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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咫尺天涯

  澈兒睡了,畢竟是小孩子,又體弱,折騰了一晚上,終於累趴了。瑟瑟今夜肯定睡不著了,她單手抱著寶劍,倚在床側的柱邊。


  她垂首凝視著澈兒酣睡的小臉,看他濃密如扇般的睫毛低垂著,潤澤粉色的小嘴微微嘟起,均勻的呼吸自他小小的鼻端傳出。澈兒靜靜地睡著,小小的身子安詳而恬靜,隻有此刻,他才比較像一個四歲的孩子。


  瑟瑟望著澈兒,清眸中不自覺地蕩漾著溫柔的神色,心底深處,變得飄忽而柔膩起來。


  這個世間,隻餘澈兒是她的唯一,誰也不能傷害他!


  今夜的事情,瑟瑟前思後想,終於理清了一些頭緒。夜無塵擺明了就是要利用她和澈兒,他在宴會上,當著眾賓客的麵,含蓄地承認了澈兒是他的孩子。最後,臨走時,又將澈兒留在了璿王府。可以想象,若是澈兒在璿王府出了意外,謀害太子皇嗣這一罪名,對夜無煙而言,實實是一記沉重的打擊。


  夜無塵留下的侍衛張有,到底要做什麽,她不清楚。但是,可以猜想,絕對會對她和澈兒不利的。夜無塵離去時,也未曾向她索要解藥,很顯然,已經不再受她的毒藥控製。她的毒藥,終究不是極厲害的,比不上風薔兒自己研製的獨門毒藥。


  真沒想到,隻不過是盜藥,竟將澈兒推到了風口浪尖之處。眼下,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澈兒。


  屋內的小軒窗半敞著,晚風帶著絲絲涼意將室內的火燭吹得搖搖曳曳。


  墨染緩步走到瑟瑟麵前,柔和的燭光映照在她臉上,朦朧似鍍了一層輕薄的霧氣,使她看上去美麗柔和。瑟瑟看著她那和自己極為相似的眉眼,心頭升騰起一股極不舒服的感覺。


  “你,到門外去守著吧!”墨染淡淡地對瑟瑟命令道,她彎身坐到床榻上,伸指去撫摸澈兒滑膩的小臉。


  瑟瑟伸手,阻住了她的動作,冷冷說道:“王妃,很抱歉,太子殿下吩咐屬下和邪公子寸步不離,也吩咐不允許任何人動邪公子。是以,屬下隻能在此守候。”


  “可是,我也要歇息了,你怎麽可以守在這裏?”墨染緩緩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她眸光流轉,對瑟瑟上下打量了一番。


  瑟瑟這才想起,眼下自己是一個男侍衛,總不好和女子共處一室。“既是如此,屬下還是抱邪公子到別處居室去歇息吧。”瑟瑟彎腰,便去抱澈兒,無論如何,她是決不能和澈兒分開的。


  墨染見了,眸中閃過一絲銳光,她一手抓住了瑟瑟的胳膊,另一隻手將自己肩頭上的衣衫一扯,頓時,衣衫滑下,露出了大半個香肩,她高呼道:“哎呀,你要做什麽?快來人啊!”


  夜無煙的傾夜居本來就布有很多侍衛,她這麽一聲疾呼,房門被推開,娉婷帶著幾個侍衛衝了進來。大夥看到眼前狀況,都是一愣。


  瑟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照這狀況推斷,墨染應當是夜無塵的人,所以她知道自己不是夜無塵的侍衛。所以,才陷害自己,好將自己和澈兒分開。果然,墨染伸手將衣衫拉上,揪緊了領口處,臉上帶著薄怒的紅暈,躊躇著說道:“哦,其實也沒什麽。你們將這個侍衛帶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娉婷臉上閃過一絲錯愣,她快步走到墨染麵前,凝眉問道:“王妃,你沒事吧。”


  墨染扯開唇,僵硬地笑了笑,道:“沒事,隻不過是扯了一下衣服,你們還是不要為難他了。”


  她這樣說比直接指控瑟瑟效果還要好,娉婷果然已經信了幾分,“王妃,你好生歇著,我這就把此人帶出去。”


  話方落,夜無煙從門外緩步而入。


  他顯然已經得了通報,知悉發生了何事,俊美的臉上好似籠著寒霜,鳳眸中亦是冷光點點。他一進門,便疾步走向墨染,伸臂將她攬在懷裏,柔聲問道:“你怎麽樣?”


