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並肩比翼
染血的傷口出現在眼前,明春水的眸光一縮,隻覺得心口中漾起一陣疼痛。他凝眸看了看,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深邃的黑眸中,流露著令人動容的情緒。他接過侍女手中的金創藥,為她細細上藥,又小心翼翼地為她包紮傷口。
船艙外是一片廝殺聲,船艙內極是幽靜,桌案上的熏爐吞吐著嫋嫋淡香。
瑟瑟靠在臥榻上,不知外麵戰事如何,心中極是焦躁。不斷地有羽箭射透船艙,呼嘯著向她和明春水襲來。
明春水坐在瑟瑟身側,不斷揮舞著雲袖,將飛來的羽箭掃落。那姿勢,那神態,就好似驅趕蚊蠅一般輕鬆。
瑟瑟渾身無力地倚在臥榻上,傷口充斥著鑽心的疼痛,隻覺得意識在緩緩消散。方才連番大戰,已經幾乎將體力耗盡,如今又失血過多,加上昨晚一夜行船,她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迷迷糊糊中,聽得外麵廝殺聲漸漸遠去。
再次醒來時,周圍靜極,隻聞浪的喧囂。
戰事呢,結束了嗎?
瑟瑟猛地坐起身來,不想牽動了肋部的傷口,疼得她低呼一聲。她捂著傷口,掙紮著從臥榻上滾下來,踉蹌著走到船艙門口。甲板上一片夕陽餘暉,原來這一覺,已經睡到了黃昏。
明春水坐在船頭,白衣落落,飄逸如謫仙。斜陽照在他白玉雕琢的麵具上,反射著溫潤的霞光。
瑟瑟清眸流轉,這才發現,她已經不在那條白船上了,而是換成了一葉扁舟。小舟的行駛速度,比白船要快得多了。是以撲麵的風便極大,吹得她幾乎站立不住。黑發亂揚,淩亂著,有的都飛到了她嘴裏。
瑟瑟驚呼一聲,伸手好不容易才理順了臉上的亂發。抬眼瞧去,隻見明春水已經轉過身,看到她醒了過來,他隱在麵具內的眸光一片灼亮。
瑟瑟被他看得心狠狠一跳,低聲問道:“明樓主,戰事結束了嗎?”
“結束了,海盜們已經安然退回水龍島。他們都安全了,你大可放心!”明春水勾唇淺笑道,從船頭緩步走了過來。
這麽說,那些海盜們都沒有危險了,瑟瑟舒了一口氣,“那,我爹爹沒事吧?”瑟瑟擔憂地問道。
“定安侯已經隨軍回南玥了,他不會有事的。”他過來扶住她,輕聲問道,“你應該擔心你自己,現在感覺如何?”
“我好多了,睡了一覺,傷口也不怎麽疼了。”瑟瑟低聲說道,忽然想起莫尋歡那悲痛淒厲的樣子,她凝眉問道,“莫川王子他怎麽樣?”
“哦,你是在擔心他嗎?”明春水眸光忽黯,語氣裏帶著濃濃的嘲弄,“隻怕人家一點兒也不擔心你呢。”
“你這話什麽意思?”瑟瑟無視他的嘲弄,淡淡問道。
“夜無塵突然出現在戰場,你沒有覺得奇怪嗎?”明春水淡淡問道。
這件事情,瑟瑟的確有所懷疑,若沒有人通風報信,他們絕對不可能這麽及時出兵。但是,她從未懷疑過莫尋歡。
“難道你懷疑是莫王子通風報信?不可能!”瑟瑟堅定地說道。
明春水眸光一黯,眼睛裏籠上了一層不知名的東西,他沉聲說道:“既然你信任他,我也不多說什麽了。他能有什麽事?自然是回伊脈國做了王。”言罷,他從她身畔擦身而過,坐到船艙內的椅子上。
“明樓主,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裏?”瑟瑟輕聲問道。
明春水優雅地靠在椅子上,沒有說話。瑟瑟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卻可以感受到此時他已經不高興了。這個男人竟然是生氣了,看他的樣子,是不打算理她了。
瑟瑟睫毛一閃,淡淡說道:“明樓主,你怎麽不理我?”
這句話她說得很艱難,而且聲音越來越低,漸趨微弱。她靠在艙門上的身子,也無聲地滑了下去,傾倒在地上。
身後“嘩啦”一聲響,是椅子被帶翻的聲音,明春水一把搶了過來。從地上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軟榻上。
他伸手輕輕拍著她蒼白的臉,啞著嗓子喊道:“江瑟瑟,瑟瑟,你怎麽了?”
