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薑雲兮篇)流亡之途
第97章(薑雲兮篇)流亡之途
??“雲兮!”
??黑暗荒原中再度傳來呼喚她的聲音,這一次千真萬確不是阿姊,薑雲兮隻是稍稍停頓了一刻,並未回頭。
??溫良恭儉讓都是給盛世預備的,如今城破家亡,誰還有那心思垂憐天下?除了親故之外,旁人死活與她又何幹呢?
??更何況她在這世上,已然沒有親故。
??想著,身後那聲音不屈不撓地追著她,“雲姐姐!”原來是小滿,還有灰頭土臉的豐楚楚,兩個人顯然是剛剛從戰火中揀出一條命來,渾身上下被火舌卷噬,好似兩塊炭。
??她定定神,終歸還是勒了馬。
??“也不知怎的,軍中就大亂起來”小滿心有餘悸,豐楚楚卻想到了什麽,目光在薑雲兮那身小廝裝束上滯留了片刻。
??她知道薑雲兮的身份,曾經是西洲牧的女兒,千尊萬貴的大家小姐,卻不知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女已然在草原的寒霜中度過三年,又被剜心之痛打磨,如今,薑雲兮勒馬回首,一雙瞳子仿佛倒映出覆滅的斷壁殘垣,以及熊熊燃燒的火焰。
??唯獨沒有最該有的“恐懼”。
??“楚楚姐,尊父曾是雲洲督軍,可知道玩忽職守,令糧草損失、殃及眾軍判什麽罪?”
??豐楚楚愣了愣,“恐怕唯有一死。”
??薑雲兮揚起臉,在火光之中展顏笑道,“是嗎,那再好不過。”
??“好好什麽?”
??未待回答,薑雲兮的身子晃了晃,在兩人的注視之下軟綿綿倒了下來。
??渾身酸乏得很,又好像是回到了當初和墨臨湫一起疲於奔命、躲避追殺的時候,他們蜷縮在一個大竹筐裏,外麵堆著亂七八糟的雜物,混雜著潮濕的魚腥氣,他分明也那樣怕,心跳得厲害,卻對她說,“我們總有法子,總會有出路的,雲兮,有我在,你安心。”
??但他殺了長姐——
??薑雲兮豁然驚醒,冷汗涔涔地滿了額頭,鬢發黏膩膩貼在臉側。她撫一撫胸口,瞳子驟然一縮:衣裳是被換過了,傷口也用紗絹包好,是誰?
??“妹妹醒了?”豐楚楚坐在小凳上一小口一小口吃粥,聞聲忙貼著她坐在床沿,“你受了傷,咱們三人出城又不知外麵的光景,我隻得和小滿抬了你來——你放心,衣裳是我給你換的,你既醒了,起來吃點東西罷。”
??“這是什麽地方?”
??看薑雲兮像是警惕的雛鳥一般將被褥裹成團,縮在角落裏,一雙眼睛烏溜溜打轉,豐楚楚反而“嗤”地笑了,“你怕我賣了你不成啊?此處是三舍觀,住在這兒的道長和我爹爹有交情。聽聞早年間是純陽宮的高人,”說完半是歎息半是垂首道,“當年道長曾經說過我命中有一劫,便在十九歲這年,父親便給我配了這金鎖戴在身上,沒想到,一語成讖,竟還是躲不過……”
??薑雲兮福了福身,算是謝了豐楚楚。
??命中——所謂的命,真的避無可避麽?她勾唇淡淡微笑。
??兩人一齊用了簡易早膳,雖不過是清粥小菜,比起牢飯可不知妥帖多少。窗外天色溫潤微熹,如淡金色的綢子,屋內仍是昏昏的,隻有一盞燈在桌上。
??聽豐楚楚的語氣,是大家閨秀難得的嬌矜,“浸月道長芝蘭玉樹、俠骨清芳”。薑雲兮心想,可不是任一個凡夫俗子都擔當得起這話的。
??不一時,正主回來了,男人頭戴鬥笠,身披青灰色道袍,手中拎著一隻五彩斑斕的山雞,他從霧蒙蒙的山中走來,落滿身朝露,遠遠瞧上去倒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思,小滿兒背著籮筐,屁顛屁顛跟在後麵,已經滿口的“師父”了。
??薑雲兮行了個萬福,“見過前輩。”
??那人卻笑了,笑聲清朗如山泉,“山村野夫,哪裏就是前輩了?何況我這破道觀一個,又不比侯門闊府的,這些個虛禮倒可免了。”
