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楚洪波拿起手邊的啤酒，猛灌了一口，嗆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不停地咳嗽了幾下。
“全完了，全他媽的完了！什麽廠長，什麽地位，全都沒有了啊！哈哈！”
楚洪波似笑似哭，周健看得心裏猶如刀割。楚洪波從未如此脆弱過，周健想抱緊楚洪波，對他說，就算你什麽都沒有了，我還是願意陪在你身邊。但是現在的周健已經沒有了這個資格，楚洪波的身邊已經有了秦孝文，他自己的身邊也有了楚夏天。
周健平穩了一下情緒，去扶還坐在地上的楚洪波。楚洪波和周健身高差不多，因為喝了酒，身子變得很沉，周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扶到辦公室的沙發上躺好。楚洪波的手裏還拿著易拉罐，搖晃間，啤酒灑了周健一身。周健無暇顧及，把楚洪波安置好後，脫下外衣來給他蓋好。周健站在沙發邊上，默默地看著緊皺著眉頭的楚洪波。
“洪波，你在辦公室呢嗎？”
周健聽見有人推門進來，反射性地使自己和楚洪波拉開了一些距離。進來的人是秦孝文，他的眼睛裏麵隱約有些血絲。
“你怎麽在這兒？”
秦孝文的聲音冷冷的，他看了看躺在沙發上的楚洪波，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表情尷尬的周健。
“我是，啊，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談，正好看見楚廠長在辦公室喝多了。”
周健見秦孝文皺著眉盯著楚洪波身上的外套，連忙將衣服拿了起來，穿好，準備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
“你等一等！”
周健聽見秦孝文的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是站在那裏聽秦孝文的羞辱，還是轉身離開。
“你愛人下崗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有機會，我會想辦法給她重新安排個職位的！”
周健一愣，沒有想到秦孝文竟然會提起這件事，而且滿是善意。
“多謝了！你和洪波，啊不，楚廠長之間可能有些誤會吧！”
周健是一個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人，見秦孝文並無惡意，便想起剛才楚洪波酒醉的囈語。
“我和他之間有太多的誤會了，他早晚會明白，我是為了他好！”
周健沒再說什麽，而是轉身離開了。秦孝文提到楚洪波時的柔情讓周健如陷深淵一般，他想逃離，有那兩個人在的地方，他幾乎無法呼吸。
周健回到了車隊，徐磊已經從井上回來了，坐在小板凳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哥，出什麽事了？”
周健蹲下身子，湊了過去。徐磊狠抽了幾口煙，把煙屁股扔在了地上，思考了一下，緩慢地開口。
“小晶把你倆的事情都告訴我了！”
“嗯！”
周健聽了這話，心裏涼了一大截。他不知道徐磊知道了多少，也許他就要失去徐磊這個大哥了。周健是獨子，從小到大隻有鍾雪鍾雨姐弟倆是他的朋友。部隊裏麵雖然都是經曆過生死的戰友，但是周健一方麵因為自己的性取向，一方麵因為自己性格的巨大變化，並沒有交下什麽朋友，反而是在車隊，徐磊算是他沒有血緣的兄弟。
“我是大老粗，但是我也知道，感情這個事吧，勉強不來！唉！怪隻怪你和小晶沒這個緣分，你倆不能白頭偕老，但是咱們還是兄弟！”
徐磊又點了一顆煙，拍了拍周健的肩膀。周健隻感覺到心裏一陣陣地暖流湧出，眼眶一熱，差點哭出來。
“哥，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小晶！”
周健的聲音開始哽咽，徐磊還是歎了一口氣。
“別這麽說！這事還是閑瞞著咱媽吧，她心髒不好！你倆也算好聚好散！”
“嗯！”
周健的頭埋得很低，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報答徐磊徐晶兄妹倆，是他們給了他家一樣的溫暖，可是他又給了他們什麽呢？
徐晶隻是很冷靜地告訴徐磊她和周健已經沒有感情了，並沒有把周健是同性戀的事情說出去。這一點，周健心裏有數，徐磊也許連有同性戀是怎麽回事都不知道，更別說接受了。
秦孝文將酩酊大醉的楚洪波弄回了自己家裏，幫楚洪波脫去髒衣服，用熱毛巾擦了身子，才放心地把他扶到床上睡下。秦孝文坐在床邊，看著已經沉睡的楚洪波，思緒難平。秦孝文知道楚洪波不會輕易地去自首，也不會輕易地把金國強交代出來，這裏麵有太多的裙帶關係。
秦孝文已經找過了自己當律師的哥哥秦孝武，秦孝武話說得很明白，就世紀園一個案子，楚洪波就夠判死刑的了，除非他願意交代出幕後的大魚，爭取戴罪立功，沒準能判個無期。
秦孝文起身，進了書房，他打開辦公桌最下麵一個帶鎖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了那份財務報告。秦孝文知道這份財務報告一交出去，楚洪波是必死無疑。但是，秦孝文隱隱感覺到，這一切事件的背後，似乎還有一個更大的力量在推動著事態的發展，也許是一個誰都無法預料
的力量。他久久地看著這份文件，他交出去，楚洪波是死，楚洪波自己交出去，楚洪波是活。
周健去幼兒園接周菲雨，楚夏天買了些菜，又買了幾罐啤酒，晃晃悠悠地在樓下等周健父女倆個，準備和他們一起回家。
楚夏天站在夕陽下，將手裏的菜放在地上，隨手開了一瓶啤酒，大口地喝了起來。這種感覺讓他感到滿足，即使現在他沒有和周健明確關係，但是他相信，周健一定會被他的堅定和愛所感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楚夏天太過單純，也正是他的單純讓他逃離了太多的是非。
楚夏天看見了遠處一高一矮兩個熟悉的身影，連忙放下易拉罐，站在旁邊的石台上，使勁地揮舞著手臂。
“哥，菲菲，我在這兒呢！”
楚夏天的笑容被鮮紅的夕陽映得分外生動，仿佛一切都隨之失去了顏色。周菲雨掙開周健的手，朝著楚夏天奔了過去，兩個孩子又鬧作一團。
周健淡淡地笑了笑，也許，這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