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碧海龍女
嘉祥三十四年。
南玥自開國之初,每年歲入便有一半來自各種商稅,這其中自然少不了海稅。南玥朝廷每年從沿海四市所收的關稅,就占所有商稅的一半。
因此,海上的經商之路,對於朝廷是至關重要的。也正因為如此,東海才有海盜。
二十多年前,定安侯江雁出海收複了昔日的海盜王駱龍王。自此後,東海平定了多年。
四年前,定安侯江雁又隨太子夜無塵出海,協助伊脈國小王子莫川奪回了伊脈國國權,並擊殺了當時的海盜王西門樓。也是這一戰,讓嘉祥皇帝對太子夜無塵另眼相看。
如今,東海依舊留有殘盜,不過,在南玥朝看來,已不足為患。但是,南玥朝廷並不知,不足為患隻是因為那些海盜行事低調。隻有過往的商船隱隱感覺到,海盜越來越強大了,而且,紀律更加嚴明,似乎有統一化管理。他們從不濫殺,稟行什一之稅,隻要交船上貨物的十分之一財物,便會為他們護航。
原本,如此下去,南玥朝廷不會知道海盜已經勢力強大。
嘉祥三十四年四月初,從海外歸來的歐陽府的十艘商船,在離南玥海口不到三日路程的東海海麵遇盜,海盜們對於船上的貨物並不感興趣,隻是劫持了歐陽丐從海外運回來的幾箱藥材。歸航時,海盜遭遇朝廷水師,在東海上展開一場大戰,最後,海盜王水龍王馬躍被生擒,押解到緋城刑部大牢,定於四月二十斬首。
忘憂島是東海海域海沙群島中的一個小小島嶼,位置極其隱蔽,周圍有無數群島和暗礁。不熟悉的人,就是在這裏轉上十天半月也尋不到忘憂島。
島上樹木,異於陸地,叫不出名字。無數棵花樹遍野開放,這種花樹,是忘憂島上特有的樹,每年四月開放,花色粉紅,輕風拂過,落英繽紛。花樹之中,江瑟瑟正在臨風舞刀。
冷豔清絕的刀光,曼妙妖嬈的身姿,翩然輕盈的身法,令人恍然以為仙子下凡。天空中,片片花瓣紛紛揚揚徐徐墜落。她凝眉,刀風帶著粉紅的花瓣,在空中飛舞成一條粉紅色花帶,繞著她旋轉。
“小姐,小姐。”青梅踏著滿地落花,飛奔到瑟瑟麵前,氣喘籲籲地說道,“小姐,出事了,出大事了。馬躍他率領十艘戰船,去劫持歐陽府的商船,在回來的路上,遭遇南玥水師,馬躍不敵,被南玥水師抓走了。”
瑟瑟聞言大驚,她忽而收起內力,花瓣隨風飄零,灑落她滿身。
四年前,她回到水龍島,馬躍便要將他這個臨時的海盜王還給瑟瑟,瑟瑟微笑著拒絕了,尋到這個隱秘的小島,住了下來。但是,幾年來,馬躍卻一直將瑟瑟當做真正的海盜王。一有重要事情,都會來向她稟告。瑟瑟也曾再三叮嚀,叫馬躍不要去劫歐陽府的商船。在春水樓待了幾個月,瑟瑟早已知曉,歐陽丐是簪花公子。就算無人告訴她,但夜無煙以明春水的身份在歐陽丐的商船上出現過,她也早存了懷疑。馬躍也知曉歐陽府的厲害,幾年來,他從未動過歐陽府的商隊,這一次卻為何這麽做?
“馬躍是探聽到歐陽丐此次從海外運回來的藥材中,有醫治小公子寒毒的藥物,所以才冒險出擊的,他沒想到會遭遇朝廷水師,所以,帶的兵力不夠。”青梅緩緩說道。
瑟瑟聞言心中一震,原來馬躍劫歐陽府的商隊,是為了她的澈兒。
“馬躍被關押在何處?”
