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道通玄,得而永生,謂之不滅。


  永生不滅,自有天地開始,億萬個世界無數修士共同追逐的夢。


  然天道無情,大道無痕,光陰飛逝,如夢如煙,是否有人得償所願,而他們追逐的又到底是夢還是時光呢?亦或當他們覺得疲憊了的時候,這條追逐的路又是否會有歸途……


  一片不分晝夜和季節也沒有日月星辰的世界,天空始終都籠罩著灰蒙蒙的雲霧。有縷縷幽光自雲層中透過,並不明亮但卻形成了粗細不等的條條光柱。光柱邊緣的雲層似乎因光照的原因顯得有些透明,透過每個略顯模糊的縫隙都可以看到另一個世界的畫麵,那些畫麵就像一片片碎片,有喜怒哀樂,有悲歡離合,有日升月落,有春夏秋冬……那是生者的世界。


  一片不高的山坡上開滿了同一種空寂中透著妖異的花。花瓣如帶,花蕊如絲,其名彼岸,其意通幽。從遠處的皓白到近處的幽黃以至眼前的血紅,絢爛的花海形成了色彩的漸變,有風徐徐吹來,花朵輕輕搖曳,花浪高低起伏,那每一趟連成線的色彩就像是一條路,由低到高,由高到低,由明到暗,由陽到陰,由生到死。


  一片被血紅圍繞的墓碑冰冷而寂靜地佇立著,似最忠誠的仆從拱衛著中間一座通體黝黑的殿宇。也不知究竟有多少塊墓碑,每一塊墓碑都是一個入口,代表了不同的世界,它們初看似很多,再看又似很少,每一眼都在變化,多多少少,生生世世,誰又能數得清……


  如此清幽的環境,如此迷離的意境,如此冷肅的氛圍,卻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所打破,就像一麵脆弱的鏡子,轟然破碎。


  “砰!”殿宇的半扇大門似乎被人生生從門框上拽了下來,此刻因把手還算牢固,連著門板正被一個看起來七八歲,穿著一身玄色秀裙的嬌嫩女孩拎在右手裏打量著。


  “我說你們幾個老頭,這門板倒是馬馬虎虎,不像上次一碰就碎了,可這門框還是不結實啊,你們就不能用點心好好修修?”女孩把門板隨手丟在地上砸起了一片灰塵。


  “你們也不打掃屋子,這麽多灰,呸呸呸!髒死了!”女孩揮袖吹散灰塵,撇著嘴,掐著腰瞪著殿內五個被嚇了一跳而行為各異的老頭皺眉嗔道。


  左手邊正在澆花的老頭嚇得手一哆嗦水瓢掉在褲襠上淋濕了一大片。而離他不遠坐在案邊寫字的老頭嚇得一筆寫歪寫到了自己的左手上。


  右前方正在喂鳥的老頭嚇得一激靈,手都伸進了籠子裏,結果被那鳥在手指上狠狠啄了一口,正疼得呲牙咧嘴,甩著手嘶嘶抽著冷氣。


  右側半躺在榻上喝著美酒的老頭,一口老酒嗆得都順著鼻子噴了出來,咳得天昏地暗,連人帶酒葫蘆都從榻上滾到了地上。


  唯有居中盤坐在玉蒲團上的老者看似未受影響,寧靜雍容,仙風道骨,好一派宗師鋒範!實則卻是正在運功推衍著什麽,結果被驚嚇得走岔了氣,經脈都擰勁了,真氣直接逆衝。隻聽“嘭”的一聲,一股濁氣從老頭屁股下麵爆出,將他嘣得倒飛出去砸在角落裏人事不知,就連那玉蒲團都炸成了兩半。


  “哈哈哈,張老頭,你幾歲了,怎麽還尿褲子?”女孩指著褲襠濕了一片的澆花老頭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還有你杜老頭,你這是在給本小姐展示什麽叫滾地葫蘆嗎,哈哈”女孩用足尖點著滾到腳邊的酒葫蘆笑得花枝亂顫,“不過你們都沒有神老頭厲害,這難道就是‘一屁衝天’神功練到大成的威力嗎,嘖嘖,太厲害了,連這玄玉做的蒲團都給嘣碎了,哈哈哈哈……”


  回過神來的幾個老頭哭笑不得,互相看了看,彼此臉上都是滿滿的無奈與尷尬。杜老頭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看著被女孩踩在腳下的酒葫蘆,心疼的嘴角直抽。寫字的老頭不知從哪掏出一塊麻布擦著自己左手上的墨跡,可是忙活了半天也沒擦掉,隻好把手藏在袖子裏。


  “起來吧,別裝死了,還嫌不夠丟人嗎。”喂鳥的老頭攥著被鳥叼腫了的手指,走到角落裏飛起一腳結結實實地踢在昏迷的神老頭屁股上,發出“噗”的一聲悶響。那神老頭雖應聲而起,但還是磨磨蹭蹭,哼哼唧唧,也不知是為了掩飾尷尬還是真的受了內傷。