  墨染欲迎還拒地掙紮了兩下,凝眉道:“王爺,你說我之前是有武功的,可是我卻一點兒也沒有印象。雖然跳舞時感到身子很輕,可是一點兒武功招數也不會。如若我還有武功該多好,那樣,就不會給王爺惹麻煩了!”


  夜無煙伸掌拍了拍墨染的肩頭,溫言道:“別怕,有本王在,就算你沒有武功,本王也會保護你的,不會令任何人欺負你。來人!”他一揚軒眉,眸光從瑟瑟身上飄過,冷聲命令道,“將非禮王妃的人押下去。”


  隨夜無煙一起進來的金總管一愣,沉聲道:“王爺,他可是太子的人。”


  “不管是誰的人,隻要傷害了本王的王妃,本王都不會饒他。”夜無煙狠狠地下著命令,同時眸光溫柔地凝視著墨染。


  幾個侍衛一擁而上,拘禁著瑟瑟就要離去。


  瑟瑟淡淡瞥了一眼夜無煙,為了那個假冒的她,他竟連太子也要得罪?還是,他已經看穿了陰謀,所以將計就計?記憶中,隻有她是他的側妃之時,他在她麵前自稱本王。後來,他都是在她麵前稱“我”。方才他對墨染說的那句話,語氣雖溫柔,瑟瑟聽著卻極是別扭。


  一番折騰,澈兒早醒了,他坐在床榻上,托著腮,看著這些大人們說話。此時,見他們要將瑟瑟拘走,小家夥打了一個哈欠,問道:“你們要將她關到哪裏去?”


  夜無煙眸光一凝,視線從澈兒臉上掠過,轉首對金總管道:“先押到柴房去。”


  “好吧!”澈兒從床榻上起身,利索地穿好鞋子,走到夜無煙麵前,道,“柴房在哪裏?我也去那裏住!”

  夜無煙眉頭一凝,微笑道:“柴房可不是什麽好地方,你還是在這裏住著比較舒服。”


  澈兒歪著頭,回望了一眼瑟瑟,小臉上浮起為難的情緒。他不想和娘親分開。但是,又不願意讓夜無煙和墨染住在一起。好是糾結啊!“既然不是什麽好地方,為什麽把我的侍衛關到柴房,她可沒做什麽錯事!”澈兒抬眼望著夜無煙,問道。


  夜無煙想起方才澈兒說他和墨染打架,這小孩子自然什麽也不懂得的。當下,淡淡笑道:“不行,你若喜歡跟著你的侍衛,不如一起住到柴房去。來人,往柴房搬一張軟榻過去。”


  侍衛張有適時地在門外出現,躬身走到澈兒麵前,溫言道:“小公子,柴房又髒又潮,還是在這裏住著吧。屬下會保護小公子的。”


  澈兒冷冷瞧了一眼張有,他還真當他是小孩子,就算他會保護他,難道還能比得上他的娘親?“不了,我願意住柴房。”澈兒奶聲奶氣地說道。


  墨染似乎未曾料到澈兒也會去柴房,輕聲說道:“王爺,這個小公子並沒有得罪我,怎麽能讓他住柴房?我很喜歡他,可以留下來嗎?”


