皇額娘在宮外下地種菜養雞養鴨還每天自己下廚!如此的簡樸,孝賢也多有不及。
他壓著自己的脾氣,「額娘,您在宮裡,您吃的用的,一切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您要銀子做什麼呢?每年年節壽禮,滿朝大臣孝敬上來的,不是小數目。如果這還不夠用,您直接跟兒子說呀!這外面的銀子怎麼能隨意收呢?」
「這是什麼話?」鈕鈷祿太后就道,「哀家跟你說的是家事。后妃們的日子也沒你想的那般的好,她們弄點脂粉銀子又不是大事。她們願意孝敬上來,難道哀家這個做額娘的能直接將人給撅回去?」
「賺脂粉銀子,沒人不讓賺啊!那麼多個營生,為何就做這一行。那東西害人,這事額娘您應該知道……」
「就憑一隻猴子就說那東西不好?太醫還說肉吃多了也不好,難道肉是害人的東西?凡事適量即可,不能因噎廢食。不能因為一個人短時間內吃多了那個東西死了,就認為這個東西就一定是壞的東西,是不是這個道理?這件事,哀家覺得皇帝還是急躁了!」
「朕沒有把握怎會輕易下旨。不瞞您說,之前叫傅恆已查過了,凡是吸食此物的,三兩年下來騎不得馬,拉不得弓。額娘啊,您覺得這還是小事?若是我八旗子弟都若此,您覺得這江山我們還坐的住?」
鈕鈷祿太后一噎,不好接話了。好半晌才又道:「既然皇帝認定這東西不好,那便不好吧。可東西收了也就收了,店給查封了也就查封了,哀家怎麼還聽著傅恆下旨抓人了呢?又是要砍頭又是要罰銀兩的。皇帝啊,做人不能一點情面都不講的。先帝處事狠厲刻薄,到了你這裡更當以寬仁為要……」
乾隆不由的瞪大了眼睛,「額娘啊,您說先帝什麼?」
鈕鈷祿太後面容一僵,忘了這一茬了。
乾隆直接起身,「額娘啊,後宮不得干政,這一點您得記著。」
鈕鈷祿太后一下子火了,「哀家稍微過問這便是干政。那位將內務府攪和的人心惶惶,她便不是干政!」
乾隆扭臉來了一句:「那是嫡妻原配,是皇阿瑪親封過的皇后!她的皇后不是因為她生了子嗣得來的,她是……以德行立身,能母儀天下!」就像是自己一樣,孝賢活著的時候,有些事是能說給皇后聽的。但如今叫自己拿這些事跟後宮的妃子說嗎?她們沒那樣的見識!
鈕鈷祿氣的哆嗦,「你說哀家有今日只是因為生養了兒子……」
乾隆面色緩了緩,「額娘,太后之位,不止是尊榮。它也是要母儀天下的!天下百姓皆為子民,您若能看著兒子服用那福|壽|膏,兒子便收回成命,對那東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敢問額娘,您能嗎?」
不能!
乾隆眼裡的眸光晦暗了一瞬,老五是太后一手帶大的,對老五抽那東西太后都不曾說過什麼。她其實是心裡有數的吧。
他得感念有個能算計的母親。但同時,又何嘗不希望自己的母親是個美好的女人。
母親應該是什麼樣的?
應該是皇額娘那樣的。善良、寬容、平和、大度,高居廟堂能悲憫眾生,遠於江湖亦能憐老扶幼。她從不索取,只默默的在身後替你料理一切,不求任何回報。
這才是母親的形象啊!
說實話,乾隆此時面對太后,覺得失望了,他起身出去的時候留了一句:「沒外人的時候,您別一句一個哀家!皇阿瑪尚在人事,您有何哀?說的多了,犯忌諱。」說完揚長而去。
他這一走,可捅了馬蜂窩了。鈕鈷祿太后把太醫院折騰的夠嗆,人家病了,心口疼。
宮裡打發了好幾撥人找皇帝稟報,可乾隆此刻卻在莊子上。
林雨桐將盒子遞過去,「這是幾個保胎養身丸,打發可靠的人給和敬跟和婉送過去。我跟你皇阿瑪就這兩個嫡孫女,心裡記掛呢。你也是!怎麼真將孩子嫁那麼遠去了呢?」
乾隆拿在手裡,就笑問:「皇額娘,這可是好東西。若能放在皇家藥局,便能造福更多人……」
「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這東西藥材難尋,先緊著孩子們用吧。和婉那孩子還有弘晝兩口子照佛,和敬那孩子……你也別只靠著富察家照看。多用點心!」
藥局的事歸了朝廷,她就不再多言一句。如今說的句句話都只是做祖母的心疼孫女的話。
乾隆坐在林雨桐邊上應著,就說起了宮裡的事,「皇額娘,有時候兒子真想請您去園子里住著,後宮由您幫兒子看著,兒子也就省心了。」
林雨桐反而給鈕鈷祿氏說話,「你額娘入府的時候才十三歲。她家也不過是鈕鈷祿旁支,說是四品官,但那樣的四品官,一年才多少俸祿。生計尚且艱難,又能讀什麼書?懂多少大道理?你不必太過苛責。只她生了你,於你皇阿瑪和我而言,她就是有大功之人。要不然,你皇阿瑪上哪裡找這個聖明的繼承人去?」
所以,乾隆一肚子鬱悶而來,又是元氣滿滿的離開。
四爺在後面看著這個兒子,眉頭能夾死蚊子。一個這麼愛聽好話,愛聽奉承的話的帝王……哄孩子不難,可如今以哄孩子的姿態去哄一個帝王,竟然也行!
怪不得後世那麼多人心疼四爺呢!可不嘛,他自己都有點心疼那個四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