瑟瑟悄然睜開眼睛,輕輕一笑,波光瀲灩的黑眸彎成了彎月形,低聲道:“我好餓啊!”
明春水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望著瑟瑟的笑臉,他知道她方才一定是故意的。而他,他的腦子似乎是控製不了行動了。
他默然片刻,黑眸中神色幽深複雜。片刻後,他低聲說道:“我去給你弄吃的。”
他轉身進了底艙,不一會兒弄了一碗稀粥過來。瑟瑟真是餓極了,風卷殘雲般用罷飯,隻覺得傷口似乎也不怎麽疼了。
“明春水,你要帶我去哪裏?你的那些兵呢?”她低聲問道,她不是應當隨著海盜一起回水龍島嗎?明春水這是要帶她去哪裏?而且,她的那些手下似乎也沒有隨著他們。
“那一劍,雖然沒傷到要害,但是傷口很深,我要帶你去找一位神醫,這樣傷口才不會留疤。”明春水淡淡說道,“我的兵,在後麵,清理戰場。”
“留疤嗎,我倒不太在意。”瑟瑟淡淡說道,輕輕靠在軟榻上。
“留疤總是不好看的。”明春水凝聲道,她白皙的肌膚上,若是留下一道醜陋的疤,該是多麽難看。可是,這和他有關係嗎?他壓下心頭的煩躁,起身走到甲板上。
海水被夕陽映照得紅彤彤的,極是美麗壯觀。隻見小船附近的海麵上,浮著一個發光發亮的灰色形體。
“江瑟瑟,快出來看!”明春水的聲音從甲板上悠悠傳來。
瑟瑟緩步走了出來,待看清了那浮在海麵上的東西,瞪大眼睛問道:“這是什麽?”
“海豚!”明春水清聲說道,唇角帶著笑紋,“它們是非常可愛的動物,我們跟著它們,它們會跳舞。”
瑟瑟驚奇地睜大眼睛,自從來到海上,這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可愛的動物。一隻,兩隻,三隻……大約有十幾隻海豚在他們小船旁邊遊著。
“它們會跳舞?你在說笑話吧。”瑟瑟眯眼笑道。
“是啊,或許比你跳的還要美。”他掃了一眼瑟瑟,想起她優美的舞姿,心中一滯。
瑟瑟緩步走過去,坐在明春水身側,笑道:“是真的嗎?”
正說著,隻見小船旁邊的那隻海豚忽然從海中躍出,光滑的背彎成了一個優美的弧形,“撲通”一聲落入到海中,濺起白色的浪花。
海豚一隻接一隻地跳躍著,有時是一隻,有時是兩隻並排躍出,有時又是三隻一起躍出。那些海豚似乎是在他們麵前故意炫耀自己的舞姿,一直跳躍個不停。不時還有海豚懶洋洋地噴著水,看得瑟瑟眼花繚亂。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是來到海上後,或者更確切地說,是自從娘親去世後,她第一次笑得這麽燦爛,笑得這麽神采飛揚。臉色依舊蒼白,但是夕陽餘暉在她臉上籠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她看上去如一顆明珠隱放光芒。
兩人隻顧著追逐海豚,沉浸在海豚的表演中,沒注意到天色忽然昏暗了下來。直到幽涼的清風忽然變得猛烈起來,明春水暗叫一聲不好。
他緩緩抬頭。
天空中有陰雲黑沉沉壓了過來,陰沉得連一絲光都透不進來。海豚們忽然一頭紮到海下不再出來,海水緩慢而有力地波動著,浪濤不大,但是,仿佛蘊藏著粉碎一切的力量。
方才還沉靜美麗的大海,此時變得極其可怕。
“暴風雨要來了。”明春水抬眸看了看天色,對瑟瑟道,“我們到船艙裏去。”
他起身將瑟瑟攙扶起來,兩人一起回到船艙內。
天猛然黑了下來,船艙內一片黑暗。明春水從身上掏出顆珠子,照亮了暗淡的船艙。這樣大的風,是點不了燭火的。
傾盆大雨狂瀉而下,相對於上次的綿綿小雨,這一次的雨勢磅礴,雨點很大。劈裏啪啦砸在船艙上,那聲音似乎連海浪聲都能壓下去。
在海上航行這麽多日子,這是瑟瑟第一次遭遇暴雨。小船在風裏搖搖晃晃著,幾個船手在船頭船尾拚命地劃著船。
“我們不會葬身海底吧?”瑟瑟輕笑著問道。