  唯獨那張老頭此刻仍舊愁眉苦臉地望著自己褲襠上那一片濕汪汪不停地唉聲歎氣。隻因這澆花的玄陰凝露本就珍惜無比,此刻浪費了足足半瓢,那肉疼勁就別提了,而且被這東西弄濕了衣服運功根本蒸不幹,又不能當著女孩的麵換衣服,可也總不能就一直這樣濕著吧,這看起來成何體統,無奈之下隻好拿水瓢擋在襠前,可又擋不嚴實,老臉紅了白,白了紅,表情比唱戲還精彩。


  “我等見過二小姐!”幾個老頭整頓了半天,終於聚到一起衝著女孩拱手見禮,隨後喂鳥的老頭依然一手攥著拳,踏前一步站在女孩對麵,皺著眉看著她。


  “我說二小姐啊,你每次都拆我們一扇門,拆了又不修不賠,你都多大了,你看誰家丫頭像你這麽成天毛手毛腳的?”老頭說著又圍著她轉了一圈,不停上下打量著。


  “嘿,周老頭你說話就說話,轉什麽圈,跟驢拉磨似的,轉得我頭暈”女孩跺了一下腳下的酒葫蘆嗔道,看得杜老頭嘴角都抽耳根子去了。


  “喏,你還攥著拳頭,怎麽,你還想揍本小姐不成?我可不怕你,告訴你我現在少陰身大成,哼哼,不服就打一架!”女孩得意的揚著眉毛揮了揮隻有鴨蛋大小的小拳頭,努著小嘴露出兩顆小尖牙。


  “嗯嗯,少陰身大成是不錯,你娘給你堆了三千年的天材地寶,要是再不成你還有什麽臉見人?可問題是,既然都大成了,我怎麽沒看到你凝結的魂嬰?

  待老夫再仔細看看,咦?魂鎖都是開著的,你的三魂……怎麽少了一魂,你,你你的幽精魂哪去了?”周老頭看到這裏大吃一驚,瞪著眼看著麵前的女孩,其他老頭也是一臉驚詫。


  “呃……丟了……”女孩臉色微紅,揉了揉鼻子。


  “什麽?丟……丟了?”周老頭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所有老頭一齊驚呆了。


  “怎麽丟的,丟哪了?你娘知道嗎?”周老頭一蹦老高,滿臉焦急。


  “那個……我偷偷跑到凡界去玩,在海外一個什麽島上遇到了一個胖老頭,跟他打賭輸了……”女孩扭捏不安,吱吱唔唔道。

  “啥,凡界?胖老頭?打賭輸了?”周老頭瞪著眼。


  “哎呀,我都說了偷跑出去的,怎麽可能告訴我娘?你不要問啦,反正他說是借我的幽精魂守什麽宮幾年而已,他還給了我這個做抵押,說到時候會找我換回來。”女孩撅著嘴一臉膩歪地從懷裏掏出了一枚銅錢伸到周老頭眼前。


  “你,一枚破銅錢就把你的魂換走了?你不知道你的幽精魂本就有問題麽?你怎麽能……你……”周老頭聲色俱厲,一甩袍袖轉身奔門口走去,“不行這事我可做不了主,必須得告訴你娘!”


  “別啊……”女孩一聽當時就急了,狠狠跺了一下腳追了過去,卻忘了腳下還踩著的酒葫蘆,這一下動了真力,跺得那葫蘆發出“喀”的一聲。杜老頭一聲怪叫,身形一晃趕緊揮袖卷起那葫蘆,看著葫蘆底上一道細小的裂縫心都在抽搐。


  “周老頭,你等等,別去找我娘,喂,周老頭,周爺爺,我下次不敢了還不行嗎……”女孩一陣風一樣追上周老頭,拉著他的胳膊不停的搖晃,眼看老頭不搭理她,竟撒起嬌來。


  可她這麽一搖晃,不小心把手裏的銅錢掉了出去,隻聽“叮”的一聲脆響,銅錢掉在地上並未倒下,而是滴溜溜原地轉了起來,隨著轉動一種異樣的聲音從銅錢中間的孔洞裏發出縈繞在四周。


  這聲音乍一聽起來像是盛夏時節雨後池塘裏的蛙鳴聲,仔細聽的話又像是虛幻的夢囈呢喃,而當周老頭聽到這聲音的時候竟忽然頓住腳步驚奇地側耳傾聽起來。


  “這聲音……這是……”其他幾個老頭也若有所思。


  周老頭轉身揮手一攝,拿著那枚銅錢又仔細看了半天,發現那銅錢的半麵果然有磨損的痕跡,心中暗動,轉頭看著小丫頭道:“你去的那地方,可是凡界海外玄洲的一處海島叫琮華島?”