“蘭坊探子回報,說是關押在緋城刑部大牢,四月二十日便要問斬!”青梅神色淒婉地說道。
瑟瑟默然凝立,素衣當風,墨發飛舞,看上去淡然無波,黑眸中卻漾開絲絲淩厲的鋒芒。
無論如何,她絕對不會讓馬躍有事,四年前,她晚去一步,沒有救出爹爹。這一次,她決不允許南玥朝廷再傷害她的朋友和親人。
“青梅,讓北鬥和南星備船,我要到水龍島!”瑟瑟舉起彎刀,眸中漸湧冷意。
四年暗隱,終究還是逃不開這塵世間的恩恩怨怨了。
四月十九。這一日,對於璿璣府而言,是一個喜慶的日子。
璿璣府的玄機老人製造出一種新型戰船,此船適合遠戰,速度很快。嘉祥皇帝龍顏大悅,親自為此船賜名蒙衝戰船,且封璿璣府玄機老人為機括之王。
這日,玄機老人在青尉山的幽園之中,大擺筵席。璿璣府在江湖上名望極高,這次來祝賀的,不僅有朝廷官員,還有南玥武林之中有名望、有身份的人物。譬如武林盟主鐵飛揚,當然,世人並不知,他其實是春水樓的葬花公子。
幽園東南角,有一大片池水,名為蓮池,與玉湖和南玥江東水道相連。池中,皎潔如玉的觀音蓮輕浮在碧水之上,灼灼綻放,散發著醉人的淡淡幽香。
蓮池中,泊著那隻蒙衝戰船的小模型,用牛筋和香木做成,比之真正的戰船小了許多,卻令人觀之驚歎不已。
蓮池南麵的樹蔭下,席案已經擺好,宴席還不曾開始,賓客還未曾全至。玄機老人的玄孫璿璣公子鳳眠正坐在樹蔭下。他生得俊雅清逸,唇角蓄著雲淡風輕的笑意,眉眼不算絕美,但是眉目間透著一股靈透之意。身為主子,他沒有迎客,因自小便對這些應酬極是厭惡,是以他默默坐在席間。
賓客絡繹而至,太子夜無塵,璿王府的金總管,剛被封為逸王的夜無涯,武林盟主鐵飛揚,還有江東水道的霸主賀之北……皆是有名望的貴客。
鳳眠身側的座位上,一個高大灑脫的身影悠然落座。鳳眠側首,見是武林盟主鐵飛揚,少不得起身抱拳道:“鐵盟主,久仰久仰!”
鐵飛揚亦是伸臂抱拳,朗笑道:“璿璣公子一向可好?”
鳳眠是春水樓中四大公子中最小的惜花公子。他的身份最隱秘,璿璣府為朝廷所用,而他卻為春水樓所用。世人都知璿璣府的玄機老人是奇才,璿璣公子隻是一個多病的貴公子,卻不知,璿璣府真正的奇才是他。他沒有武藝,如書生一般羸弱,卻憑著聰慧的頭腦和靈巧的雙手,和武藝高絕的其餘三公子並稱為四大公子。
鳳眠和鐵飛揚,一個是惜花公子,一個是葬花公子,自是熟稔至極。可是,在這種場合,還是要客套寒暄一番的。
兩人正在說話,就見一位年輕公子帶著幾位侍女緩步走了進來,正是伊脈國國君莫尋歡。如今,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落魄而任人欺淩的小王子了,他已是一國之君。但,依舊一襲樸素的衣袍,愈發襯托出他那張俊臉瑰麗絕美。
鐵飛揚臉色一黯,犀利的眸光從莫尋歡身上掃過,低聲道:“他怎麽來了?你們邀請他了?”