??於是幾人忙進忙出,先是將那山雞收拾了,又燉上一鍋草菇湯,薑雲兮慢慢吃著,終於將心中傷懷遣散些許。
??山巒隱匿在雲中,他們就地而坐,以山水為席。浸月道人忽然就地撒了幾塊大小不一的石頭,又將頭上道簪拔下來,竟然叮叮當當敲出一首曲來。
??豐楚楚停箸,潸然淚下,一麵掩麵一麵告罪,“我失禮了。”也不知道是想起被覆滅的雲洲,還是失散的家族親眷,薑雲兮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心中泛起的漣漪也是淡淡。
??她的淚早在墨臨湫殺了長姐的那一日便流盡了。
??自此心中燃燒的隻有複仇。
??浸月道人誦了一聲道號,“貧道勸解兩句,還望大小姐別怪我聒噪——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而想要將生死掌握在手中,不是坐在這兒傷懷就能辦到的。”
??這話簡直說到薑雲兮心坎兒裏了。
??小滿兒狠狠地將拳頭砸在石頭上,“殺!殺了那群南疆的狗賊!”
??浸月道人淡淡笑了聲,不置一詞。隔著一層麵紗,薑雲兮並看不清他的臉,可是,她卻從中看出近乎涼薄的眼睛。
??她就是察覺得到。
??於是方才那一點好感蕩然無存。
??喜不喜歡浸月道人是一回事,如今到底寄人籬下,薑雲兮麵上是恭敬和順的,隻是每每被豐楚楚拉著說他如何如何懷才隱世.一次兩次無數次
??“姐姐,道長比令尊年輕許多吧?”
??“呃?”豐楚楚眨眨眼,旋即微微笑了下,兩腮泛出紅暈,“是,他今年至多不過弱冠,再添上一兩歲——你問這個做什麽?”
??“那挺配的。”薑雲兮理所應當地說,“你嫁給他得了。”
??前閨門小姐豐楚楚瞬間呆若木雞,“你你你”震愕之餘,她一跺腳,“浸月是道人他怎能”
??“讓他還俗嘛。”
??薑雲兮眼底的狡黠一閃而過,歪著頭看豐楚楚手足無措,幹巴巴地解釋。
??一回首,卻見浸月拎著一捆洗好的野菜,倚在門沿,不知方才的話聽進去沒有,卻把兩人齊齊嚇了一跳。
??豐楚楚飛快地逃了,薑雲兮回過頭,自顧自地切菜。
??聽到又怎樣?她不信浸月還能反過來詰問自己。
??男人果然沒問,隻是將柴火燒旺了些,“雲兮姑娘,貧道冒昧問一句,姑娘家中可有姊妹?”
??她一驚。
??“道長何出此言?”
??“我常年雲遊四方,好似在哪裏見過。”浸月道人笑了笑,“許是驚鴻一瞥看錯了人,莫怪。”
??“你去吧,我來看著火。”
??薑雲兮錯愕片刻,一步一步走出了柴房,直到走到竹林中,才慢慢蹲下身來。
??浸月道人的話便如同最後壓垮她的一根稻草,是的,她原先以為長姐已經死了,可是那一日在火光中看到的又是誰?若那真的是長姐,自己算是見死不救麽?
??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以她現在的能耐苟活已是不易,難道還指望著萬軍之中救人於水火?
??相安無事了五六天,這日薑雲兮覺得傷患處好了大半,信步在林中走走,一時迷了路,繞了好大一圈才回來,誰知豐楚楚遠遠迎著她,“妹子!”她眼淚汪汪,仿佛下一秒又要大哭,浸月也在不遠處,沉聲說道,“進屋再說。”
??原來,今晨小滿兒上山麓的時候便見到了山下的駐軍,似乎南疆除了留下主帥鎮守,其餘人驅兵回朝,而在此之前要將周遭肅清一遍,查一查有沒有流落在外的漏網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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