  “你都聽見了,是他自己要去的,我也沒辦法。”夜無煙勾唇淡淡笑道。


  夜無煙府內的柴房倒是沒有幹柴,堆積著一些廢棄的桌椅。隻是這地方終究很少有人來,地麵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屋內充斥著潮濕的黴味。夜無煙果然派人送來了一張軟榻,擺在了牆邊。幾個侍衛將瑟瑟和澈兒送到了柴房,便關上房門,一陣窸窣聲,顯然是落了鎖。屋內黑壓壓的,隻有頭頂上一方小窗,透進來一抹朦朧的月色。


  “為什麽要把我們關在這裏?”澈兒小聲問道。


  瑟瑟撫著澈兒的頭頂,笑道:“澈兒,這王府裏是很危險的,無論如何,你要乖乖地隨著娘親。別人給的東西也不要隨意吃,知道了麽?”


  澈兒點了點頭,爬到了軟榻上,繼續方才被打斷的酣眠。瑟瑟尋了一張比較完整的桌椅,坐在那裏,靠著牆假寐。


  春日的夜,還極是悠長,遙遙得有更漏聲傳來。在寂靜的夜裏,入耳帶著一絲蒼涼和悠遠。更漏敲擊了四下,已經是四更了。


  門外看守的侍衛似乎不多,聽聲音超不過五名,或許根本沒料到瑟瑟武藝很高。其實以瑟瑟的武功,帶著澈兒,從柴房出去,不是難事。隻是,從璿王府出去,就不那麽容易了。


  外麵似乎起了風,將柴房的窗子吹得嘩啦嘩啦直響。於風聲中,瑟瑟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她起身點了澈兒的睡穴,然後靠在牆上屏息假寐。


  頭頂的天窗被打開了,一個黑影直直躍了下來。身影未落地,寒光乍起,向著瑟瑟頭頂劈落下來。瑟瑟一個魚躍,從地上縱身而起,手中寶劍一瞬間出鞘,招式狠辣地向來人刺去。


  黑暗之中,劍光閃閃。


  瑟瑟將澈兒酣眠的軟榻護在身後,不讓來人有任何機會傷害澈兒。來人似乎知曉不擊敗瑟瑟,是無法傷害澈兒的。是以,招式迅疾毒辣,招招都意在致命。麵對如此狠辣的敵人,瑟瑟自然也不會手軟。


  兩人在黑暗中鬥了幾招,瑟瑟忽然感覺到手腳有些酸軟,內力有些使不上,手中的劍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瑟瑟心中大驚,她明明是屏息的,怎麽還會中毒?到底是什麽時候中毒了呢,她怎麽一點兒也不知道?她抵著後麵的軟榻,護著身後的澈兒。此時倒是後悔方才點了澈兒的睡穴了,因為她不願意澈兒看到血腥的廝殺。不想,這樣反而害了澈兒。


  黑暗中,那人冷笑著,一把推開瑟瑟,揮劍向澈兒刺去。瑟瑟拚著最後一絲力氣,將澈兒扯開。劍偏了偏,卻依然刺到了澈兒身上。瑟瑟感覺到有血濺到了她臉上,熱乎乎的,那是澈兒的血。這一刻,她的心徹底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恐攥緊了她的心。


  房門忽然大開,金總管帶著數十名侍衛出現在門外。前麵幾名侍衛手中提著宮燈,將柴房內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一道人影縱身躍了進來,劍閃著寒光,將那柄再次刺向澈兒的劍擋開。


  瑟瑟聽到夜無煙清冷無波的聲音隱隱漾起一絲顫抖,他吼道:“來人,傳禦醫。”


  瑟瑟急得眼睛都紅了,可惜的是,她一點兒也不能動。澈兒,她的澈兒不會有事吧。她這個母親到底是怎麽做的,到了關鍵時刻,竟然保護不了澈兒。


  不一會兒,一個老禦醫被侍女引領著走了進來,是璿王府裏的嚴禦醫。他趕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侍衛們提著燈,老禦醫看了看澈兒的傷口,皺眉道:“無大礙,沒傷到要害,隻是小孩子本來就體弱,又是自小身有寒毒,所以,還是很危險的。”


  “寒毒,你是說,他身有寒毒?”夜無煙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竟然不自覺地拔高了。


  嚴禦醫奇怪地看了夜無煙一眼,沉聲道:“王爺,不是良公子一直有寒毒嗎?”禦醫奇怪的是,璿王似乎才知道一般。府裏人不是人人都知道嗎?


