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秦科長,楚廠長他?”


  周健拉住從地下車庫跑上來的秦孝文,卻驚訝地發現這個一直表情冷漠的財務科長此時眼睛發紅,好像有淚在眼圈裏打轉,周健驚得鬆開了手。


  “周健,你早晚也得被楚洪波玩死!”


  秦孝文丟下了這句意義未明的話,獨自跑出了一號樓。周健看著遠去的秦孝文的背影,不知道他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是警告?是威脅?還是善意的提醒?周健不想再想,深藏在這句話下麵的真象,對他來說太過殘酷。他看著幽暗的樓梯,緩緩地向地下車庫蔓延著。周健隱約覺得,此刻的楚洪波需要他。


  楚洪波沒有去追秦孝文,他將手握成拳頭,指節都開始發白。他以為有些話就算自己不說,秦孝文也一樣能明白。可是為什麽,他們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究竟是誰的錯?


  現在的秦孝文,除了憎恨,再也給不了他其他。那些曾經的柔情和依賴,全都一去不複返了。


  “楚廠長,你在哪兒呢?楚廠長!”


  楚洪波回過身,看見周健正向他走來,猛地跑過去,一把抱住了周健,如深陷泥沼的身軀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周健被楚洪波的雙手緊緊箍在了懷裏,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到底怎麽了?你們倆究竟發生了什麽?”


  周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楚洪波的桎梏中脫離出來,一把推開楚洪波,他的擁抱讓自己心跳加速了。楚洪波這才發現了自己的失態,掩飾地撥了撥劉海。


  “沒什麽,他沒事找事!”


  楚洪波說得故作輕鬆,周健卻聽得氣不打一處來。他想知道楚洪波和秦孝文在地下車庫究竟說過些什麽,想知道他們兩個人究竟發生過什麽。他不喜歡楚洪波這種把他當成局外人的態度。


  “不想說算了!你究竟把我當什麽了?”


  周健有些沒頭沒腦地問出了這句話,秦孝文那句話在他腦海裏回蕩,他鬼使神差地重複了一遍。


  “楚洪波,我她媽的早晚得被你玩死!”


  楚洪波沒有注意周健說的話,他聽見一號樓外麵似乎發出“轟隆隆”的巨響,那聲音猶如百十輛卡車一起發動般駭人。這聲音他曾經聽過他太熟悉了。七十年代末期的時候,興遼大震小震不斷,每一次地震之前都會聽見這聲音。楚洪波心裏暗叫一聲不好,自己這回是倒了血黴了!


  “周健,快跑!”


  楚洪波沒等周健反應過來,一把拉起他的手就往車庫外麵跑去。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整個地下車庫都開始搖晃起來,楚洪波和周健都被這搖晃代得差點摔倒。天棚上的燈泡劇烈地搖晃著,燈光忽明忽暗。不出十秒,搖晃就變得更加猛烈,整個地下車庫的燈幾乎全都熄滅了,眼前一片漆黑。楚洪波連忙掏出手機,企圖能借著手機幽弱的光線找到出去的方向。周健整個人都傻了,他從小到大都沒經曆過地震,他來不及思考,隻是任由楚洪波拉著,胡亂地向外麵跑去。


  “轟”的一聲響,跑在前麵的楚洪波差點被斷裂的房梁砸到。前麵的路被堵住了,已經稍微適應了黑暗的兩個人這才發現,他們二人已經被完全被困住了。


  “怎麽辦?”


  周健滿臉都是灰塵,他胡亂抹了一下臉,問站在不遠處的楚洪波。


  “大不了一起死了!”


  楚洪波笑了笑,周健心裏暗罵,這個孫子,這個時候還開玩笑。正要諷刺他,隻見楚洪波朝他猛撲過來。


  “你……”


  後麵的話周健沒有來得及說出來,楚洪波將他推到一邊,自己卻被一個落下來的橫梁砸在了腿上。


  “洪波!”


  周健來不及顧及身上的傷痛,猛撲過去,護住楚洪波的腦袋,整個地下車庫的棚頂瞬間全部坍塌。


  秦孝文剛出一號樓沒多久,就感覺到自己開始站不穩了,連大地都晃晃悠悠的。起初他以為是自己在地下呆得氣悶,不多時,他就發現整個一號樓像個癲癇的病人一般,猛烈地顫抖著。


  “媽的,地震了!”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秦孝文才意識到真的是地震。他愣住,楚洪波還在地下車庫裏沒出來。


  “秦科長,快跑啊!這兒太危險了!”


  不知道是誰在拉秦孝文的袖子,秦孝文卻像木偶一樣站著,嘴裏大喊著。


  “洪波還在下麵,他還在下麵!”


  “秦科長,快走吧!楚廠長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石灰、沙土、煙塵以及樓體掉落的碎屑,混合成了灰色的濃霧,象緩緩地懸浮於空中的帷幔,惡意地籠罩著整片世紀園的施工現場。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秦孝文身邊大喊著跑過,將他撞倒,再沒有人去拉他,也沒有人去在意他的呼喊。


  秦孝文偽裝多年的一切冷漠和麻木都隨著一號樓一起坍塌,淚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聲帶已經幹澀,發出的聲音被大地的轟鳴蓋過去。


  “洪波,洪波,洪波……啊…….”


  秦孝文跪在了地上,手指緊緊地插進泥土裏。


  慢慢地,搖晃逐漸停止了,生死隻在一瞬間。太陽又重新出來了,當這輪火球象往常一樣,高高地懸掛在興遼城上空的時候,這層代表著災難的濃霧開始在熾熱的強光照耀下慢慢變薄,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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