“他是島國,自然對船隻感興趣,要來觀看蒙衝戰船也正常,不過我們沒有邀請他,他應當是隨了逸王而來的吧,據說,他和逸王關係不錯。”鳳眠低低說道。
鐵飛揚挑了挑眉,沒再說話。
賓客基本上到齊了,二十多個座位都坐滿了,宴會正式開始。觥籌交錯,極是熱鬧。
夜無涯正淡笑舉杯,手忽然一震,杯中酒液潑灑在衣袖上。一張俊臉在瞬息間,已經有些發青,頭上冷汗涔涔。
“王爺,您怎麽了?可是感覺不舒服?”夜無涯的隨身侍衛大驚失色,慌忙問道。
夜無涯捂住了胸口,喘息道:“我有些不舒服,我想可能是中毒了!”話未說完,張口吐了一口烏血。
玄機老人頓時駭得臉色慘白,若是逸王夜無涯在他的宴會上出了意外,他有多少顆腦袋也不夠賠的。慌忙讓人去尋醫者來,所幸席間恰好有一位宮裏的禦醫,急急忙忙被喚了過來,為夜無涯診脈,又翻了翻夜無涯的眼皮看了看,許久直起腰來,顫聲道:“逸王殿下是中了毒,但是這是本醫從未見過的毒,不知是何毒藥,所以,一時之間,配不出解藥。不過,本醫倒是可以讓毒性暫緩發作。”禦醫緊張地說道。他從袖中取出一根金針,封住了夜無涯背心幾處大穴,阻止了毒藥的蔓延。
夜無塵疾步走了過來,冷聲問道:“玄機老人,你的酒為何會有毒?”
玄機老人慌忙跪在地上,“就是借給老朽一萬個膽子,老朽也不敢給逸王下毒啊。此事一定有蹊蹺,請太子殿下明察!”
“毒是我下的,與玄機老人無關。”一名白衫侍女說道。
眾人聞言,視線全部凝注在她身上,席間一片靜寂。太子夜無塵眸中冷光閃耀,一聲令下,隨身侍衛持刀圍了上來,將白衫侍女擒獲。
白衫侍女望著架在自己脖頸上的刀劍,嫣然一笑,淡淡說道:“太子殿下,抱歉,奴家並非蓄意要害逸王殿下,隻不過我家大王要參加宴會,是以才用此下策。逸王別動,你身上的毒,是極厲害的一種毒藥,如若一動,毒便開始發作,八個時辰內,若無解藥,隻怕狂醫親臨,也是束手無策的!”
夜無塵聞言,長眸一眯,冷聲喝道:“你到底想做什麽?你家大王是誰?”
白衫侍女揚眉說道:“我家大王就等在水道外,請打開水門,讓我家大王進來吧!”
夜無塵微一躊躇,便一揮手道:“打開水門!”他倒要看看,是誰,如此大膽,竟給夜無涯下毒。
微風拂過,池中觀音蓮隨風搖曳,一艘彩飾輕舟從水道中冉冉升起,水麵上兩道波紋在船兩側漾開,波起無聲,向著蓮池緩緩蕩來。
那船兒雖小,卻精致宛轉,船頭船尾各凝立著兩名侍女,劃船的是兩名年輕男子。轉眼間船便駛到近前,泊在了蓮池之中。
船艙口垂著一道珠簾,令人看不清艙內情況。但是,這船如此精致,這氣派又如此優雅,這來人又如此大膽,一時間引得人人注目,俱都凝視著那道珠簾。人人都在猜測,究竟是誰,何等身份,是男還是女,竟敢毒害逸王,獨闖盛宴。
水晶簾動,一道青色人影從船艙裏漫步而出。人人都將目光投射在那人影身上,而那個人,在船頭卓然而立,身後,是一池清蓮,灼灼綻放。一襲煙青色裙袂在風裏飛揚,那人臉上戴著一張麵具,頭上戴著一頂青灰色風帽,看不清來人麵貌,也看不出來人年齡,唯一能看出的便是這人是一個女子。
青衫女子麵對眾人各種各樣複雜的眼神,她淡淡回望,視線緩緩掠過席間眾人,好似目下無塵般,淡定自若。她的氣質是那樣優雅淡定,然而,麵具下的眸光,卻是那樣犀利,帶著沉沉的壓力,壓向席間眾人。
“煩請太子殿下將我的侍女放開。”淡淡語氣裏帶著不容人拒絕的威勢。
眾人略一躊躇,夜無涯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夜無塵擰了擰眉,一揮手,押在白衫侍女身上的刀劍撤了回去。
白衫侍女疾步走到青衫女子的小舟前,跪下道:“回大王,奴婢幸不辱命!”