  夜無煙這才發現,嚴禦醫是誤會這個孩子是伊良了。伊良的寒毒一直是雲輕狂醫治的,這個嚴禦醫沒見過伊良。


  夜無煙壓住心驚,伊冷雪懷孕前中過毒,後來在懸崖的冰上又凍了一天,得了寒症,是以遺傳到了孩子身上,並發了寒毒。寒毒並不是常見的病,而這個無邪小公子,也有寒毒?

  夜無煙回首指了指瑟瑟,對嚴禦醫道:“為他也治治吧。”原以為,瑟瑟也是夜無塵的屬下,方才看到他拚死護著這個孩子,顯然不是。


  嚴禦醫走到瑟瑟近前,為瑟瑟診了診脈,擄了擄胡須,道:“雖然毒霸道,但是因為不是從傷口滲入的,隻是抹到了肌膚上,所以,無大礙。”


  嚴禦醫從藥囊中拿出一粒藥。一側的侍女慌忙接到手中,喂到了瑟瑟口中。藥效發揮得很快,不一會兒,瑟瑟便感覺到手腳能夠動彈了。她扶著牆,緩緩站起身來,艱難地挪到了澈兒麵前。


  宮燈照亮了昏暗的柴房,軟榻上,澈兒靜靜地躺在那裏,臉上一點兒血色也無。因為方才點了睡穴,所以還沒有醒。但是,似乎在夢裏,他也感覺到了傷口的疼痛,眉頭緊緊擰著,小身子不時地輕輕顫抖著。


  瑟瑟欲哭無淚,心絞痛得似乎要碎掉。她彎腰,將澈兒抱了起來,一言不發,緩步向外走了出去。


  “你要做什麽?”金總管上前攔住了瑟瑟。


  瑟瑟抬眸,冷然說道:“既然你們已經利用完畢,總該放我們走了吧。”她抬眸掃了一下眼前的亂局,看到刺殺澈兒的人果然是張有,此刻已經被生擒。想必,明日一早,緋城就會傳開,太子為了陷害璿王,派人刺殺自己的假公子。


  夜無煙之所以將她和澈兒關到柴房,且守衛如此鬆懈,大約也是為了引張有冒險,來個甕中捉鱉。可歎,這個張有竟然如此沒有心機,如此急於成事。而她的澈兒,便成了這次局的魚餌。


  金總管神色一僵,微笑道:“對不住,我們知道,這個邪公子並非太子的公子,你們現在若是出去,麵對的將是更危險的劫殺。眼下,恐怕隻有璿王府是最安全的。而且,小公子又受了傷。”


  瑟瑟挑了挑眉,一絲冷笑在唇邊漫開,她淡淡說道:“有沒有危險,我會處理的,不勞總管費心。”今夜,她誓要離開璿王府,如若誰敢攔她,她的劍是不認人的。


  瑟瑟一手抱著澈兒,一手已經伸到了劍柄,一點一點開始向外拔劍。


  “金總管,讓他們離開吧。”身後,夜無煙沉沉的聲音傳了過來,冷澈中透著一絲不可自製的顫意,似乎極力壓抑,卻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住一般。


  瑟瑟聞言,刷的一聲,將劍推入劍鞘。她抱著澈兒,緩步離開。


  天色已快到五更了,街上行人甚少,可以雇用的馬車也極少。瑟瑟抱著澈兒,警覺地走過一道街。


  “主子,你怎麽才出來?”一輛馬車停在她們身畔,素芷從車中焦急地探出了頭。她在這裏等了一晚上了,卻不見瑟瑟出來,早已急得團團轉了。


  瑟瑟抱著澈兒,上了馬車,淡淡說道:“小心點兒,甩掉跟蹤的人。”


