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江懷楚上了逸仙樓。


  ??如矢早就替他打點好一切,江懷楚在客棧安頓好後,便去了離住處最近的茶樓逸仙樓。


  ??過幾日便是春闈,茶樓相較以往熱鬧非凡,都是住在附近客棧的考生,再不然好奇來湊熱鬧的百姓。


  ??萬物複蘇的時節,茶樓裏的考生也個個昂揚得很,高談闊論,唾沫橫飛,嘩眾取寵。


  ??江懷楚找了個僻靜角落坐下,身後跟著的家仆模樣的大娘坐到了他對麵。


  ??江懷楚輕聲說:“娘娘在北寧可安好?”


  ??太妃臉上戴著人|皮麵具,笑道:“我可好著呢,大寧的男人雖然沒咱南鄀的中看,但都怪中用的。”


  ??“……”江懷楚想著她開一方青樓,沉默片刻,“那就好,那就好。”


  ??太妃道:“你這孩子就是臉皮薄,都被你兄長管成什麽樣了。”


  ??江懷楚輕咳了聲。


  ??太妃也不逗他了:“說起正事,那人太警覺了,心機深不可測,我們不少訓練多年的眼線折在他手上,哪怕是美人,他也毫不留情,他根本不是單靠美色能打動迷惑的,你真要接近他,切忌暴露身份。”


  ??太妃眉目間浮上擔憂:“你要是出了半點差池,我沒臉見你兄長……算了,就你現在這個打算,我幫你我也沒臉見你兄長。”


  ??江懷楚:“……”


  ??“我都知道的。”江懷楚冷靜地說。


  ??太妃說:“你具體想好怎麽做了沒?”


  ??江懷楚道:“過幾日會試和殿試,我得想辦法當上狀元。”


  ??太妃蹙眉:“你想進翰林院?”大寧隻有狀元才能穩進翰林院。


  ??江懷楚點頭。


  ??大寧翰林院負責起草詔書、為皇族侍讀等,是天子近臣,皇帝的身邊人。


  ??蕭昀那種身份,隻有進了翰林院才可能經常見到他,不然以他剛入朝的資曆,他甚至連進金鑾殿上朝的資格都沒有。


  ??他隻有半年時間,熬不起資曆。


  ??“也是,要是被分到地方做官那不是完了,”太妃眉頭緊蹙,“要真比文才,公子自是狀元,不過大寧真的不像咱南鄀。”


  ??“我在大寧好些年了,大寧名門望族太多,世家關係盤根虯結的,他們還聯手打壓寒門,考上容易,考上好名次拚的都是底下的軟東西,尤其你要的還是狀元……”


  ??“皇帝偏心,好些年點的都是世家的狀元,他望族皇後嫡出,那種出身估計也壓根瞧不上寒門……啊真難。”太妃越說越頭疼。


  ??江懷楚笑了笑,麵色不改。


  ??其實還不止這些,真要算,他三年前還拒絕得罪過蕭昀。


  ??就是不知道他記不記恨,會不會拒不錄用他。


  ??當然他也不會說出來徒惹太妃焦慮。


  ??“你是不知道就這幾天有多少考生在我樓裏定包廂私下宴請達官顯貴,不少都是主考官的親戚,那叫一個縱情聲色,一招招一群姑娘,你說這你怎麽比?過幾天都考試了……”太妃麵有急色。


  ??“娘娘無需替我擔憂,”江懷楚淡然道,“總有法子的。”


  ??太妃瞧他兩眼,這下倒是冷靜了,小王爺總是長相性子過於有迷惑性,惹人心疼憐愛,讓人忘了他機關算盡。


  ??太妃歎了口氣:“你之前來信問我,能教的我都教了,不過這都是我教樓裏姑娘的,對上蕭昀不一定管用是真的,他也不是沒微服來過咱們青樓,我也不是沒叫最好的姑娘過去,問題是他一個都沒碰,不是你想的那種沒碰,是那種衣角都沒碰到那種沒碰,他簡直像有毛病,你別最後費盡心機,他是個不行的。”


