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閻羅王
牛頭心裏七上八下翻滾不停,不知會迎來崔玨怎樣的暴風驟雨,苦著臉杵在那裏扭扭捏捏的像個哀怨的小媳婦兒似的。一旁的鍾馗眼中卻閃過一縷精芒,心道這崔老二修為又有所精進啊,隔著老遠就察覺到這牛頭也喝了冥王醉。
然而崔玨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後便不再搭理牛頭,卻把注意力放到了被他扶在身邊昏迷過去的笑悠然身上,像先前鍾馗一樣先用神念掃了一遍,又仔細打量了半天,才一揮手打出一道幽光直射進笑悠然身體裏令他悠悠醒轉。
笑悠然睜開眼睛就看到對麵多了一個頭戴漆紗垂腳軟襆頭,身穿紫色鑲金邊、圓領窄袖左右開叉的官服,腰裏懸掛著金魚袋的中年男人正用審視的目光看著自己。那人身形瘦高,四肢勻稱,肩寬背直,本該儀表堂堂的他,卻生了一張方頰尖下巴的倒金字臉,長眉鼠須,尖鼻闊嘴,圓眼招風耳。這副催命奪魂的長相與一旁鍾馗那驚神泣鬼的尊容交相輝映,生成的氣場直令風雲色變,山崩地裂水倒流,端的讓人從不忍直視到不敢直視再到不能直視。
一種辛辣刺眼的感覺油然而生,笑悠然的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腹誹著傳聞地府文武判官生得奇醜無比,果不其然啊!這形象,我去~膽小的看見了都能直接嚇死。可想到剛才差點被鍾馗摔得又死一回,怒火就騰地往上冒,無奈又打不過人家,正準備開罵,卻聽那邊崔玨先開了口。
“我說鍾蠻子,你不知道地府陰律第三篇第五章第三十二條規定……”崔玨指著笑悠然就要對鍾馗問責,話沒說完卻被他搶話打斷了。
“少跟我扯那些沒用的!告訴你崔老二,我不光打小鬼,範無救我都打了,連你那破酒都是我偷的,嘿嘿,你能奈我何?”鍾馗彈掉手指上的耳屎,指著地上的人形凹痕冷笑道。
聽到他的話範無救和牛頭都愣了一下,心想那酒明明是嶽大膽偷的,鍾老三這是鬧哪出,怎麽替他背了鍋,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麽關係?可這不可能啊,先不說地位上的差距,那嶽大膽就連見鍾馗麵的機會都沒有,這可真是太奇怪了。
“你……哼!你偷的酒怎麽被他倆喝了?鍾蠻子你唬誰呢?”崔玨被他氣得一瞪眼,冷哼道。
“你以為誰都像你把那酸黃湯當好玩意供著呢?我隨手賞給他們喝了,怎麽地?”鍾馗毫不掩飾臉上的嘲諷,心下卻又一凜,範無救體內的殘酒都被我震出去了,他竟然還能察覺到,神念回溯嗎?看來還是有點低估他了。
“賞給他們?賞人東西還要先藏到樹下麵讓他們自己找著,你可真會玩啊!”崔玨白了他一眼,牛頭和範無救心裏卻樂開了花,三爺好樣的,夠仗義!暗地裏猛衝他豎大拇指。
“我樂意,你管著嗎?你到底來這裏幹什麽,有屁快放,放完滾蛋!”鍾馗掏完左邊耳朵又掏右邊,不耐煩道。
“哼哼,我來是提醒你,那位小……姐要對付的人可不簡單,你去了莫要莽撞,小心被人打死了!”崔玨冷哼道。
“不勞你費心,鍾某自有決斷。”鍾馗用鼻孔看著他。
“關鍵時刻捏碎,可保全身而退。”崔玨端詳了他幾眼,拋出一塊黑色的石頭。
“放完了?請吧!”鍾馗隨手接過看都沒看便側身抬手送客。
“你準備把他送到幾殿?”崔玨沒有搭理鍾馗,而是看向牛頭和笑悠然問道。
“呃,啊?送到那個……五殿如何?”他問得突然,牛頭有點沒反應過來。
“要是五殿的話,就由我帶他過去吧,將此人的文牒給我,你不用進去了,直接去賞善司交了任務,然後去外城界河裏把那馬麵撈出來,唉,你動作快點,別讓他淹死了。那個不爭氣的玩意,地府的臉都讓他丟盡了!”崔玨說著又掏出一塊令牌拋給了牛頭。
牛頭愣了一下,隨即就想明白了,看來老馬那路癡又走丟了,可咋還能掉那界河裏去了呢?還有崔老二剛才說老馬的話怎麽跟那鍾老三說俺的一樣呢?這兩人看似成天對著幹,其實都是一個褲腿兒裏的,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呢,哼哼。接過令牌將文牒交出,轉身又回傳送陣去了。
