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子夜哭聲
香珂站在二樓上,憑窗獨立,極目遠眺,正焦急地等待胡雪兒的歸來。
??一連幾天,子夜時分,她總聽到湖中“八卦蓮花陣”裏,傳出一個女子斷斷續續的哭聲。那哭聲,悲怨酸楚,孤獨而淒哀。香珂聽了,心裏既是害怕又覺得悲傷,她一個女孩兒,夜裏不敢出來,擾的她整宿睡不著覺。
??天空中,一團紅雲掠過,胡雪兒急急走在回家的路上。
??前邊,就是怒江啦,娘親的紅樓就在不遠處。她忍不住透過浩渺的蒼穹,向下看去,梅林依舊,紅樓婉在,那是她曾經無限愛戀的地方啊。
??又是冬季,自從那夜不告而別,除了在夢中,有多久沒有回來看過?孤獨的娘親,您,還好嗎?
??趁今日無事,她想偷偷下去看看,這座曾經留下無數纏綿悱惻,令她神往遐思,而今魂牽夢縈的小紅樓。
??於是,息了九丈紅雲,一個人走在清流潺潺的雪溪邊。梅坡依舊,一枝枝,一串串紅梅綻放,金蕊含羞。北望,紅樓隱約,鬥拱飛簷,鏤窗朱漆。一切都那麽熟悉,那麽親切,恍如昨日。
??娘親正坐在樓前的陽光裏紡線,細瘦的身段,隱隱隆隆的顴骨,尖圓的下頷,鼻梁舒緩而自然,挺拔而流暢。隻是鬢角上又添了幾許白發。
??陳舊的線車“嗡嗡”,娘親緩抬手臂,車輪“吱吱扭扭”,潔白而勻細的絲線,一圈一圈地緩緩纏繞。溫和的笑靨依舊蕩漾在娘親的眼角眉梢,還是那麽慈祥可親,還是那麽賢淑溫良。
??多麽美好的一副慈母紡織圖!
??“娘親。”胡雪兒在心裏偷偷叫著,她不敢出聲,也不敢顯露身形,她怎麽能夠再去打擾人家?
??她輕輕繞過娘親的線車,抬腳進了紅樓。
??迎麵《雪梅》中堂畫,西山牆下兩盆盤絲桂,桂絲交纏,桂花正香。東山牆上的《高山流水知音圖》不在了,想必是被那挨千刀的三寶郎捎走啦?
??靠東山的象牙床上,大紅的水洗鴛鴦被疊得整整齊齊,一對海棠繡花枕並排放在正上麵。看來,好久沒有人在床上睡過了。
??她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撫摸著,仿佛撫摸著她和三寶郎兩個,曾經的一切。瞬時,一抹赤霞在她嬌俏的玉容氤氳,令她無端沉浸在羞羞的往事裏。
??想什麽呢!她告誡自己,都過去了。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幸福的樁樁幕幕,任性地縈回在腦海。
??她酥首低垂,輕移蓮步,上了二樓。
??一眼望見,和一樓相同的位置上,支著一張小竹床。
??急急走過去,坐在竹床的床沿上,就聞到了那個熟悉的男人特別的味道。
??三寶郎,我走之後,你是不是一直沒有在下麵大床上睡過?你就那麽狠心?枉我對你的一片真情,枉我對你別後的千鍾思念!屬於你我兩個的溫馨,難道你就遺忘得這樣幹淨?難道你就那麽著急把我忘掉?
??她在心裏一連串地問他,又滿腹哀怨地恨他。
??她拾起三寶郎的枕頭,無限哀怨地抱在懷裏。驀然,她看見了枕頭下麵的一帕錦囊。她怎麽會不認識?那是她臨別贈予深愛入髓的三寶郎七根秀發,讓他···
??她拿起自己的那七根長發,玉指纖纖,分花扶柳一般,就把七根頭發團成一個同心結,再小心翼翼地裝進錦囊裏。
??看著看著,胡雪兒就哭了,她知道,三寶郎是愛她的,愛的不知有多深,不知有多切。如若不然,他怎會將自己的秀發夜夜摟在懷裏睡去?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辜負了她,是我耽誤了他美好的青春。
??蓄在一雙美目的淚,再也難以控製,斷線的珠兒一般,簌簌滾落下來,灑在三寶郎的小竹床上。
??她不能自持,深怕自己的哭聲,驚動了紡線的娘親。
??她也不敢再繼續呆下去,又怕自己崩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回頭,再一次望一眼寄托著無限情愛的小紅樓,就駕起九丈紅雲,悄悄飛走了。
??香珂好歹等到胡雪兒回來,急不可待地告訴她,子夜聽到的女子哭聲。
??胡雪兒疑惑良久,沉吟半天,不知如何對答。
??匆匆吃過晚飯,胡雪兒早早躺在床上,卻輾轉難眠。
??玉兔東升,冰輪光轉,月華如水,透過紗窗,灑在床前,千古玉盤總能濫觴人的情思,胡雪兒回憶著她與三寶郎曾經的點點滴滴。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漸進入夢鄉。
??仙山隔雲海,霓虹雲天外。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是誰在歌唱,一個女子婉約清麗的詠歎,隨著夜風輕輕飄過她的枕邊。
??胡雪兒驀然醒來,靜靜地傾聽。
??眉拂繞煙翠,雲鬢堆青黛。鳳目傳秋波,波橫千鍾愛。
??這歌聲分明是一個懷春的女子,在向她心中久別的戀人傾訴衷腸。一詠三歎,抽抽搭搭,她該有多傷心啊!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三寶郎,想到了兩個人的艱難卻深沉的愛。同病相憐,惺惺相惜,她不由自主,起身來朝著樓外的月光裏走去。
??唇角滿柔情,欲語羞還帶。眼底生愁意,留待君來猜···
??淒哀的歌聲將胡雪兒引領到“八卦蓮花陣”上,月光掩映之下,透過清澈的湖水,胡雪兒分明地看見水底一個粉衣女子,正在月光下翩翩起舞,衣袂飄飄,如風動和花。舉手好像雲追月,探腰恰似風拂柳。
??胡雪兒厲聲喝問:“何方妖孽,如此大膽。竟敢在我的地盤做這妖事?”
