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芙蓉帳暖落雨聲
辛折璃在怔忡之中聽完，一時之間百味雜陳，萬般情愫皆湧上心頭。
麵前的人，仿佛是親手剝離出舊日的夢魘，親手撕裂開血淋淋的傷口，隻為了她多了解一分。
親眼目睹自己力保之人，一個接著一個躍下城樓，是何等滋味？
她不敢深想。
原以為男人的風流恣肆是為心無執念，沒有什麽痛徹心扉的經曆，原來隻不過是埋藏於心，深一點，再深一點，直到不為世人察覺。
燭火靜靜地燃燒，南玄隱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微微笑道，“也不知是不是涼了，我嚐著似乎苦了些。”
辛折璃低頭瞧著茶盞，一大顆淚猝不及防砸了下來，吸吸鼻子，跟著接二連三地眼淚紛紛而落。
“也許世事大多都是苦的。生別離，怨憎會，但凡這一身血肉在世間，誰又能真正逍遙自在呢？”男人幽幽感慨完，抬眼才見麵前的女子哭得梨花帶雨、玉容凝珠，瞬間慌了神，“阿離？你、你哭什麽？”一麵連連歎氣，哭笑不得地上前去，偏偏辛折璃轉頭不去看他，隻肩膀一聳一聳的。
“是我多言了幾句，不過積年的舊事，倒惹你哭了。算了，哭吧哭吧，正應了這窗外的雨景，這裏還有一個美男子的懷——”他著意說笑紆解，倏然被辛折璃撞了個滿懷。
她那樣用力，仿佛要將自己一身血肉和靈魂皆相融。
哭聲變得理直氣壯、不加掩飾，仿佛要將自重生以來的苦楚盡數傾瀉，漸漸地偃旗息鼓，最後小聲抽泣，辛折璃一麵拭淚，一麵望向男人的衣袍——已被她的淚水鼻涕濡濕了大片，雙頰瞬間熱了起來，她伸出手去擦，擦也擦不淨，有些無措地抬眸。
兩人的距離，不過寸尺之間。
她的鼻尖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像個小白兔子。昔日裏的冰山寒雪融化為春水，流淌在一雙極秀的眼眸中，望著他。
南玄隱自己尚未反應過來，吻卻先一步落了下去，纏綿地、輕柔地啄去她的殘淚，懷中的人兒並未反抗，隻是木愣愣地閉上眼睛，長睫一個勁兒地輕顫，連帶著肩膀也緊張地繃住了，他的手替她解去發簪，不輕不重地抬起懷中人的下顎，“阿離，隻是一吻罷了，你為何不敢看我？嗯？”
辛折璃已然從雙靨紅到了耳根，倏然察覺這話的蹊蹺，含羞帶怒道，“我、我是生疏，怎樣？比不得南少主萬花叢中過，自然是水到渠成、信手拈來了！”
“阿離，你有沒有嗅到一股醋味兒？深更半夜的，還有人下廚做夜宵不成？”
她經此一激，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一把抓著男人的前襟，毫無章法地啃咬了下去。像是小貓的利齒，又仿佛帶了幾分刻意懲罰的意味，在他唇齒間留下淡淡的血印，凶猛而生澀。
南玄隱也不惱，隻是連笑帶歎地摩擦著方才被啃咬的傷處，“阿離，我這下真得走了，若再不走，隻怕今晚要被拆吃入腹，連一根骨頭也不剩下。”
辛折璃張了張口，似欲言又止，見男人起身、整理衣襟倒是一氣嗬成，絲毫沒有駐足之意，於是話反而到了嘴邊又吞下去了，遲鈍而沉悶地“嗯”了一聲。
他已至門沿。
他踏出一隻腳。
辛折璃倏然叫道，“站住！”
於是那隻腳乖乖地縮了回去。南玄隱並不回頭，隻是問道，“阿離還有何事？”
“我——”她將自己蜷縮起來，“我有點怕雷雨來著。”似乎與方才“膽大包天的行徑”不符，自己說完先紅漲了臉麵，細如蚊吟，“罷了，沒什麽，你你你，你可以走了。”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這又是哪門子道理？”南玄隱折而複返，微微垂首，狡黠一笑道，“不過嘛，你怕雷雨，我也怕，巧了，咱們做個伴，誰也不必笑誰，是不是？”
辛折璃飛快地掩好了門窗，如貓兒一般跳上了床榻，眼疾手快地拉過絲帛，將領土一分為二。
其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阿離，我這邊似乎少了些。”男人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絲委屈，“這不公平。”
“不管！”她將自己整個埋入被褥中，翻了個身，“能不能睡得下看你自己的本事！”
雨落聲未絕，然而，綺羅帳中卻靜謐安穩。
翌日，晨。
辛折璃未曾想到，就是昨夜之事，竟然翻攪得她一整宿反複回想，仿佛入眠，又仿佛清醒著，待到看見一絲熹微晨光，她便輕手輕腳地翻身而起，誰知才整理衣襟邁出門去，就看到了長身玉立的一襲身影。
“南玄隱？你怎麽醒的這樣早？”
男人回首，麵上帶著如常的笑意，“早啊，阿離。我也是方才醒的，想著出來走走，看來真是心有靈犀。”
然而，辛折璃卻分明看到，他的肩上被晨霧浸潤，連烏黑長睫之上也掛著小小水珠，眉心的朱砂恰如鶴首，一張臉朦朧清豔、水墨丹青，顯然佇立在此不是一時半刻。
“你昨晚沒睡好，對吧？”
南玄隱微微側目凝望她，“阿離還精通算卦麽？”
分明是熟稔自然的語氣，分明是那樣親善的口吻，辛折璃卻沒來由地覺得陌生疏離，她隻望見他的笑，卻望不進他的眼中。
“不是我懂算卦，而是我知人心。”辛折璃擰開水囊，灌了幾大口冰涼的水，“南玄隱，故人重逢，舊事重提，於我而言，就算是宿敵也不能淡然，你又何必強迫自己做出心無芥蒂的模樣？”
南玄隱沉吟半晌，點頭而笑，“看來，是我做的不夠好。”
“相由心生，不用騙自己，你仍存恨意，對魔尊也好、天師宗的人也罷，甚至恨自己。”
“阿離是在怪我麽？”南玄隱伸出手想替辛折璃撫順被風吹亂的鬢發，卻被她不著痕跡地避讓開來，遂隻得依依苦笑，“你的確該怪我，我心中思緒冗雜，卻未曾坦誠於你。”
誰知辛折璃卻倏然抬眸，一雙燦若星華的瞳直直看向男人，“你共我皆有過去，我不願承認自己被同門加害，以至於慘死十二峰，將心比心，你自然也不願回溯那些，這我明白。”
“但——”
倏然間一道大喇喇的男聲，劃破寧靜，“師父！師父！蘇公子他們準備妥帖，已然可以進城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