崔玨見牛頭走了,又看了一眼鍾馗,見他也背轉身跟黑白無常交待著什麽,輕輕歎了口氣,揮手打出一團灰霧裹著笑悠然往地府大門走去。
“嗯,那個……謝了!”鍾馗並未回頭,隻是揚了揚手裏的石頭。
“不必,是包大人給你的。”崔玨也沒回頭,嘴角卻微微上揚,帶著笑悠然幾個挪移就消失在地府大門裏。
“切……”鍾馗嗤了一聲,同樣的嘴角也微微上揚。
被裹在灰霧裏的笑悠然感覺自己像騰雲駕霧一樣,兩旁的景物閃電般向後退去,卻沒有一丁點風聲響起,似乎這極致的速度並非來自奔行,而更像是一種短距離連續的空間跳躍,並且自己並未感覺絲毫的不適,仿佛身經無數次一樣,不由令他有些茫然。
崔玨在挪移中也觀察著他,見他並沒有什麽反應,便逐漸削弱了灰霧的濃度,直至隻剩下薄薄的一層,見他仍舊沒有任何反應的時候,似乎才在心中確定了什麽,眼中也流露出深邃的目光。
第五閻羅殿位於整個地府內環十殿的最中間,雖不是十殿中最龐大的,但也依然恢宏壯觀。而與眾不同的是,這間大殿不是整體白色的建築。基座是黑色的,牆壁是灰色的,拱柱是紅色的,屋簷以上才是白頂白瓦。而且房頂的飛簷一邊正常,另一邊卻衝天而上高高挑起,使得整個大殿從遠處看起來像是一把染了鮮血的鍘刀。
不到盞茶的功夫,二人就已經來到這第五閻羅殿的大門外,崔玨頓住身形,抬手揮散灰霧使笑悠然也安穩落地。
“這位……崔大人是吧?剛才那姓鍾的無故打我,這事你可不能說兩句就算了啊?你們地府的陰律都是擺設嗎,怎麽連點懲罰都沒有,這也太讓人失望了!”剛站穩腳跟,笑悠然就開始發牢騷。
“哦?那你覺得該如何懲罰他呢?”崔玨笑眯眯地看著他。
“哼,最起碼也得賠我些醫藥費什麽的,再罰他去打掃半個月全地府的茅廁!”笑悠然哼道。
“這樣啊,嗯,那也不錯,等下你進殿了可以跟閻王爺投訴他,如果上麵同意了,我就照你說的罰他如何?”崔玨眨了眨眼睛,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那是自然,老……本公子還怕了他不成?”笑悠然眉毛一揚,本想說“老子”可忽然感覺有些粗鄙,便改成了“本公子”同時心中也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似乎“老子”這個字眼並不是自己常用的,但不知為什麽卻又熟悉無比。
崔玨笑著點了點頭,帶著笑悠然走進了第五殿內,臨進門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神念瞬間散出直奔殿外一間低矮建築的拐角處,在那片陰影裏轉了一圈似沒有什麽發現便又收了回來。
當他們進入殿內後,剛才被神念掃過的那片陰影裏,黑袍少女的身影從模糊變得凝實,完全顯露後她又掏出了之前那片黑色的樹葉開始匯報。
“什麽?怎麽送去了第五殿,趙文和這老混蛋怎麽辦的事!”樹葉射出的人像投影低喝道,這次的聲音少了幾分慵懶,更多的是些許怒意,而那威嚴的意境也隨之升騰,似有千軍萬馬翻滾欲動。
“這……屬下不知。主人息怒,屬下這就去把他劫出來送往他處。”黑袍少女微微躬身,聲音中帶著一絲輕微的顫抖。
“罷了!既然已經進去了,你再去也是無用,你先回去準備執行下一步吧。”人像投影的聲音又再回歸平靜慵懶,揮手驅散了投影。
“是,主人!”黑袍少女依舊恭敬地行禮後消失不見。
笑悠然跟著崔玨走在殿內寬大的走廊裏,從剛進門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整個大殿安靜的出奇,門裏門外一個人影都沒有,連守衛都不知道哪裏去了。
“咦?人都哪去了?大人呢?”站在空無一人的正殿中央,崔玨似很詫異地呐呐出聲。
“不會是來得太晚了,他們都收工了吧?”笑悠然皺著眉頭嘟囔道。
“哪有的事,你先在這裏等著,不要亂走亂動,我去裏麵看看。”崔玨白了他一眼,交待了一句就一陣風般消失不見了。
“我……”笑悠然被晾在原地也真是無語了。
站在那裏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來,笑悠然開始有些鬱悶了。地府的人怎麽都神神叨叨的,就沒一個正常點的,這崔玨說走就走了,也不說給我個椅子,這麽站著不累啊?還不讓走動,切~,你不讓動我就不動啊,一動不動那是王八!