青衫女子淡淡應了一聲,揮手示意,那白衫侍女便緩步退後凝立在小舟旁。
太子夜無塵跨前一步,望著青衫女子,冷聲道:“你是誰?好大的膽子,為何要下毒來毒害逸王殿下!”
“不如此,我又怎能見到太子殿下,又怎能參加盛宴,又如何見得到這禦賜的蒙衝戰船呢?”青衫女子聲音清冷而低沉,她一邊說著,視線慢慢從宴席間的賓客挪到了那艘蒙衝戰船的模型上。
“你想要這尊蒙衝戰船的模型?休想!還不快把解藥拿出來!”玄機老人氣得猛吹一口氣,雪白的胡子翹了起來。
“鳳老爺子,您誤會了,這裏或許有人虎視眈眈,要盜您這個模型,但本龍女卻不是。”青衫女子淡淡說道。
“龍女?”席間眾人聞言,皆麵麵相覷。隻聽說東海上有個水龍王,現在已經被抓到刑部大牢,明日便要問斬了,從未聽說過還有一個大王是龍女。
“你到底是誰?”夜無塵冷聲問道。
“碧海龍女,水龍島的一名海盜而已!”青衫女子唇角斂著淡淡的笑意,一字一句,極其清晰地說道。
這句話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席間眾人皆震驚了。二十年前,東海曾出現一名女海盜王駱龍王,未料到二十年後,東海又出現一名碧海龍女。而看來人氣勢和氣派,竟絲毫不遜於當年的駱龍王。
最震驚的莫過於三個人,夜無涯、鐵飛揚、鳳眠。三人這才知悉,這個龍女,竟然是東海上的海盜王。
“碧海龍女,你不要這蒙衝戰船的模型,那你來,是要什麽?”玄機老人撫著胡須問道。
“我來,隻是邀逸王殿下至小舟上品茶而已!”碧海龍女輕笑著說道,語氣極是悠然。
眾人這才明白,碧海龍女來此,竟是要擄走逸王的。
“哈哈哈!龍女真是不自量力,你以為你擄走逸王,還能從這裏安然出去嗎?”夜無塵冷笑著說道,臉色一沉,“來人,將這個作亂的妖女拿下!”
太子身份尊貴,參加筵席,自然帶了不少禁衛軍。一聲令下,埋伏在幽園的禁衛軍拉弓搭箭,將那葉小舟已然圍了起來。
碧海龍女冷眸微眯,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太子殿下,您還是看看令弟吧!現在逸王殿下所中之毒,已經快要發作了。我想太子殿下,不會眼睜睜看著逸王殿下年紀輕輕便命歸黃泉吧!”
夜無塵回首,看到夜無涯已經被侍女攬著躺倒在地上,額角不斷滲著冷汗,清俊的眸殷殷望向他,顯見得十分痛苦。夜無塵劍眉一凝,眸中閃過一絲冷厲,怒聲道:“管公公,你去會一會這位碧海龍女!禦醫,再為逸王診脈!”