  ??太妃見他沒吭聲,就知道他又尷尬了,一時忍笑:“都說的是正經的。”


  ??“我盡力而為,成與不成不論,”江懷楚說,“凡事總有各種各樣的意外的,我沒指望全能按計劃進行,也沒覺得一定會成,他若真……也是意外的一種,我隨機應變便是,想做沒做要後悔的。”


  ??太妃想了想:“也好,如果中途遇著什麽問題,隨時放棄便是,他要是有什麽不良癖好,或者很難受很痛苦,千萬別委屈自己,咱不稀罕他。”


  ??江懷楚痛苦地垂下了頭。


  ??太妃直笑:“不成就當來大寧遊玩兒了,大寧比咱南鄀可好玩多了,你別成天抱著個書,再不然為你兄長操心這操心那的,這麽一想,你來大寧反倒是休息了,不然我聽他們說你成天忙得找不著人。”


  ??“還好。”


  ??“蕭昀在皇宮裏,殿試前反正也見不到,這幾天你要沒事就來找我,我帶你熟悉熟悉北寧。”


  ??江懷楚應了一聲。


  ??太妃笑說:“那事如果遇到什麽不懂的,隨時來問我,沒人比我更懂男人了。”


  ??江懷楚遲緩地點了下頭。


  ??“跟我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小時候我給你洗過多少次澡啊,什麽沒見過,你那時候就白白淨淨漂漂亮亮的了,那會兒我還跟你兄長說,你這弟弟比小姑娘還漂亮,以後長開了女人惦記,男人也要惦記的。”


  ??江懷楚微微求饒地抬頭看她。


  ??“好了不說了不說了,”太妃笑不動了,“說那麽遠也沒意思,狀元還沒考上呢,對了你什麽時候跑到北寧參加科舉了?我居然都不知道。”


  ??“一直住在北寧邊境,閑著也是閑著,想著知己知彼麽,就去了,沒想那麽多,沒想到現在能用上——”


  ??“要我說當今聖上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那邊嗓門有點大,壓過了江懷楚的聲音,江懷楚和太妃朝那邊望去。


  ??幾個年輕考生圍在一桌,明顯是喝了點酒,眉飛色舞。


  ??“南鄀皇帝算個屁,他配和我北寧聖上齊名?”


  ??江懷楚眸光陡然一冷。


  ??“咱大寧的鐵蹄真踏過去,還有南鄀嗎?還有南懷逸嗎?”


  ??幾個考生哈哈大笑,高聲附和。


  ??江懷楚麵沉如水,修長的指緊攥茶盞,努力按捺著。


  ??輕狂考生,什麽都要論上一論,家國大事、雞毛蒜皮,博人眼球,拍特定的人的馬屁,讀書十餘載,就這點本事。


  ??太妃按住江懷楚的手,低聲道:“大寧人都有點狂妄。”


  ??畢竟是天下第一大國,百姓倨傲自豪,實屬正常。


  ??江懷楚冷聲道:“他們經常罵我兄長?”


  ??太妃啞然。


  ??江懷楚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太妃:“你習慣就好,沒辦——”


  ??那邊更多考生附和,嘻嘻哈哈,一道清雅冷淡的聲音忽然傳來:“南懷逸當然配。”


  ??不少人本就時不時往這邊看,陡然聽見這麽一句,都愕然看過來。


  ??二樓蕭昀剛隨心所欲地瞧完人,準備轉身,聞言霎時來了興致,眯了眯眼。


  ??一樓一時鴉雀無聲。


  ??在北寧的地盤,居然有人公然維護南鄀皇帝,還是在人多嘴雜的逸仙樓,話題更是有關聖上,這人簡直膽大包天。


  ??各地考生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這人雖不是不好相與的麵相和氣質,樣貌卻過於有威脅感,當今聖上選官尤其注重長相,這人這時出現在逸仙樓,多半也是考生,是競爭者,他們自不會有什麽好顏色,巴不得他惹禍上身。


  ??那個吹捧聖上的考生從震驚中醒轉,嗬斥:“你是何人?你一個大寧人居然向著南鄀!你該當何罪!”