反正也沒人看見,我先找個地方坐會兒。笑悠然心裏想著,眼睛開始四下打量這間正殿。可四周看了一圈,發現除了靠牆有些書架和大大小小各種款式的鍘刀外,整個正殿都空蕩蕩的連把椅子都沒有。唯獨上首正中有張衙門裏常見的審堂案,四條腿間攔擋著紅布,看不見案下情形,案麵上擺放有文書、案卷、簽簡、筆架、朱硯但卻不見驚堂木,而案後有一張軟背太師椅,椅子後麵是一扇巨大的屏風,用來擋住通往後殿的通道,看來閻王爺平時就是坐在那裏辦公的了。
笑悠然躡手躡腳地在屏風左右探頭探腦張望了一番,確定沒人到來,這才來到案前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隨意地擺弄著案上的擺設,笑悠然心底樂開了花,有誰坐過閻王爺的位置?本公子就坐了!此時若有不明所以的人進來,見到本公子高高在上的颯爽英姿還不納頭便拜,哈哈哈!
“來人啊!此人生前罪大惡極,還不速速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笑悠然美滋滋地想到得意處不禁學起馬麵來,把雙腳搭在案台上半躺在太師椅裏,嘴上裝模作樣地吆喝著,可就在這時屏風後麵傳來了細碎急促的腳本聲,一個甜膩中帶著輕靈的女孩喝聲傳了出來。
“包黑子,你竟敢趁本小姐吃東西時候偷偷溜了?出來,我聽到你的聲音了,你還往哪藏!”玄裙女孩飛速向正殿走來。
“我地個乖乖……”正在自我陶醉的笑悠然被嚇了一跳,慌忙想要起身,可卻忘了腳還搭在案台上,勁沒使好椅子向後一滑,整個人“咕咚”一聲跌在地上直接骨碌到案台底下去了。
由於有紅布遮擋,案台下麵光線陰暗,笑悠然滾地葫蘆一樣摔進來身子卻沒有磕碰到桌腿,而是感覺撞到了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似乎有條手臂在背後一拖穩住了他翻滾的身形。笑悠然一驚猛地回頭,黑暗中隻看到一雙明亮的眼睛與他對視,剛要有所動作卻發現那條手臂突然將他攔腰保住,另一隻手捂在了他的嘴上。
“噓!閉嘴別動,要是讓人發現了,本官就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黑暗中的眼睛眨了眨,聽聲音是個中年男子,看不到一點相貌,隻有他悄聲說話時嘴唇微動,隱約露出森白的牙齒,看得笑悠然毛骨悚然,背後直冒冷汗。
“包黑子,你給我出來!咦?怎麽沒人,難道我剛才聽錯了?”玄裙女孩已經旋風一般衝進了正殿,剛吼了一聲卻連個人影都沒看到,不禁納悶了起來。
“哼,不就是讓你蓋個印章嗎,跑什麽跑?跑得了閻王跑不了殿,本小姐就在這等著,我看你出不出來!”玄裙女孩四周尋覓了一圈沒有發現,索性也像笑悠然一樣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翹起了二郎腿嘀咕道。
她往這一坐不要緊,案台下的兩個人可都憋屈壞了,本來空間就不大,擠了兩個人更是前胸貼後背,尤其還是兩個大男人,那滋味別提多膩歪了。
笑悠然剛出了一後背冷汗本就濕濘濘的不得勁,忽然又感覺背後被一個硬梆梆的長條狀物體頂在了腰間,頓時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使勁掰開那人捂著他嘴的兩根手指,順著縫隙低聲說道:“快把你那話兒挪開,別頂著我!”
“咦?”那人見他竟能撬動自己的手指不禁感到十分驚奇,但隨即又低聲納悶道:“什麽那話兒?我哪頂著你了?”
笑悠然心裏那個鬱悶啊,這家夥難道有那龍陽之癖,怎麽還裝傻充愣不承認呢,看來不給他來點狠的他是不能老實了。想到這裏回手就往腰間硬物上狠狠一拍,可想象中的那人吃痛悶哼卻沒有出現,那硬物竟隨拍而落似乎與那人本不是一體的。
不會吧?這麽脆弱,一下就斷子絕孫了?在笑悠然胡思亂想的刹那,手下的硬物砸在地板上發出“啪”的一聲暴響,桌裏桌外的三個人同時嚇了一跳。
短暫的錯愕過後,“轟”的一聲整個案台被玄裙女孩掀飛了出去,露出案下滿臉驚恐正相依相偎的笑悠然二人,而他的一隻手裏此刻正握著一塊驚堂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