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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淩儀篇) 孽子墜心

  許是怕我緊張,暗香見我一路默然無語,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麵,不由得和聲勸慰,“玲瓏,你不必害怕,主子是瞧見今兒的晚膳有黑魚湯,想著給你壓壓驚。”


  我輕聲細語地道謝,“是,姐姐。”


  暗香笑道,“不敢當,我再怎麽說也隻是個下人,你們是主子的親傳弟子,若是能得他青眼,將來前途無量呢。”


  我二人言語之間,卻遙遙聽得堂前傳來隱約交談聲。


  “我問你:玲瓏可是一早就知我今兒回府?”


  “是。前些日子屬下去園子裏送年下的月銀,她問先生何時過來,說她們俱是念想著,屬下就告訴她了。”


  “隻這些?你離了禦女園前想要說什麽?”


  “屬下覺得奇怪,玲瓏天賦頗高,不大像是會被……”


  話說到一半,身後忽而傳來我和那婢子的腳步聲,李總管覷一眼無塵神色,俯首,“屬下告退。”


  我換了幹淨衣裳,裹著梅花刺繡的披風,隻是發絲仍舊未幹,濕漉漉地隨意挽在腦後。


  “弟子給師父請安。”


  無塵虛扶道,“不必拘束,今兒後廚做了暖身子的湯,我想你經這一遭,多半要著風寒,就請你過來一同用膳。進來罷。”


  婢子給挑了厚重紅簾,屋內裝潢素淨大氣,屏風桌案,珍奇器玩,無不是比了宮中最好的樣子。


  二人就案對坐,我見了一桌子精致菜品,給五光十色的盤盞盅碟裝了,在明暖燭火下,映出頂鮮美的光色來,忽然想起那段遙遠的回憶。


  那回憶中,我尚且是榮極一時長公主,是被眾星捧月的明珠。


  無塵取過鴛鴦酒壺,先給自己斟滿,又問我道,“玲瓏,敢喝酒嗎?”


  我猶豫了一下,眸子裏不掩期許,將自己麵前的小巧酒盞遞過去,“要!”


  他含了薄笑,給我倒了約莫半杯,“動筷吧。難得來這裏吃上一次,不用客氣。”


  我抬筷就直奔中央那道椒汁燕魚,突然一怔,停在半空,又收了回來。


  “弟子失禮了,先生請先用。”


  無塵一直看著我的動作,此刻卻道,“鬧些虛禮做什麽。”言畢盛了碗雞湯,慢慢啜飲。


  我見他神色如常,遂亦跟著放下心來,反正許多年沒有吃過這樣精致的飯菜了,能再飽口福也是好的。


  才用到一半,無塵已取了漱皿中一方錦帕,擦拭嘴角。他本沒什麽心思用膳,如今隻飲那酒。 “玲瓏,你和敏丫頭素日裏有什麽過節?”


  我即刻便頓住了,半舉著羹勺,終還是慢慢喝盡了湯,低下頭去,手指攥住了案桌下沿的鏤空花紋。


  “隻是,一點……小過節,倒也沒什麽。”


  他恰擇了這麽個時候——酒至正酣,興味正濃,此刻他不說話,氣氛全冷了下來。


  屋內很靜。


  靜到能聽清外頭的夜風卷紅簾,聽清爆燭花的聲響。


  無塵反又倒了一杯酒,也不急於品嚐,微微晃著酒盞,語氣淡淡的,“玲瓏,你這事辦的不地道。”


  我故作懵然,“弟子愚鈍,盼師父賜教。”


  他的資曆和見聞,豈是我短短數年磨煉能與之匹敵的?饒是如何掩飾,終透著一股薄如蟬翼的稚嫩。


  無塵輕叩食指,有一下沒一下敲擊在桌上,是多年下棋斟酌落子的習慣,“你怎麽會愚鈍?你比李璟聰明許多,順帶將我也利用一把。——同為師坦白了罷。”


  話既道破,反倒痛快了我,已逐漸鎮靜下來,輕輕道,“原來師父早就知道了。”


  男人完全笑了,倒似個虛心求教的學生一樣,“旁的也罷,敏丫頭怎麽會突然推你下水去呢?為師倒是的確想不明白。”


  我攤開掌心,一團烏蠶絲交錯盤繞。


  “這絲線,是嬤嬤教習女紅的時候我悄悄藏下的,十分堅韌,且細如發絲,事先綁在了廊橋上,也是我引著她過去的。”


  一不做二不休,我幹脆對著男人端正跪下,“此事皆為弟子一時蒙了心智,萬不該做此計算,但與李大哥全沒相幹,求師父隻罰我一個。”


  “有點義氣。那你覺得……”


  無塵起身,一步一步地踱至我麵前,抬手拾了一縷濕漉漉的青絲輕輕地揉開,我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了一下,男人的聲如同寒霧彌漫,“該如何罰妥當呢?”


  掌心全是涼膩的汗意。


  就在方才,我看到麵前儒雅溫和的男人生生折了敏兒的左臂,如飲茶般雲淡風輕。


  我閉上眼睛,好像是在一個深淵的邊緣,而自己的腰間有一隻手。


  無塵的手很溫暖,輕柔掃過我的睫羽,鼻翼,麵頰,最後停在下顎,稍加用力。


  “玲瓏,不可否認,你很聰明。”


  他抬起我的麵龐,逼我正視於他。


  “但是,在羽翼豐滿之前,不要急於展露你的聰明。”


  “弟子謹記師父教誨。”


  “說吧,你想與我單獨相見,所謂何事?”