??湖中起舞的女子,連忙雙手遮臉,纖腰一團,瞬間就化成一尾金色的小鯉魚,轉身藏在蓮花叢中。
??“小錦鯉?”
??對方不答。
??“你到底是誰?若是再不現身,小心我作法擒你!”
??小錦鯉羞羞澀澀,搖搖小尾巴,遊出蓮花叢,搖身一變,又變成了修眉聯娟,鳳眼含情的粉衣姑娘。
??“雪兒姐姐,休要動怒。奴家就是怒江龍王的八公主龍月兒。”
??“啊?”胡雪兒大吃一驚,追問道:“八公主?你怎會落到這般地步?”
??龍月兒哭哭啼啼,斷斷續續,講明自己的遭遇。
??胡雪兒聽到她竟然對三寶郎如此癡情,乃至於甘舍龍珠,慷慨赴死。這樣深情,這份恩義,深深打動了胡雪兒柔軟的芳心。她一陣沉默,心中若有所思。
??龍月兒見雪兒姐姐不語,隻認為她是動了醋意,生了嗔怒。
??“雪兒姐姐,我錯了,我不該對三寶郎哥哥動情。”
??胡雪兒玉容一肅:“月兒姑娘,你愛他?”
??龍月兒幽幽歎了一口氣:“哎,隻恐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胡雪兒芳心一顫:“此話怎講?”
??“三寶郎哥哥隻深愛她的胡雪兒,又怎會瞧得上小女子蒲柳之姿?”
??“月兒姑娘,何以見得?”
??龍月兒輕輕念道:碧海今宵明月夜,冰輪光轉如雪,試聽霓裳曲,此月非彼月。幾番夢,紅影依稀。不盡梅園婀娜··
??聽這話,和香珂的話如出一轍,挨千刀的三寶郎,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呀。
??胡雪兒眼角兒眉梢兒,頓時溢滿幸福甜蜜的嬌羞:“那挨千刀的,虧他還記著。”
??又一轉念,自己身在道中,今生今世“三日九年的愛戀”,怕不隨風而逝?我和他再也不能朝朝暮暮,耳鬢廝磨了。常想自己愧對寶兒癡情,日夜隻想盼他重結鸞配,再續恩情。眼前正有這麽一個癡情女子,待時機成熟,我何不為他成此良緣,解我牽掛之憂?
??想到此處,胡雪兒柔聲說道:“月兒妹妹,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你怎就知道,沒有那份可能?”
??龍月兒又歎了一口氣:“雪兒姐姐,休說那勸人的話了。上天哪會如此眷顧?”
??胡雪兒灑脫一笑,優雅說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花謝又花開,月缺總還圓。月兒妹妹,千萬不要說如此泄氣的話。”
??龍月兒轉愁為喜,天真地笑道:“你說真的?天若成我夙願,我必月月初一十五,名香祈禱,美酒祝願,感謝蒼天成全。”
??胡雪兒聽了,嘴裏不好明說,心下嗔道,傻丫頭,算了吧,你還是謝謝我吧。
??“月兒妹妹,既然我已知你身份,何不隨我到樓上住著,早晚說會兒話,也好做個伴兒嘛。”
??龍月兒見說,何嚐不想如此?隻是自從失了龍珠,真元耗散。完全靠著“八卦蓮花陣”裏,九天玄女娘娘遺留的一點靈氣養著,采些蓮子蓮須續補點兒陽氣,那還出得了這悠悠碧波?
??胡雪兒知道原委之後,想想也罷。
??“既是如此,妹妹不必傷心,待你真元養成,完全恢複了本來模樣,再做打算。你隻管靜心修養,雪兒我抽空過來,找你說說話,解解悶兒,可好?”
??龍月兒千恩萬謝不提。
??胡雪兒返身回到紅樓,那小香珂竟然沒有睡著。聽完胡雪兒的一番解說,知道子夜哭泣的女子遽然是舊主八公主,興奮得一蹦老高。非的要連夜過去,找八公主敘話。
??胡雪兒不允,夜色已深,明日再說。
??橫豎睡不著,胡雪兒猛然想起蓮心童來,去了這麽久,怎麽還不回來?莫非遇到什麽難事啦?
??胡雪兒翻身爬起來,翩然出了紅樓,就要連夜趕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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