太子身畔隨侍的老太監管寧,就是管公公。他快步走到小舟前,尖聲細氣地說道:“請碧海龍女賜教!”言罷,手中寶劍已然出鞘。
碧海龍女聞言,淡淡一笑,縱身一躍,從船頭躍到了石坪上,煙青色裙袂在午後明麗的日光下,流曳而過。她凝立在草地上,清眸微眯,從腰間將利劍一點點拔出,森冷的劍氣一出,似乎將暑熱驅走了幾分。
管公公執劍在手,朝著碧海龍女刺了過去。兩劍相撞,濺起星星點點的冷光。
兩人在石坪之上,展開一場對決。管公公和皇帝的太監總管韓朔是同出一門的,是進宮後習練的武藝,走的是冰寒路線。在大內高手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可是,和這個龍女交手,鬥了不到二十招,管公公便感覺有些吃力。
“太子殿下,逸王殿下毒氣上湧,怕是再不服解藥,就是大羅神仙再世,恐怕也會束手無策的!殿下還是讓管公公快些住手,讓碧海龍女為逸王解毒才是。”一直在旁邊觀看戰局的璿璣公子鳳眠忽然高聲說道。
夜無塵皺了皺眉,忙命令管公公住手。管寧聞言,慌忙縱身躍出戰團,擦了一把額上冷汗,隻怕再打下去,他就要輸了。
碧海龍女收劍在手,緩步走向昏倒在地的夜無涯。隻見茵茵綠草之上,一襲藍衣的年輕男子靜靜躺在地上,臉色依舊蒼白,唇色卻有些烏青了。一旁的禦醫擦著頭上的冷汗,喃喃說道:“這毒提前發作了,隻有立刻服解藥了。”
碧海龍女示意尾隨在身後的隨從將夜無涯抱到船上,回首道:“你們放心,本龍女不會要逸王殿下的命,隻是煩請你們稟明聖上,將刑部大牢中的水龍王馬躍送來,本龍女在東海上恭候。屆時,一人換一人。另外,”她語氣一頓,驀然回首,雲袖輕抬,玉指從青衫袖中探出,輕輕地指向了凝立在草地上的鳳眠,“本龍女還要邀請璿璣公子到水龍島做客!”
自從碧海龍女出現,鳳眠那張溫雅的臉,便隱有一絲驚詫。此時看到她玉指點來,黑眸中閃過一絲波動。
玄機老人吃了一驚,其實碧海龍女要帶走夜無涯換海盜他不奇怪,畢竟,夜無涯是當朝逸王,身份尊貴。而要鳳眠,他便尤其詫異。世人眼中,皆認為鳳眠是一個體弱多病,不成器的世家公子,隻有他清楚鳳眠的真正價值。璿璣府許多寶貝不是他設計的,而是鳳眠設計的,就連這蒙衝戰船也是。他之所以將功名擔在自己頭上,並非貪功,而是為了保護鳳眠。可是,他未曾料到,這個碧海龍女竟然深諳鳳眠的價值。
“用兩個換一個,你不覺得這交易不太公平嗎?”夜無塵冷聲說道。
“不,我並不打算用兩個換一個,我隻是邀璿璣公子到水龍島做客,如此而已。”言下之意,卻是隻用逸王換水龍王,而鳳眠,卻要被擄到水龍島了。
碧海龍女如此狂氣,但是眾人,卻沒人敢有異議,畢竟,逸王殿下的命還攥在人家手心裏。
鳳眠隨著碧海龍女緩步上了船。船隻蕩漾,穿過蓮池,不一會兒便到了和蓮池相連的玉湖,迎麵的湖風蕩來,艙內一片清涼。
碧海龍女正是江瑟瑟。此番,她原本打算到刑部大牢去劫獄,考慮到刑部大牢戒備森嚴,勝算太小。聽聞玄機老人在此舉辦盛宴,恰巧夜無塵和夜無涯都來參加盛宴,是以,便趁這裏防守鬆懈,前來劫持。
事前,她交代侍女,給夜無塵和夜無涯哪一個下毒都可以,要她隨機應變。結果,竟然是給夜無涯下了毒。其實,她寧願挾持夜無塵,也不願意挾持夜無涯的。
她走到船艙裏,隻見夜無涯躺在臥榻上,似乎是昏迷了過去。額前垂了幾縷淩亂的發絲,遮住了他隱隱顫抖的睫毛。鼻梁挺直,頗具美感,唇形動人,隻可惜此刻唇色烏青,看樣子果然是毒發了,神誌有些昏迷。鳳眠坐在夜無涯身側,長眉微凝,看到瑟瑟進來,黑眸中閃過一絲波瀾。
瑟瑟從袖中取出解藥,示意侍女去端水來。
“大王,現下我們還不曾出玉湖,怎能給他服解藥?後麵便是朝廷的追兵,他們若是出手將他再劫走了,可如何是好?”