  素芷點了點頭,吩咐車夫駕車。一路行來,換了四五輛馬車,最後又棄了馬車,瑟瑟又裝扮了一番,抱著澈兒,施展輕功,在小巷內繞來繞去。她的輕功甚好,甩掉了不少跟蹤者。


  回到蘭坊時,天色已經蒙蒙亮了,熱鬧了一晚上的蘭坊,已經歸於寂靜。瑟瑟站在大門口,向街頭眺望了一番,看到四處無人,才閃身進了蘭坊。


  五更的更漏聲悠長傳來,在空曠的街上悠悠回蕩。


  夜無煙從街角拐了出來,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著,凝視著蘭坊朱紅的大門。


  “禦波步!”他低低說道,全身竟是遏製不住地顫抖,隻有扶住身側的牆壁,才能穩住身形。


  日光透過扉窗,映照在瑟瑟身上,日光是暖的,可是,卻化不去她身上的寒意,化不去她心底那一片冰冷。


  從回到蘭坊,她便一直坐在窗畔,視線一直凝注在澈兒身上。昨日的易容還沒來得及褪去,依舊是那張平凡至極到令人過目即忘的男子容顏,代表著憔悴和疲倦的淡淡青色,透過易容的粉在眼瞼下隱隱透了出來。


  她望著澈兒小小的身子在疼痛的折磨下,那幾近扭曲的模樣,讓她感覺到了深層的刺骨冰冷,內心的恐懼和焦慮不可抑製地傾瀉。心口悶熱疼痛,似乎要窒息一般。


  眼前總是晃過長劍向澈兒小身子上刺去的那一瞬,她感覺到了深深的後怕。


  這個世間就是這樣,你若是弱,便逃脫不了被人利用,被人欺負的命運,唯有強大,才可以保住身邊人的平安。


  門悄悄推開了,素芷和白蘭緩步走了進來,將正在燃燒的殘燭熄滅。


  “主子,小公子怎麽樣了?郎中請來了,讓他進來為小公子瞧瞧病吧。”白蘭走到瑟瑟身畔,輕聲說道。


  瑟瑟溫柔地為澈兒蓋了蓋身上的薄被,抬指將覆在澈兒額前的一縷發絲攏起,露出了澈兒蒼白的小臉。看著澈兒緊皺的眉頭,她伸指在澈兒眉間輕輕揉著。


  澈兒是不能輕易受傷的,因為他本來就體弱,兼有無法控製的寒毒。一旦受傷引發了寒毒的頻繁發作,她真的怕失去澈兒。瑟瑟不敢再想下去,冷聲道:“讓郎中進來瞧瞧吧!”


  “是!”白蘭躬身退了出去,不一會兒領進來一個老郎中,他為澈兒診了診脈,又看了看澈兒的傷口,輕輕歎息了一聲:“小孩子既然身有寒毒,怎麽還讓他受傷?你們這些做爹娘的,究竟是怎麽保護孩子的!”那老郎中語帶責備地說道,他大約是把瑟瑟當做了澈兒的爹,把素芷或者白蘭當做澈兒的娘親了。

  “李郎中,您老啊,別生氣。趕快給孩子瞧瞧,脫離危險了沒有?”白蘭抱怨道。


  瑟瑟聽了郎中的話卻覺得頭腦一昏,隻覺得眼前白花花的,全身好似被當眾澆了一盆涼水。昨夜,璿王府的嚴禦醫也說了,雖沒傷到要害,但是因為身有寒毒,所以還是很危險的。


  老郎中道:“傷口所敷的傷藥,是上好的金創藥,所以,如若近幾日寒毒不發作,應該是無礙的。”


  瑟瑟心中頓時一滯,澈兒的寒毒似乎近幾日就要發作了,她急急問道:“郎中,請問您有沒有什麽法子可以不讓寒毒在近幾日發作?”