  ??太妃暗自替江懷楚著急。


  ??“我是何人不重要,”江懷楚鎮定坐著,波瀾不驚,“我出言,也不是向著南鄀,而是為了聖上,也為了兄台。”


  ??“你放屁!”


  ??周圍哈哈大笑,越來越多的人看熱鬧聚了過來。


  ??江懷楚不氣不惱,氣度雍容:“‘南懷逸,北聖上’,說的隻是天下公認的兩個最俊的男子,北寧強,南鄀弱有目共睹,卻於長相並無幫助,你非要如此說,那這世上若有個國力更強的,聖上豈不就不是最俊的男子了?你是不是就得吼一句‘聖上算個屁’?”


  ??考生神色一駭:“你……”


  ??江懷楚一笑:“當然不是,無論國力強弱,聖上都是最俊的。”


  ??蕭昀扯起一點嘴角。


  ??江懷楚道:“天下自有公論,百姓獨善其身,嘴上不言,心中自有分辨,你說陛下如何,天下人就能按你心意來了?眾目睽睽貶低區區弱國,抬高咱大寧,不是徒叫聖上、叫我大寧招天下人討厭,失了民心麽?”


  ??那人一時又恐又怒:“你這是詭辯!你公然抬高敵國皇帝,是何居心!”


  ??“這就叫高抬了?那兄台可真是心胸狹隘。”


  ??周圍人愣了愣,哈哈大笑,那人怒道:“你找死!”


  ??江懷楚道:“堂堂男子,豈可單以相貌論英雄?民間戲語,你真以為聖上不知曉麽?聖上無所不知,不懲處,那是聖上愛護百姓,胸中自有丘壑,不爭那點長短,聖上文功武治、千古一帝,用得著和人比相貌麽!還是你覺得聖上隻有相貌可以拿來同人一爭高下?”


  ??那人慌亂道:“你……我、我當然不是——”


  ??江懷楚冷笑:“且不說聖上有沒有攻打南鄀的意思,聖上要是打了,南鄀成了我北寧的疆土,你這話就是侮辱已臣服歸順的南鄀百姓。”


  ??“聖上若是不打,以我北寧之強盛,若南鄀來依,成了附屬國,你這話就是離間北寧和附屬國之間的關係,這罪你擔得起麽?”


  ??考生麵色如土,開始發顫。


  ??“何必逞一時口舌之利,損了私德,妨了聖尊?天下是打出來的,是治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侮辱旁人,有損己身,有損國體,何必如此?”


  ??“所謂大國者,強而不淩弱,國乃一姓之國,百姓乃天下的百姓,爾等舉子,國家棟梁,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我大寧的顏麵,我大寧泱泱大國,無傷大雅之處容人,這點氣度都沒有麽?說出去怕不是要惹天下人恥笑!”


  ??滿座寂靜,羞愧汗顏。


  ??“好一個天下是打出來治出來不是說出來的!”包廂內謝遮驚道。


  ??他心頭激蕩,眼中流露出濃濃的驚豔。


  ??蕭昀一笑:“好利一張嘴啊。”


  ??謝遮見他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還笑得有幾分耐人尋味,心下詫異,謹慎問:“陛下覺得他說的不對?”


  ??默了默,咳了下:“他可是句句誇您。”


  ??陛下養了不少溜須拍馬之輩,這人可句句在點,比訓練過的那群貨色還踩點精準,都誇出花來了,按照以往,陛下應當舒舒服服,大笑直呼這人上道才對。


  ??蕭昀一哂,舒舒服服地坐到一邊:“謝遮,你還是太嫩了,聽人說話不能光聽他說了什麽,還得聽他避而不談了什麽。”


  ??謝遮一怔:“微臣愚鈍。”


  ??蕭昀抬頭看他,略帶匪氣的俊臉上有一絲不清不楚的意味:“他覺得朕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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