  “對對對,就是那個蔥花島。”女孩小腦袋點得像啄木鳥一樣。


  “咦,周爺爺你竟然知道那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那你快去幫我揍那個討厭的胖老頭,把我的魂搶回來,我還得凝結魂嬰呢,要不然我娘知道了肯定又要罵我了,好不好嗎,周爺爺?”女孩像乳燕歸巢一樣一頭紮進周老頭懷裏拚命撒嬌。


  “咳咳,那個,我也打不過他……”周老頭一臉尷尬,拎起女孩放在一邊,還在她嬌嫩的粉鼻上刮了一下,“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不過既然是那位借走了,應該沒什麽問題,我想他會還給你的,這銅錢可是個寶貝,你收好了吧,你娘那裏我會替你說個情,不過下次再敢偷跑出去,誰也救不了你。”說罷將那枚銅錢拋還給了女孩。


  這不就是一個舊銅錢嗎,哪裏是什麽寶貝?本小姐是打不過那臭老鬼才不得不被他搶走了魂,銅錢我看也就是他隨便說個借由,這周老頭老眼昏花竟當成了寶貝,真是傻得可以。不過隻要娘那關能過去,其他的也就無所謂了,至於魂嗎,就當先寄放在他那裏,等本小姐回去點齊人馬再找他搶回來就是了,對,就這麽辦。女孩心中有了定計,隨手接過那銅錢揣在懷裏看也不看。


  “嗯,還是說正事吧,喏,這是我娘讓我給你們送來的,人家命真苦,剛回到家凳子還沒坐熱乎,就被抓來當苦力。”女孩撇著嘴,將一顆珠子丟給了周老頭。

  周老頭接過珠子,另幾個老頭也湊了過來一同查看。


  這是一顆淡紫色半透明的珠子,迎著光看起來有點像質地渾濁的水晶。珠子裏麵中空,似有一團流光四溢的紫金色光團漂浮著,光團四周不時有些許能量溢出,如煙似霧,亦真亦幻。


  “這……這裏麵封的是誰的真靈?”周老頭試著運功感應了一下,突然麵色狂變,因他手裏的珠子此刻綻放出耀眼的紫金光芒,更傳回了強烈的反震,令他修為都險些被震散,元神也有些不穩。


  “這我娘倒是沒說,不過我聽她好像念叨什麽‘三界第一不著調’來著?”女孩歪著頭想了想答道。


  “什麽?竟然是他!可這……這怎麽可能,他不是已經……”幾個老頭驚駭地麵麵相覷著。


  “哎呀,我可不管你們可能不可能的,我娘說了,讓你們把他弄回來,但要把他那些亂七八糟的技……呃……技什麽來著給封印了?”女孩說到這裏忽然卡殼了,因為她當初聽得就有些心不在焉。


  “是記憶嗎?”張老頭試著問道。


  “對,技藝,就是技藝,嗯,也不用封太久,讓他渡劫以後再解開就可以了,還有就是重塑的時候可能會有一些異常,隻要不影響重塑你們當可不必理會,完成以後,剩下的事照這魂卷裏的安排下去就行了。


  好了東西和話都帶到了,我走了,別搞砸了老頭們,小心我娘揍你們,哈哈……”說完女孩丟下一卷魂卷,在滿頭黑線的眾老頭鬱悶的目光中,飛也似地跑了,隨之而去的還有她那甜膩中帶著輕靈的笑聲。


  女孩走後,老頭們麵帶凝重的商議了一會,隨後著手開始重塑。雖然過程中的確如女孩的娘所說出現了一些異常,但好在並未影響重塑本身進程,終於在三個月後順利完成了。


  “現在神魂已經安穩,正在孕識,也不知這是哪顆識種新孕生出的神識,又會繼承他哪一種品性呢?真靈內蘊含了近百的識種,也難怪,這位的經曆實在是……”周老頭看著重塑的神魂內正如一絲燭火般微微跳動的識種皺眉深思著,眼目中滿是深邃的光芒,“……隻要不是返本歸源就行了。可能嗎?不可能吧?那希望實在是太渺茫了……”


  “孕識還需些時日,趙老匹夫,給下麵的安排文牒你就照魂卷裏說的寫吧,我們先去休息了。”周老頭揉了揉太陽穴,連帶另三個老頭一哄而散,各自忙自己的營生去了,隻剩下那個拿著麻布還在拚命擦左手上墨跡的趙老頭。


  “為什麽每次都是我寫,你們這些老不死的欺人太甚了吧?”趙老頭揮舞著麻布吼道。


  “你不是愛寫字嗎,我們這是投其所好。”遠處傳來幾個老頭懶洋洋的聲音。


  趙老頭聞聲輕笑搖了搖頭。不記得究竟過了多少年了,也不記得這同樣的話問過多少遍了,這些老友還是如最開始一樣的回答,時間與友情,就像是一個永遠也轉不完的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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