  老郎中歎息一聲:“老朽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白蘭是一個急性子,聞言,上前一把抓住郎中的衣襟,冷聲道:“李郎中,人都說緋城你的醫術最高,怎連這小小的寒毒也治不了?”


  老郎中被白蘭身上的香氣熏得迷迷糊糊,他惶惶地說道:“姑娘,請放開老朽,要論醫術高明,老朽怎比得上宮裏的禦醫,又怎及得上江湖上的狂醫。你們不如去請……”


  “哼,要是請得到禦醫和狂醫,還用得著請你嗎?”白蘭氣恨地一把將老禦醫甩開。


  瑟瑟從衣襟中掏出從璿王府盜來的藥丸,遞到了老郎中麵前,道:“據說這是醫治寒毒的藥丸,請您老瞧瞧,要如何服用?是否能讓寒毒近幾日不發作。”


  老郎中伸手接過藥丸,仔細瞧了瞧,又聞了聞氣味,雙眸一亮,“不錯,這果然是醫治寒毒的解藥,隻因藥物中的幾味藥草隻有海外才有,所以,老朽還以為中原沒有這樣的藥。既然你們有這個藥丸,孩子的病就無礙了。把這個藥每日一丸,接連服用五日,服藥期間,藥物會抑製寒毒的毒性,寒毒是不會發作的。服用五日後,再用內功將體內寒毒逼出來。不過,令公子身上的寒毒極深,逼一次是不夠的,至少需要逼毒三次,即需要這樣的藥丸十五粒。”


  瑟瑟聞言,心中一片悲涼。


  十五粒藥丸!

  昨夜在璿王府,她盜藥之時,那瓷瓶中有十粒藥,伊良說他已經用過了五粒。這麽說,伊良也是需要十五粒藥丸的。她從中取走了五粒藥,現在她手中有五粒藥,伊冷雪手中有五粒藥。對於兩個孩子而言,藥都不夠用了。


  伊良那邊,自然犯不著她去擔心,夜無煙總會想辦法的。可是,她的澈兒,該怎麽辦?隻有五粒,到哪裏再去尋找十粒藥丸去?難道說,真的要她去求夜無煙?可是,想起昨夜他利用了澈兒,瑟瑟心中便一片寒涼。


  老郎中瞧完了病,背上藥囊去了。


  瑟瑟點開澈兒的睡穴,喂了他一粒藥丸,看著澈兒即便點開了睡穴,依舊陷入了昏迷之中。瑟瑟心中一片抽痛。她換了一身衣衫,重新易了容,囑咐素芷道:“好生照看著小公子,我出去一趟。”


  街上,麗日普照,雲淡風輕,倒是一個大好的晴天,隻是,卻驅不走瑟瑟心中的隱晦。隱約間,聽得前麵兩個行人的議論聲。起初,瑟瑟根本沒有注意,直到璿王兩個字傳入耳畔,她才心中一凝。側耳傾聽,隻聽得那意思大約是,今晨,璿王和王妃到香渺山還願去了。然後,便是那璿王如何如何地寵愛王妃。


  瑟瑟聞言,玉手一顫,他倒是春風得意了,利用完澈兒,自己去香渺山還願了。在瑟瑟看來,夜無煙應當是已經認出墨染是假冒的了,可是,他這樣子不點破,難道說,是真的喜歡墨染?說起來倒也有可能,那墨染比自己可是溫柔婉轉多了。而且,還有伊冷雪,他倒是左擁右抱很開懷啊!


