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離間

  一百七十二章


  幾乎就在同時,雕花窗欞外“嗤”地裂帛聲響,雪亮劍鋒在黑暗中宛如蓄勢待發的利齒,迅捷如風般向淩儀刺來!


  變故始料未及,淩儀將身向後一仰,堪堪避過這奪命青鋒,隻覺其淩厲有如破風之勢,鬢間的四隻鳳釵散落下來,珠翠滾落在地,叮叮當當一片響聲,在瞬息間,第二劍已然回旋橫斬。


  淩儀身在宮中,穿的衣袍繁複,自不便近身相搏。何況劍還懸在另一麵壁上,唯有聽聲辨影,玉腕凝力,向著聲源處擲去一隻酒盞,隻聽“哢”地一聲,碎瓷四分五裂。


  那人接連不得中,其劍勢愈加迅猛狠戾,隻聽綾羅在黑暗中被撕裂,濃烈的恨意使她未曾注意到身後一人飛掠過屏風,一掌朝著後心拍了下去。


  轟。


  是沉悶的聲響,夾雜著年輕女子止不住的痛呼。然而她亦當真不破不立,生生捱下一掌,隻是踉蹌了數步便再度攻了上來,淩儀素指一彈,點亮了一盞燈。


  東袖這才如夢初醒,顫顫地將其餘的燈火點燃——於是二女便在金殿之內交鋒。刺客身量纖巧,然而劍招嫻熟、根基穩固,且帶著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兒,葉輕水尚未來得及取兵刃在手,又聽淩儀吩咐,“留下活口!”便不得不受其掣肘。


  足足周旋一炷香的功夫,這才尋了檔口,一掌下去生生劈斷了長劍,將一半折握在掌心。如獲短匕,形勢陡轉,將那女刺客貫穿右肩,釘在了梁柱之上。


  說不上是自負還是多疑,淩儀身邊的影衛也隻能在重華宮宮門外守著,此刻方才聞訊而來,內裏外裏將大殿圍住,四麵八方的箭矢蓄勢待發。


  葉輕水點了女子幾處穴道,這才緩緩抽離出鮮血淋漓的手,仿佛渾不在意,隻是單膝跪地請罪,“未能及時察覺,驚擾殿下,實在是……”


  淩儀將繡鸞赤色霓裳羽衣褪下,不急不緩地走上殿前,“不妨事。”說完,俯下身摘取了那女子的麵紗,反倒笑了,“天師宗掌門人的千金,更深露重,怎麽在這個時候來找本宮?”說完之後,似乎起了玩弄的興致,鏤金護甲挑起女子的鬢發,逼她抬頭,對上那雙小獸般清澈倨傲的眼睛,“白皎皎,你可知道,你一人之過,是可以牽連整個天師宗那些同門的。”


  “你這賊女人!敗壞宮闈、霍亂朝綱,在內私相授受,在外戕害無辜百姓,我殺你,是為天經地義!”少女嘴唇顫抖,不知是痛是怕,然而話卻字字明晰,“天師宗稟厚德恪仁、垂憫蒼生之命,今日即便同門受我牽連,我一樣要來殺你!”


  淩儀未曾言語,倒是葉輕水倏然一驚。


  白皎皎,白皎皎!

  腦子裏倏然間打了個閃,有千絲萬縷的線索匯聚、串聯,她想起來了:這便是顧垂鴻不辭千裏親自下山要救的那名女子!

  她咽了一口唾沫。


  自己跟在淩儀身前,已然見過了太多殞命之人,無論是於公於私,無論是淩儀親自動手還是命她來殺,都沒什麽分別,她從不置喙半句,然而此時此刻,看著女人那雙狹長極媚的鳳眼中殺意凜然,她忽然跪地叫道,“淩主子!”


  淩儀未曾回首,隻簡單吐了一字,“說。”


  “此女膽大妄為,然而如今也是牽製顧垂鴻唯一的籌碼,生殺之事,還請主子三思慎行。”葉輕水唯恐自己的異色太明顯,旋即補充道,“屬下先才在萬豐榷場與顧垂鴻打照麵,他對此女十分上心。”


  淩儀並未疑心其他,隻是淺淺“唔”了一聲。倒是白皎皎聽到“顧垂鴻”三字,立時瘋狂掙動,一疊聲叫道,“你們——你們想怎麽樣!我師兄心懷天下,絕不會受你們蠱惑威脅!絕不會!今日你們不殺我,可你們未必能時時刻刻看得住我!是生是死,我絕不為傀儡,想用我威脅他是癡人說夢!”


  淩儀失笑,揮了揮手,東袖頃刻會意,將葉輕水請了出去。


  女人緩緩俯下身來,與之平視。


  “皎皎,聽上去是個冰清玉潔的名兒,顧垂鴻人送綽號‘蒹葭君子’,你二人瞧上去倒也登對。”淩儀笑容豔媚入骨,與她此時的語調極不搭襯,隻看得人毛骨悚然,“如此神仙眷侶,本宮怎麽忍心讓你二人陰陽相隔呢?”


  冷汗順著下顎滴落,經過傷口,是灼燒般的痛苦。


  “你說,這樣一張如花好容貌,要是變成了醜無鹽,顧道長還會不會冰心不改?”


  少女倏然抬眸,懼色從綻裂的平靜湖麵溢出。


  “這樣剛烈忠貞的女兒,若是淪為軍妓,他還會不會迎你回天師宗?”


  殺人不過誅心。一把利刃狠狠砸在了原本便薄如蟬翼的冰麵上,成了深不見底的寒窟。


  “怎麽?是不是覺得本宮陰狠毒辣?”淩儀徐徐展顏一笑,“行刺宮內,株連九族。但我可以不殺你,甚至不傷你分毫。”她湊近了些許,身上的胭脂香馥鬱盛放,“我已遣了身邊才貌雙絕的屬下去接他了,兩人似乎一見如故呢。”


  說完之後展開掌心,隻見裏麵躺著一顆小玉珠。


  周遭的空氣仿佛隨之滯澀,她竟覺得猶如鋪天蓋地般的窒息感傾軋而來,眼前是一片斑駁陸離的顏色,唯一死死盯住的隻有那顆玉珠,那原本應該是她送的絡子,一直被他佩戴在腰間的。


  心中掠過一絲模糊的驚慟,漸漸在無數回憶裏變得分明,因清晰而殘忍,幾乎如同一把銀針,根根刺穿於要害,所謂切膚淩遲之痛亦不過如是。


  很好。


  好極了。


  就是這樣的神色。


  就是這般將驚痛和絕望綻放於那張美麗的臉上,與自己當年一般無二。淩儀含笑把玩著少女的神色,竟然覺得今夜之變故,反倒是一件喜事了。


  她正待要發落,少女卻伸出手擦了擦眼淚,緩慢顫抖舒出一口氣。


  “我不信你。”


  欲脫口的命令倏然哽在喉間。


  “我相信顧垂鴻,這些話,除非他親口所言,除非我親眼所見。我二人數十年同門之情,豈容你三言兩語挑撥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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