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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淩儀篇) 情用命賭

  我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那夢斑斕奇詭,好似是我經曆了一切起承轉合的悲歡,卻又茫目而漠然袖手塵囂。


  最後著了身繁複的紅衣裳,珠釵於鬢間叮叮當當,我於漫天火光中回身,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鶴氅廣袖,高立飛簷,向我招一招手。未待我觸及,便隨熊熊烈火消逝殆盡了。


  夢醒。我緩慢睜了眼,一絲光亮突兀映入眼中,又忙蹙眉合上,任眼前淡紅逐漸散去,耳邊女聲殷勤低道,“玲瓏,你醒啦?坐起來嗎,我扶你。”


  我沒有答話,一手撐著床榻,一手拂麵,遮擋窗外白晝光明,刺痛了眼睛,於是我複垂下眼睫,低頭看時,腕處已悉心包紮了,一層一層的白紗,忽而笑了一下,慢慢地躺了下去。


  餘光可以看到菱花銅鏡中自己的麵容。


  少女麵色蒼白,唇也淡無血色,似透了微明的雪。眉,睫漂浮著細微浮塵,瞳孔不著半分情緒,所著水綠長衫寬大得很,鬆鬆垮垮套在身上,像瓷俑。


  宛兒糾錯半日,小心翼翼覷著麵色,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門口忽而傳來一聲小丫頭傳報,“主子來了——”


  我陡然抬眼,抿了唇,眸子泠泠一閃,身側侍奉的宛宛忙起身迎上,無塵已轉過屏風,身邊除卻掌燈的兩個小丫頭,並未跟旁人。


  “弟子給師父請安。”


  男人依舊是那身寬大的豆綠綸帶鶴氅,平平常常地,笑著一抬手,“有勞你照應了,你也忙了大半日,早點下去歇著吧。”


  “是,弟子遵命。”


  他落座在我旁側的小凳上,端著托盤,上麵用一整套青花白瓷盛了四碟時蔬小菜,一碗蓮子羹,輕聲道,“玲瓏,聽疏影說你一天都沒怎麽用膳,如今怕是也餓了,我略做了些,吃一些罷。”


  我不言語,亦不動作。


  他自己舀了半勺羹,遞到少女唇邊,好聲勸道,“來,張口。”


  我忽而伸手一推,“拿開!”


  許是始料未及,他沒抵擋,隻聽鐺啷一聲,瓷碗給撂翻在地,霎時四分五裂,粥尚騰騰冒著熱氣。


  我二人便在騰騰的熱氣之中無聲對峙。


  他似乎在審視我,許久方才說道,“玲瓏,事已至此,你同我賭氣隻是傷自己的身子,你若當真就此恨上了我,便該好好活下去,直到有朝一日能親手殺了我,不是嗎?”


  我望著他,發出一聲冷笑,“弟子豈敢?”


  無塵揉了揉眉心,似乎餘留給我的那些耐心所剩無幾,“玲瓏,‘不敢’和‘不能’是兩回事,你而今不是不敢,而是不能。”頓了頓,才慢慢說道,“你累了,我先回去,這裏會教人收拾停當,丫頭們伺候的不好了,再來告給我。”


  他離府了約莫數十日,聽聞是宮中有了巨變,皇帝病重,宦官篡權,還有術士和朝臣勾結沆瀣一氣,整個朝廷亂成了一團。


  正趁這些日子,我本本分分地待在房中養傷。許是暗香疏影怕我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就連洗漱更衣也得有人侍奉左右,時時刻刻。我心中冷笑:死?那群該死的人還沒死呢,我怎麽可能會死?


  然而麵上的脆弱總是要裝一裝的,隔三差五默默垂淚,吊頸子割手腕也是有的,每每瞧見她們驚慌失措跪了滿地求我的時候,心中竟然滋生出了近乎扭曲的快意。


  她們在乎的自然不是我玲瓏的命,隻是怕無塵怕到不得不如履薄冰罷了。


  他回府之後,第一個見的人居然是我。


  燭火明滅之間,暗香挑了簾子請我進去,一麵笑應道,“瓏丫頭來了。”一麵衝我低聲央告,“好姑娘,算是可憐我們做奴婢的,你可千萬別同主子再起爭執了,啊?”


  我端端正正地走進去,如初見一般行禮,“弟子前來請安。”


  他坐在桌前,乍看上去仿佛有些許風塵仆仆的憔悴,然而通身的氣度仍然清疏自持,“坐下說話。”


  “是。”


  “皇帝病重,恐怕即便是神醫再世,也難免崩殂之難。”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倦,我不知道與我說這些意欲何為,便隻是靜靜地聽著。


  “玲瓏,皇帝教我肅清朝野,我殺了九千歲。你可知道是什麽緣故?——早年間我剛中了進士,卻不過是個芝麻大小的官兒,那時他炙手可熱,如日中天。給了我不少的羞辱。”


  “師父身任大祭司之位,也有數年了。”我不緊不慢地說,“您想殺他,難道不是易如反掌?”


  “對啊,但我偏偏不殺。”他有一下沒一下地以手指骨節敲擊著桌麵,“我要令他長年累月地惶惶不可終日,直到皇帝命我殺他。我在他臉上足足劃了十七刀,刺穿雙目,喑藥封喉,燒銅灌耳……”


  他就那樣鬆鬆垮垮地半倚著,神色分不清慵懶,抑或疲倦。已近而立之年,麵龐卻分外光潔,一絲老態也不顯。可是舉手投足的氣度,全不似年輕的模樣了。


  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些話來,忽然間抬首,衝我徐徐一笑。


  “我如今想想,你怎麽可能不恨我呢?必然心中是恨毒了我的。隻是你不得不隱忍,便如同當年的我一樣,對不對?”


  我不語。


  他見人心洞若觀火,一切的一切,原都瞞不過的。


  無塵側過身,抽出隨身的匕首來。那把匕首是曾經去蠻夷之地繳獲而來的,古樸粗獷的花紋,上麵鑲六棱寶石,其刃極厲。一點寒光反於銅鏡,映著他的麵色毫無波瀾,他看著匕首,半晌,將匕首不輕不重擲在桌上,閉目而憩,“但你不必籌謀多年,今時今日我便給你這個機會,恨我,就來殺了我。”


  周遭沉寂的一絲聲兒也不見了。


  我緩步走上前去,握住了那把匕首,上麵尚且殘存著他留下的餘溫。


  真是把好刀,甚至能倒影出少女熊熊燃燒著的熾熱雙眸。


  殺又有何懼?

  情用命賭,難道他篤定我對他尚有餘情在,便下不去手麽?男人的神色平靜安然,仿佛不過是和故人相見,可是他方才分明說出了那樣的話,分明已然圖窮匕見。


  “不敢嗎?”一片如水的死寂中,他輕笑了一聲,“還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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