  瑟瑟轉身,便朝著香渺山方向而去。


  寒梅庵坐落在光明峰半山腰,四周蒼山為抱,綠樹環繞,景色宜人,這裏不僅是京城百姓上香之地,且,曆來也是皇家拜佛的地方,即使不是什麽重要節日,平日裏也是香火鼎盛。


  夜無煙本不是張揚之人,此時來上香,倒是聲勢不小。帶了百餘人的侍衛,浩浩蕩蕩猶如遊龍般蜿蜒在山中。由於璿王和王妃來上香,平素裏的一些香客都被拒之門外,山間倒是愈發的清幽寧靜。


  山路難行,夜無煙囑咐馬車停在山下,自己騎了馬,讓墨染換乘了一頂小轎。


  瑟瑟依舊扮成年輕公子的模樣,施展輕功,避開夜無煙的侍衛,自另一條山路蜿蜒上山,半個時辰,便到了寒梅庵的中院。她隱在樹後,屏息等待著,一般來上香的女眷,都會隨著住持到中院禪房去參禪。那位墨染姑娘,想必也不會例外。


  果然,等了小半個時辰,就聽得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傳來。透過橫斜的樹枝,瑟瑟隱隱看到墨染婀娜走來。她身著一襲青裙,墨發隨意綰了一個隨雲髻,頭上珠翠未戴,隻是插著一支綠寶石的玉簪,青裳襯得一張玉臉白皙嬌美,就連那道疤痕看上去也不再猙獰。


  這女子到底是誰?或者說她背後的主謀到底是誰?竟然連衣裳和發髻都扮得極像。或許這衣裳是夜無煙為她準備的,就如同當初在春水樓他為自己準備的一樣,隻是這發髻,竟也是她最愛的隨雲髻。


  墨染身後隻有兩個侍女相伴,庵堂中院,偶有女眷借宿,是不允許男子出入的。在前麵引路的,正是庵堂裏的住持月緣。


  幾人沿著青石小徑,向這邊越走越近。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瑟瑟冷冷一笑,輕輕折了一朵開得正豔的花枝,嗅著清冽的花香,身形忽然飄起,衣袂當風,獵獵作響。

  瑟瑟這次出手,可謂淩厲決絕,速度奇快。如若是不會武功之人,根本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那說自己因失憶而忘記了武功的墨染,顯然是會武功的。她玉臉上閃過一絲驚惶,身影不自覺地向後飄飛,想要躲開向她疾飛而來的花枝。她的身手不錯,那梅枝擦著她的臉頰堪堪劃過。她長舒了一口氣,可是她似乎放鬆得太早了,躲過了花枝,卻沒躲過花枝上的花。那平日看上去嬌嫩輕柔的花瓣竟然犀利如刀,在她臉上旋轉著,劃過一道道傷痕。


  “啊!啊!”墨染捂著臉,連連尖呼。難道說,四年來磨骨換膚的罪要白受嗎?這張臉,難道說,真的不會屬於她嗎?


  瑟瑟望著墨染臉上滲出的點點血痕,心中一沉,這張臉竟然不是易容的。她本來是要劃開她臉上的易容或者麵具的。


  思及昨晚她伸手去摸澈兒的臉,她及時阻攔了。若非如此,真不知,她要對澈兒下什麽毒藥。瑟瑟想想都後怕。她被拒後,便動手去抓自己,就是那時候對自己下的毒吧。她不敢對自己下立即發作的毒藥,隻是下了讓自己事後渾身無力的毒。就是那毒,讓她連澈兒都保護不了。


  瑟瑟眸中寒意凜然,她手中長劍忽然出鞘,向著墨染刺去。


  墨染這次再沒有躲,大概是意識到了方才自己躲得太及時了。隻是捂著流血的臉怔愣著,她身側的兩個侍女早已迎了上來,伸劍阻住了瑟瑟的進攻。


  瑟瑟和兩個侍女交手,不到十招,便將二人踢開。瑟瑟手中的劍,已經穩穩當當地架在了墨染細膩的脖頸上。清澈的劍光,映著瑟瑟亮麗的黑眸,格外的清冷。


  墨染想要掙紮,瑟瑟勾唇笑道:“別動,不然,我這手一抖,你這美麗的頭可就掉了,我可不喜歡殺人的。”


  墨染聞言,果然不再動了。瑟瑟隻是用劍指著她,但是,身子和手卻沒有沾到她的一片衣角。誰知道,這女子身上有沒有毒。


  “放開她!”一道溫雅冷澈的聲音在前方響起,瑟瑟眯眼瞧去,隻見前方遊廊上,夜無煙帶著幾個侍衛,緩步走了過來。看到被劫持的墨染,他似乎吃了一驚,軒眉緊緊皺了起來。看樣子倒是真的緊張啊!

