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南玄隱篇】行無退路
那老道士大抵是沒有想到的。他可是三宗四族之首的掌門,論輩分、論資曆,無一不在我之上,血誓一出,便是用命來賭了。
恐怕他未解的是,我怎能為了一群他們口中的“怪物”賭上這條命吧?
然而我周身上下的狠戾已然升騰起來,化作一股不容忽視的“炁”,咬破指尖血,口中誦咒。於是他不得不越眾上前,冷冷笑道,“貧道虛長你兩輪,論理該是垂鴻來與你一戰,不過既然是你主動說的,貧道樂意奉陪。道場比鬥,險惡萬分,稍不注意便會屍骨無存,你可想好了!”
柳如漪試圖上前,杏眼含淚,然而卻又被我一身凜然殺意給逼住,隻得默默相望,我不禁折首一笑,“柳姑娘,鹿死誰手還未可知,這美人梨花帶雨的景還是暫先留著罷,萬一天師用得上呢?”
話已畢,“熒惑”蝴蝶刀颯然翻轉於掌上。
“我倒是盼著你別太弱,平白辱沒天師宗的威名!”
不需看,白衡武一定被氣的七竅生煙,因為他的聲音已然咬牙切齒,“好,好,鬼蜮出此狂徒,還真是後生無畏,今日我便替魔尊好生教訓你,教你知道什麽叫‘天外有天’!”
話畢,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堅硬的骨片來,食指和中指夾著,輕輕一抖,然後口中高聲喝念道:“三寶香煙白蓮蓮,拆在佛前映到天,在家為主在國為皇,我是北鬥紫光夫人個弟子。吾奉整驅除邪犯上天中、上天宮、上天庭。準吾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咒文一出,符咒無火自燃,瞬間化作了十二道火線,東南西北,上下左右,勾勒成線,竟然將整個塔層層圍困起來。
離火鎮妖塔。
我理也不理,隻是足尖一點,整個人便如紙鳶般飛掠而下,一眾天師宗弟子眼見自家師父親自出手“攘除奸凶”,忙不迭退讓數步,轉瞬間整個道場為我二人騰挪出一片空地來。
天師宗擅符籙之道,果不其然,他上來便雙手結了一個亙古上元印,隻見其青光之中,一頭三層塔高的饕餮巨獸猙獰撲來!
我矗立原地,巋然不動。
塔上眾人驚呼此起彼伏,周遭弟子已然不乏喟歎嘲諷之聲。
那上古巨獸一爪便能將人攢入掌中碾為血泥——然而,我卻隻是抬首靜靜地凝望,然後,張口。
青光化成一縷煙,在我長而緩慢的吸氣聲中,竟被吞噬殆盡。
分毫不剩。
此招說險也險,然而卻亦在我謀算之中——白衡武身為掌門人,當著眾弟子麵前,自然不想同我大戰三百回合,說出去也是跌了他的顏麵,是以必然上來就布陣,或是製符。他既然已用過離火陣,想來對付我以符籙為先。
這符籙之道說來複雜,有鬼妖煉化而成,有自身精血畫成,有集天地之靈氣的,此地寸草不生,自然無靈氣可取,而他又惜命,最為凶煞的便是鬼妖符了,但是呢——
偏偏我的體內,寄生著一位狠戾非常的怨靈。
沈 秋 棠。
也許對於旁的修行者來說,此乃凶獸,但對於已然修煉成“凶”的沈秋棠來說,和送上門的肥鴨沒區別。
是的,他生吞了,並在我體內發出心滿意足的喟歎。
“你——”看著白衡武倏然鐵青的臉色,我慢條斯理擦了擦嘴,歪頭一笑,“天師,鬥轉星移,這山底下的天地都換了幾輪了,難道堂堂三宗之首,隻會耍符嗎?”
此言無異於火上澆油,不論先才我勝得如何蹊蹺,總之他被徹底激怒了,將手中的紫檀木雕龍首的降魔杵一抖,整個人便化作閃電向我撲來。
先才諸多調笑,我的內心卻絲毫不敢鬆懈,見其來勢洶洶,瞬間將內力提到極致——熒惑刀撞上降魔杵,發出不算清脆的“鐺鐺”聲。在他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之下,轉眼已過二十招,我心中暗暗一沉:論近身格鬥,此人也在我之上。
雖然一時半刻能躲得過,但也是拚盡全力與之相抗,一則我分不出神來另想他法,二則這樣下去,體力遲早油盡燈枯。
“小子,知道什麽叫天命嗎?”
白衡武臉上露出一絲本不該出現的獰笑,也許以為勝券在握。
這一下來勢凶猛,然而,我沒有躲,硬生生讓降魔杵砸在了左肩上,頃刻之間,斷骨之痛仿佛一路盤紮到心裏,喉中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吟。
然而也就是在這瞬息,我十指交疊,從獵獵飛揚的廣袖之中飛出大大小小十來個形態各異的紙人,飛快誦念了驅靈咒,那些紙人倏然之間被點亮雙眸,隻見一片駭然紅色,如同血一般的赤紅灼灼燃燒!
“去!”
此術還是我在湘嶺鬼寨學來的,那些小人皆以甕盛放,埋藏死屍棺內七天七夜,其邪氣自不必說,降魔杵乃極陽之物,陰陽相對,至少能給我拖延片刻喘息的時機。
我倒退數步,眼見白衡武略顯氣急敗壞地與那些鬼麵紙人糾纏。
驟然一聲驚雷,大雨傾盆而下。
我捂住方才降魔杵留下的傷口,原來不僅僅是骨頭斷了,連帶著皮肉也被燒灼,手已經完全被發黑的鮮血浸潤,幾乎握不住熒惑刀了。
但是一切都不重要,驟雨會洗刷盡一切刀光劍影之下的血腥。
我望向大墨彌天的長空,看到的唯有密集的瓢潑大雨。其實就在方才,我放飛了魔宮用以聯絡的碧火聖蓮燈。
但,他沒有來。或者說我應該知道,他不會來的。
果不其然,鬼麵紙人拖延不了多久,才一炷香的功夫,便傾數化為齏粉。
我強撐著站起來,再度與之近身相搏,兵刃相接,虎口被震得已然麻木。我聽不到耳畔人的四麵傳來的驚呼,聽不到刀劍相接所迸發出的聲音,甚至感受不到周身上下傷口的痛楚。
唯有凝神以對每一招。
然而,如我所想,體力在飛快地流逝,直到我被他飛起一腳踹倒在地,渾身上下終於拎不出一絲氣力了。
白衡武一步一步踏著血和積水走來,降魔杵點在我的眉心,居高臨下道,“妖孽,認命了嗎?”
似乎距離“死”,隻有一線之遙。
雖然這十幾年來,我曾經無數次都在生死一線,每一刻戰鬥,隻有戰或死兩個結局,可是,當如此真切的死亡劈麵而來,化作殺意完全籠罩在身上時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距離死亡,竟然是如此之近。
小股小鼓溫熱的血順著傷口流淌下來,滑入衣襟領口,身下的血很快被雨水衝淡,隻剩下絲絲縷縷赤色的輪廓。
“你,生來是野種,終生就合該苟且於世間!認命了嗎?”
男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聞,我揚起頭,大笑出聲。
疼痛,排山倒海的劇痛幾乎將這具身體湮沒。體內的凶靈嗅到了死亡的氣息,瘋狂在體內躁動,千百倍地放大著疼痛。
“沈秋棠。”我的聲音嘶啞難辨。
——“沈秋棠,吾願以吾身為之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