“不會,這船雖然不大,但骨架卻極堅實,一般的風浪是奈它不得的。隻要船不裂,我就能讓它不沉覆。”他漫不經心地說著,一副泰山壓頂不變色的淡定神情。其實,他隻是要瑟瑟別擔心,這麽大的風浪,他也從不曾見過。
他的話,令瑟瑟心頭一陣安定。似乎隻要他在,就沒有什麽是危險的。
大海翻湧起來,瑟瑟感覺到船似乎是直立了起來,一會兒船頭朝下、船尾向上,一會兒船尾向下、船頭向上。晃動的船讓人有些站不穩,瑟瑟一個踉蹌撲到了明春水懷裏。明春水背脊明顯一僵,他凝眉攬住瑟瑟的纖腰,將她抱到臥榻上,低聲說道:“你躺在這裏別動,我出去看看。”
明春水出去後,小船果然比方才平穩多了,應當是他用內力控製住了船身。瑟瑟透過被風掀開的艙簾,看到明春水挺拔的身姿,好似釘在了甲板上一般。
他左手掌舵,右手拉著繩索,繩索的一端連著那麵風帆,他不時地根據風向轉換著風帆。幾個船手在他身後,不斷地劃著船。
小船,如同一片葉子,在蒼茫的大海上不斷沉浮,一會兒衝上浪頭頂端,一會兒又衝入穀底。
他似乎絲毫不將暴風雨看在眼裏,抑或是他本就喜歡這種挑戰。這時的他,令她產生一種錯覺,似乎就連天地的鬱怒也根本無法將他奈何。可是,風浪的破壞力,似乎是他們無法預料的。船在衝到穀底時,風向互轉,螺旋形的浪峰將小船鼓蕩得旋轉起來。
瑟瑟起身,從錦被上撕下來一條長長的綢帶。一條一條緊緊地纏縛到腰間,直到那肋部的傷口不再疼痛。她提了提力,從船艙裏走了出去。
四麵八方都是浪濤,向著小船砸了過來。瑟瑟衝到船頭,纖手抓住明春水手中的繩索,順著風力,不斷轉換著風帆。明春水的右手得了空,雙手掌舵,不斷轉換著方向。
兩人一左一右站立在船頭,在海浪滾滾的大海中,配合默契。小船躲過了滔天巨浪,衝出了旋渦穀底。
浪花不斷地濺到瑟瑟身上,雨水順著臉頰不斷地淌下來。因為方才用了內力,傷口再次迸裂開來。而鹹鹹的海水澆到傷口上,就宛若向傷口上撒鹽。那海水好似冰一樣冷,這一輩子瑟瑟從沒有這麽冷過,傷口又好痛,瑟瑟蒼白著臉硬挺著。
風漸漸地小了,雨勢漸緩,浪濤一波波沉沒下去。千瘡百孔的小船在海浪上緩緩漂浮著,不過,暴風雨總算是過去了。他們總算是安全了。
瑟瑟晃了晃,感覺身體搖搖欲墜。她伸手一扯明春水濕淋淋的衣衫,無聲地滑倒在船頭上。
明春水回首,看到躺倒在甲板上的瑟瑟,一種錐心的疼痛從心頭劃過。他怎麽也沒想到,和他一起駕船的人,竟然是瑟瑟。方才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掌舵上,還以為是船手從他手中接過了繩索。
他俯身,將瑟瑟從甲板上抱起,摸著她冰冷的身子。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好似滔天巨浪一般從心頭湧過。他感覺到自己的心,狠狠一抽,好似被揉碎了一般疼痛。
冰冷的雨水從麵具上淌下來,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木木地站在船頭,任憑雨水籠罩著他的身子。
“樓主,快進船艙。”一個船手擔憂地喊道。
明春水如同被驚醒了一般,抱著瑟瑟,衝到了船艙內。可是,船艙內濕漉漉的,沒有一處幹燥的地方。軟榻早已被海水泡得濕漉漉的。
明春水抱著瑟瑟,坐到椅子上,掀開她濕漉漉的衣衫,為瑟瑟的傷口敷藥包紮。然後伸掌抵在瑟瑟背後,試圖給瑟瑟輸些內力讓她的身子暖和起來。但是,這個法子並不管用,因為瑟瑟體內的內力與他修習的內力似乎根本不同。
“樓主,前麵有一個海島。”船手在艙外稟告道。
“停船,靠岸!”明春水沉聲命令道。看上去沉穩的他,隻有他自己知曉,心中是如何緊張。
小船搖搖晃晃靠到了海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