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金國強眯著眼睛,看著麵前沉浸在回憶之中的楚洪波,這個時候的楚洪波卸下了全身的防備,似乎不再有絲毫的殺傷力。


  沒有殺傷力的狼也同樣有一種脆弱的美。


  金國強品了一口茶,就像是味著楚洪波的這種扭曲的美,最後還是極不情願地打破了這不和諧的安靜。


  “洪波啊,我想不止是你不會忘記,說這話的秦孝文,一樣不會忘記!老夏當初對你寄予厚望,才將小琴下嫁你,你不能讓老夏失望啊,也不要讓我失望啊!我老了,有些事不想再過問了,隻要你不做的太過分,我就不會插手。但是,你也要明白,一旦出了事情,沒有人能救你!”


  金國強一番話說得語重心長,楚洪波聽得心不在焉。


  金國強見楚洪波隻是訥訥地點了點頭,也不想再多說什麽,揮了揮手,示意楚洪波可以離開了。楚洪波鞠了個躬,轉身離開了寬敞的廠長辦公室。


  回憶是個奇怪的東西,你不去碰它,它也不來招惹你;可是你一旦觸碰它,它便猶如破堤洪水,一湧而出,不可收拾。


  二十年前的每一個場景在楚洪波腦海裏不停地回放。他隻感覺頭痛欲裂,拍了拍腦袋,企圖阻止回憶的侵蝕,卻絲毫沒有作用。


  回憶躲在暗處,等待這個機會良久,怎麽會輕易放棄。


  放棄的,隻有軟弱到不能承受的人。


  “你,你沒事吧?”


  楚洪波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地下停車場,周健看著臉色蒼白的楚洪波,有些擔心,可是擔心的話卻不能順利地說出口。


  “沒事!”


  “唉?你這人……”


  周健沒在繼續說話,推開楚洪波的手也沒再用力,任由楚洪波靠在自己身上。周健此刻能做的隻是張大嘴巴,卻發不出聲音,還算厚的羊毛衫被什麽給打濕了。


  周健心裏在翻湧著,楚洪波怎麽會哭?這就像天下紅雨一樣是不可能事件啊!


  怎麽這麽多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都發生了?

  “唉,楚洪波,你真的沒事嗎?”


  楚洪波沒有回答。周健歎了口氣,挺直身子,抬頭看著地下停車場的頂棚。昏黃的的燈光,卻也能刺的人流淚嗎?

  徐晶的右眼皮一直跳,跳得她心神不寧。


  “徐護士,你沒事吧?”


  “啊!沒事!可能是最近沒休息好吧,沒事!倒是你,鍾醫生,昨天睡得怎麽樣?還習慣吧?我們小地方,條件不好,你們得多擔待!”


  徐晶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還有十來分鍾就可以下班去幼兒園接周菲雨了。


  “挺好的,空氣比奉陽新鮮,人也都熱情。”


  “那就好!本來下午該我帶你去總廠報備的,可是臨時有個急診,真是不好意思啊!”


  “沒事,總廠好找!我這就是剛從總廠那邊回來的!”


  鍾雪大方地笑了笑。


  鍾雪雖然隻來了兩天,廠醫院裏的醫生護士們就都對性格開朗的她格外喜愛,特別是也一樣開朗的陳慧慧。


  “啊!那就好,那就好!”


  徐晶隨意翻了翻急診的病理報告,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廠醫院安排個三間辦公室給這三名醫大派過來的醫生,鍾雪所在的辦公室就是原來的脊柱外科室。徐晶、陳慧慧和廠醫院的脊柱外科主任都和鍾雪在這間辦公室裏辦公。徐晶至從知道了鍾雪和周健的關係之後,就有很多事情想問她,卻不知道從何開口,最後隻能沉默。


  “徐護士,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問我?”


  鍾雪摘下了眼睛,走過來,靠在徐晶的辦公桌上,眯著眼看著她。徐晶抬起頭,正對上鍾雪帶笑的眼睛,不自覺地臉微微紅了紅。左思右想,徐晶還是開了口。


  “鍾醫生,你和周健認識很久了嗎?”


  “嗯,很久了!”


  鍾雪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徐晶對麵,這樣徐晶就不用仰著頭看她了。


  “我們住在一個大院,從小學的時候就認識了!怎麽?周健沒有和你提起過我嗎?”


  “沒!”


  徐晶搖了搖頭,心髒撲通撲通地挑個不停,心裏有一種要將什麽東西揭開的快感。


  “嗬嗬,也難怪!後來發生了一些不快的事情,周健不想提起吧!”


  “是什麽事情?”


  “也沒什麽,一些小事而已!”


  鍾雪掏出煙,想點上。


  “鍾醫生,辦公室裏不讓抽煙!”


  徐晶有點尷尬地提醒鍾雪,鍾雪笑了笑,將還沒點著的的煙又收了起來。


  “對不起!”


  “沒事!講講周健上學時候的事情吧?”


  “唉?你們怎麽都對他上學時候的事感興趣呢?”


  “你們?”


  “嗯,夏天也總拉著我問周健上學時候的事啊!周健還挺受歡迎的啊!”


  “可能是因為他很少提自己的事情吧!”


  “這也難怪,他和這裏太格格不入了!”


  鍾雪環顧了一下四周。


  的確,周健和這裏太格格不入了!父母都是北京市的高幹,自己也是成績優異的重點大學苗子。誰又能想到,這樣的周健卻在這麽個連五星級飯店都沒有的小城市裏,做一個小司機呢?

  鍾雪不自覺地點了一顆煙,徐晶沒有再阻止,心想,反正快下班了,又不會有人發現。


  “鍾醫生,有急診!”


  “啊,我馬上就來!”


  “徐護士,我們改天再聊!我先去急診!”


  “嗯,好!”


  鍾雪快速地掐了煙,脫下外衣,套上了白大褂,風風火火地跑出了辦公室。


  徐晶走到辦公室門口,看了一眼鍾雪的背影,關上了鍾雪沒來得及關上的門。徐晶回過身,正看見鍾雪隨意扔在桌子上的白色羽絨服外套。羽絨服的外兜裏,褐色的錢包滑出了大半個角,就要掉在地上。


  徐晶連忙走過去,想接住那個錢包,可還是晚了一步。


  “真是的,鍾醫生也不把衣服放好!這麽貴的錢包,就這麽放著!”


  徐晶自言自語地撿起那個LV的錢包,錢包被摔的掉出了幾枚硬幣,滾落到桌腳。徐晶伸手撿過來,想放回去。


  打開錢包,一張照片赫然放在錢包裏。


  照片上三個少年並肩站在一片綠油油的田野裏。


  陽光從前方照在三個人的臉上,本就不算硬朗的線條變得更加柔和。中間的那個男孩,左手搭在一個個子最矮的男孩身上,右手和另一個男孩拉在一起。


  一樣的白襯衫鬆垮垮地套在三個人的身上,三個人都笑得放肆,嘴角咧到最開。


  徐晶被那種青春的活力感染著,著魔般地盯著那張照片。


  站在中間的那個男孩,正是周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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