瑟瑟凝眉,淡淡說道:“兵來將擋,沒什麽可怕的。眼下救人要緊,快端水過來。”侍女應了一聲,端了水過來,扶著夜無涯喂了解藥。
瑟瑟看夜無涯的麵色越來越好,睫毛顫了顫,似乎要醒來。她不願在夜無涯和鳳眠這兩個熟人麵前多待,生怕被他們認出來,轉身從艙內走了出來。
小船順水而下,瑟瑟凝立在船頭,看到小船後麵尾隨著許多船隻,應該是夜無塵派來的。前方的湖道處,也泊了十幾艘船隻,為首的船上,站著一個年輕男子。看到他們的小船過來,也隨著他們的小船順水追擊。
“此人是誰?”瑟瑟凝眉問道。
侍女還不曾回答,就聽得一道溫雅的聲音傳來,“此人乃江東水道的霸主賀之北,掌管江東水道的水運。若非你們載了中毒的逸王,是絕對不會從他這裏過去的。不過,你若是那個人,他是不會攔你的,因為他是璿王的人。”鳳眠的聲音在她身後淡淡響起。
瑟瑟回首看去,看到他靠在船舷上,漂亮如黑寶石般的眼眸直直盯著她。一襲玄色衣袍,係著同色的錦帶,發上沒有箍著玉簪,而是係著一根發帶,在風中,悠悠飄揚,很清新,很幹淨。
瑟瑟淡淡笑了笑,她自然能聽懂鳳眠話裏有話。他已經在懷疑她的身份了,在替他的主子夜無煙試探她。鳳眠是惜花公子這個秘密,瑟瑟是知道的,這些事,夜無煙從未瞞她。
隻可惜,他試探不出來什麽。
“你們兩個,好生看著璿璣公子,怎麽能讓璿璣公子出來吹風呢,掉到湖裏可怎麽辦?”瑟瑟冷聲對兩個侍女說道。
侍女應了一聲,上前點了鳳眠的穴道,將鳳眠扶到了船艙內。
江東霸主賀之北原來是夜無煙的人,想想也的確是,不然,歐陽丐的商船何以能那麽順利出海。
他們的船隻從水道上疾馳而過,不一會兒便到了入海處,朝著東海行了有兩個時辰的路程,遙遙看到水龍島的二大王寧放已經率領群盜前來接應,瑟瑟才命令停船。南玥的水師率領著船隻隨後將水龍王馬躍押了過來。
瑟瑟起身進艙,夜無涯已經醒來,他斜倚在臥榻上。那臥榻是靠在窗畔的,淡淡的日光透過蘭窗,照耀在他臉上。他那雙溫雅的眸子如同鍍上了一層琥珀,幾近透明的清澈中帶著一絲深邃,神色倒是很悠然,但是,微勾的唇角卻明顯透出了一絲疑惑和期待。
“你是江瑟瑟!”那語氣帶著幾分期待,幾分疑惑,還有幾分不確定。
瑟瑟沒料到無涯會直截了當開口詢問,看來都知道她和海盜是有牽扯的,包得這般嚴實,竟然也都懷疑她了。她幾乎可以確定,今日他是心甘情願被她劫持的,冷然一笑,沉聲道:“我是碧海龍女,不是你說的什麽人。再說半個字,本龍女便將你踢到海裏去喂魚!”
無涯顯然沒有料到她的語氣如此狠辣,長睫一垂,遮住了黑眸中濃重的失落。
瑟瑟不去看無涯,吩咐海盜押了夜無涯出去,雙方駕著小船,交換過人質。瑟瑟救回了馬躍,率領群盜揚長而去。
夜無涯站在南玥水師的船頭上,遙望著前方幾十艘戰船離去,漸漸地望不見蹤影,隻餘下無邊無垠的碧波在日光下洶湧起伏。
他的心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