  瑟瑟冷冷笑了笑,不動聲色地說道:“璿王,你憑什麽讓我放開她!”


  夜無煙望著瑟瑟的臉,眸光一凝,負手冷然說道:“你……又憑什麽要殺她?”


  “自然是憑我手中的劍已經架在她的脖子上了!”瑟瑟淡笑著說道,隻是,那雙如秋水般的眼睛裏卻全是冷意。


  “說吧,怎樣才肯放開她?”夜無煙眉頭皺了皺,負手站在她麵前十步開外,問道。


  瑟瑟挑了挑眉毛,悠悠說道:“我聽說璿王府有醫治寒毒的解藥,很簡單,我隻要十粒。”


  “十粒?”夜無煙聞言,俊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隻是墨靄深深的黑眸中卻閃過一絲疑惑,“昨夜,便是閣下從府中盜藥了吧,既是醫治寒毒,十五粒足夠,你既已盜了十粒,何以還要十粒?”夜無煙淡淡說道,沉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深深的痛。


  她明明盜了五粒,可是他卻說她盜了十粒,難道說昨夜還有別人去盜藥了,抑或是伊冷雪將她剩下的那五粒藥藏起來了?


  瑟瑟感覺到胃裏乍然疼了起來。這些年為了練武,她常常廢寢忘食,是以,落下了胃疼的毛病。隻是,眼下,她根本無暇去顧及這疼痛,她的心,被失落和氣恨充滿了。


  夜無煙看著瑟瑟似乎因痛閉上了眼睛,他的心乍然一痛,不知不覺,就要向她走了過去。


  “你不要過來。”瑟瑟手中的劍忽然一緊,貼緊了墨染的肌膚,冷冷喝道。


  “十粒藥丸,到底有沒有?”她沉沉說道,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都嘶啞了起來。


  “我也很喜歡那位邪公子,我會救他的,你不用擔心。藥丸,不在我身上,但我會給你的。”夜無煙薄唇緊抿著,冷冽的雙眸中泛起了一絲濕意,“現在,你可以放開王妃了吧?”


  瑟瑟抬聞言,看著夜無煙高深莫測的眼神,黛眉一凝,冷然道:“我如何信你?”瑟瑟知曉,藥丸,他不可能時時帶在身上。


  “你若是不信,便給我一粒毒藥好了,屆時用解藥交換藥丸。”夜無煙沉聲說道。


  “王爺,千萬不要吃毒藥,別管墨染了,墨染情願身死,也不願王爺中毒!”墨染淒然說道,聲音裏是滿滿的關心。


  “無妨,本王一定會救你的。”夜無煙的眸光從墨染的臉上掃過,沉聲說道。


  這兩人倒真是情意綿綿啊,難道說,她在夜無煙心中就是這樣子的?這樣子的墨染,夜無煙竟然還當她是自己?抑或是早就知曉不是自己了,或者他喜歡的是這樣的女子?對了,伊冷雪不就是這樣子的嗎。原來,男人都是喜歡保護女人的。


  “你不用擔心,我可不像有些人,隨時都帶著毒藥。”瑟瑟冷冷瞥了一眼墨染,對夜無煙說道,“我信過璿王的為人,藥呢,希望璿王派人送到臨江樓。就此別過!倒是要麻煩您的王妃了,請送在下一程。”瑟瑟將寶劍架在墨染脖頸上,緩步向庵堂門口走去。


  夜無煙和他的侍衛們緊緊隨在她的身後,到了山路上,密林幽深處,瑟瑟將墨染丟在窄窄的山路上,俯身鑽入密林中,飄然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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