  我稽首在地,“弟子希望能得師父言傳身教。”


  他淡笑,“我親授的弟子,可是要地獄磨煉的。李璟在出師之前,渾身上下沒一寸好皮,這苦他吃得,你能麽?”


  “弟子悉聽教誨、絕不半途而廢。”


  “好,明日起,你不必再回禦女園了,便在飲冰館住下,我會讓暗香疏影兩個給你收拾出暖閣居住。”


  ——那隻手環住我的腰際,教我領略崖邊陡峭凜冽的寒風和幽黑深淵,又將她拉了回來,賜予重生。


  我成了無塵的親傳弟子,果然如他所言,所傳授的無論是近身相搏的小擒拿手,還是“秋水一色”“百鳳還巢”的劍術,亦或布陣製符,無不嚴苛之至,稍有懈怠便會嚴加重責。


  但我不在乎,無論他如何施加懲罰,我都會恭敬領受。


  隱忍是刻在骨子裏的求生之道,從前不會忘,如今更不會。


  何況除卻手段狠了一些,不得不說,他是一個好師父,言傳身教無微不至。


  一晃兩年。


  在這上千個日夜之中,他盯著我靜坐,將我半圈在懷中指導劍術,亦或握著我的手提筆寫字,他袖中籠著似有還無的烏木沉香,曾有幾個貼身的瞬間,我的確動搖過。


  淩儀是淩儀,淩儀已然被闔宮上下,被自己的父皇母後親手“殺”給萬民看了。


  玲瓏是玲瓏,她在最為落魄生死一線的時候被男人救下,而後悉心教導,傾囊相授。


  純粹的愛或恨不難,可若是糾葛在一處呢?


  我望明月,明月亦無解。


  除卻練功之外,我二人共處室內,多半時候我隻需安安靜靜地研墨,看無塵臨帖,作畫。


  有時候他批公文,無需侍奉,我便捧著那些藏書看。從詩詞歌賦到兵法之論,也不覺無聊。


  “玲瓏。”


  他忽然喚我,我忙應聲,“弟子在。”


  男人招了招手,我放下手中書卷上前去,隻見那碎金宣紙之上提了蒼勁飄逸的行書。


  安若青鬆,沉如靜水。


  “送你。”他言簡意賅。


  我略顯驚詫,接過來仔細端詳,才慢慢有了喜色,“多謝師父,隻是——”


  “隻是什麽?”


  我大著膽子笑道,“隻是弟子收下了,也不過供奉在寢房之內,可放眼東螭國,仰慕師父的女子數不勝數,若弟子將這幅墨寶賣出去,豈不是能賺一大筆銀子?”


  他許是沒想到我會這麽說,難得“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順勢摸了摸我的頭。


  “小妮子從哪裏學來這些手段,嗯?算計到為師頭上來了。”


  這是從未有過的曖昧之舉,我倏然紅漲了臉麵,不著痕跡地退到案桌邊,順勢斟上一杯茶,仰頭看著他道,“師父,玲瓏冒昧問一句,為什麽府裏沒有女主人啊?”


  無塵筆下微微一頓,忙掃筆峰時,紙間已成渾厚的印記。


  “皇帝不經事,有許多擔子便落在我們頭上,久了,自然也沒那風花雪月的心思了。”


  “對了,過兩日為師去圍場狩獵,你想不想同去?”


  我自然求之不得,登時便應道,“狩獵?是打獵物嗎?我去!”


  “真的?那裏可是危險的很。什麽飛禽走獸,一不留神就把你叼了去,吃的骨頭也不剩。”


  我順勢挽住他的臂膀,仰頭天真一笑,“弟子有師父,師父會護我周全的,對嗎?”


  如水的沉寂之中,我窺見他那如古井寒冰般幽深的瞳子,似乎被撬開了一道裂痕。


  三月,雖是入春,金陵城郊荒原仍竄流著殘存的寒意。


  背陽的樹上仍積雪未消,遙遙看去,竟同遠處起伏的黛青山巒融做一處,離離黃草飄搖,未沒馬蹄,枝頭一點嫩綠,綻放脆弱的生機,圍場看起來且空曠又荒涼。


  我和無塵同乘一匹馬,其實我會馬術,但我仍乖巧地伏在前麵。


  遙遙隻見一隊赤色車馬自遠處緩緩行來,其威儀之勢更甚,竟透出幾分嚴整的肅殺來。


  被簇擁在前的男人高騎駿馬,絳袍戎裝,最先迎了上來,朗聲笑道,“無塵啊無塵,邀你出來一趟,真是難得很。”


  男人欠身微笑。


  我本該行禮問安,卻不由自主盯著男人多看了一陣。 和無塵寡淡如水墨丹青的氣度全然不同,男人五官很是深邃,眉骨微凸,睫如鴉羽,鼻翼、唇角輪廓鋒利,有些許碎胡茬,偏黑。


  好像猛獸之於叢林,無需現身亦有氣場,男人並沒做什麽,周身就帶著一股子從高俯瞰的威儀。


  隻是這一眼,全身的血液都為之停滯。


  心底的殺意刹那之間衝破理智的牢籠,瘋狂叫囂,我聽到了來自深淵之處的森利笑聲。


  ——父皇,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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