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遇刺
問完話後,見朧月也是一臉不似作偽的茫然,隻得悻悻道,“師兄,怎麽說?”
男人已然起身整冠。
他的耐心就像是漏了不少窟窿的木桶,此刻裏麵的水已然見底。
而這名喚作朧月的少女——若是巧合未免太過牽強,若是淩儀著意安排,有意擾亂他的思緒和理智,顯然已經成功了。那張靈俏的臉蛋兒時不時在眼前浮現,和皎皎的麵容重疊。
到底存了提防的心思,和項長風商議過後,決定他和少女一路同乘。
“顧道長。”
馬車內,她端端正正地坐著,很是自然地搭話,“你方才也是這麽想的?”
“什麽?”
“殺了我,向淩儀示威。”
他略微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似乎想知道她心裏的想法。然而那雙瞳子澄澈而空靈,什麽也瞧不出來。顧垂鴻闔目,將清靜經在心中默誦三輪。
“你覺得我會這麽做?”
她眨眨眼,“大抵是不會的。”說完兀自補充道,“你是老天師的得意門生,是年輕一輩的翹楚,是將來要問鼎天下的高手……這些話我在民間、在道場、在宮裏,聽人說過很多次。你這樣好的出身,應當不屑於殺無名之輩。”
顧垂鴻望著穹光劍上的流蘇——以天青色的絲線打了絡子,串成一段修竹,下麵綴了幾顆青玉珠子,手藝馬馬虎虎,是皎皎送的。在他終於被解了囚禁離開魔宮,回到天師宗的時候,皎皎如飛雪般“呼”地撲進他懷中,“神仙哥哥!”
她洋洋得意地舉著手中的劍穗,“我呀,晚上總夢到你,夢到便醒來了,醒來我就繡一陣,你瞧,正好三年,正好修完啦!送給你!我想了好久,這竹與你最是相配,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我這二十四年皆為天師宗殫思竭慮,步步籌謀。追月,是我為私仇殺的第一個人。”
——“既然殺戒已破,那麽殺一人和一百人,有什麽分別呢?”
在她們眼中,他可還配得上這些形容?
“我不會無故殺人。”顧垂鴻低聲道,“除非萬不得已。你應當知道,皎皎,她是我掌門人的女兒,是最乖巧活潑的師妹,我隻要救她出來,什麽代價都在所不惜。”
朧月靜靜地聽完,又是一笑,“得一人掛念,何等之幸?”
這個客棧在極荒僻的小巷盡頭,幾乎快要橫穿大半個上京,路很坎坷,馬車搖晃著停下,馬夫勒住馬,過來撩開簾子,放好踏腳墩。
顧垂鴻伸手拂了簾子,轉身下了車,將手伸過來。
朧月似乎沒有想到似的,訝異盯著那隻修長的手,略顯遲疑。
就在那瞬間,耳邊聽到輕微的叮當聲,似是金鐵交擊,眼角似乎看到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顧垂鴻心頭一凜,想也不想,整個人若白鶴振翅,飛身掠出!
“小心!”
“師兄——我們好像中了埋伏了!”
在同一刹那,有數條黑影當空掠下,交織成陣,重重劍影逼人而來,劍勢迅捷,訓練有素。
來的太快了。
項長風才剛下馬車,尚且未曾將行囊收拾出來,兜頭的刺客劍鋒淩厲直取脖頸,隻得空手迎向了雪刃。 寬厚的手指壓住了劍鋒。叮的一聲,風裏傳來清脆的斷響,一把劍刃在男人的指下斷裂,飛射出去,噗的一聲穿過對麵其中一人的心口,把那個人帶著刀釘在了馬車上。
一眾刺客似乎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貌不驚人、甚至有幾分落拓的男人竟是個內功高手,一瞬間退了數步,轉而攻向天師宗的弟子。
一時之間,劍光恰如漫天寒雨交織,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絕於耳。方才那人雖然被項長風一掌斃命,然而卻不代表其他的也是草莽之輩,如此突如其來又驟風急雨般的攻勢下,幾個天師宗的弟子都或輕或重地受了傷。
顧垂鴻隻覺右眼之中碧色再度輪轉蔓延,天師宗的劍術向來尊崇“無極之道”,其精髓便在於以柔克剛,然而他反手將朧月推入馬車後,所用的“撞寒山”和“南歸雁”皆帶了凜冽的戾氣。
雜碎。
全是雜碎。
血肉橫飛之中,那一襲白衣卻青光流雲般,不染纖塵。待到他所護著的馬車周圍橫七豎八皆是屍體時,有三兩人落荒而逃,項長風生擒一人,反扣雙手逼跪在了地上。
還沒等項長風開口,那人卻更快一步,兩腮一鼓,喉嚨裏發出“桀桀”的古怪笑聲,旋即七竅流血,毒發而亡。
“該死!”男人恨恨鬆開了衣領,再看顧垂鴻那邊——別說活口了,一具全屍都沒有,饒是見過生殺場麵的那些天師宗弟子都或多或少浮現出駭然之色,有幾個女弟子已然對著滿地的殘屍斷骸幹嘔起來。
也許,下手是重了些。
然而事發突然,那夥人又不乏高手,生死較量,似乎也難以追責於下手到底重不重的話,隻是斷斷續續傳來天師宗的弟子呻吟聲。
然而——當顧垂鴻倒提穹光劍,踏著滿地血腥緩步而來的時候,總有一種莫名的違和感傾軋而來,那種龐大的威壓和殺意,幾乎如潮水一般將眾人沒頂而過。
“師兄!”弟子之中傳來一道憤怒女聲,卻是丁紫煙扶著另一名女弟子上前來,柳眉倒豎,“你瞧瞧,湘怡師妹都傷成這樣了,你還護著那妖女!分明他們就是一夥人串通好了的!”
說完,倏然拔出劍來,一劍將馬車的油篷刺穿,“滾下來!”
項長風也漸漸升起疑雲,他們的行蹤已足夠謹慎,且無人知曉他們突然會來城郊這偏遠去處,若是一路跟蹤至此,憑他和顧垂鴻的十二分警覺,怎麽可能毫無洞察?
想想那少女生的一張清純稚氣的臉龐,若非自家女兒早夭,也是一般大的年紀,他還險些被那張臉、那些話給騙了,一時之間臉色愈加難看,“別殺了她,留下活口。”
有烏鴉撲棱棱驚飛起來,縱身飛向遠樹。風仿佛分外陰冷些,浣烏黑的半麵天空像是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漸漸擴散得大,更大,一點點吞沒另半麵晚霞絢爛的長空。
馬車之內,少女渾身的血一寸寸冷了下去。
這些人,從未被淩儀提及,也從未告知在她的任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