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瑤琴歸位
晚霞夕照,灑滿梅林。
??此刻,朔風漸息,飛鳥卷歸。梅林熱鬧起來,嘰嘰喳喳,嘈嘈雜雜的鳥鳴,打破了這份天長地久的悱惻纏綿。
??兩個人依依分開,尚且帶著溫柔鄉裏的餘羞。
??雪兒的聲音真柔。
??“寶兒,該回家了。想必娘親已是擔心了吧?”
??“嗯,可這羲皇聖物?”
??“瑤琴嗎,當然歸你嘍。”
??“那怎麽得了?三寶郎何德何才,感受如此聖物?”
??“怎麽,不稀罕?怕你想要的時候,還沒有呢。”
??胡雪兒玉容一肅,欲言又止,片刻又道。
??“奴家已請下九天玄女法旨,此物暫隨雪兒,當然便是我的。況且此時,我還帶他不動呢。放在紅樓,有何不可?”
??三寶郎又驚喜又納悶。喜的是,雪兒對我如此任重,悶的是,此物既歸雪兒,為何說還帶他不動呢?
??三寶郎向案前深施一禮。
??“聖物在此,晚生三寶郎冒昧,請隨我先回紅樓。”
??兩個人循著林中蹊徑,並肩向紅樓歸來。
??“雪兒,你既已請示玄女娘娘法旨,為何又帶不走呢?”
??三寶郎到底還是忍不住。
??胡雪兒抿嘴一笑,並不正麵回答。
??“回去就知道了。”
??他雖不好追問,心裏的疑團越來越重。
??“雪兒,有一事不明,還請賜教。”
??“寶兒,跟我客氣。說來聽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三寶郎講起當年俞伯牙摔琴謝知己的故事,含蓄地追問瑤琴的來龍去脈。
??原來,春秋戰國時候,名公俞瑞,楚國郢都人,字伯牙,好雅樂。官拜晉國上大夫,省鄉途至漢陽口,泊船於山崖之下,焚香操琴,偶遇樵夫鍾子期,乃馬鞍山下集賢莊居民,雖然出身低微,卻高尚情操,善聽琴,亦異人也。
??伯牙出琴,子期一眼認證,此琴乃昔日羲皇聖物。伯牙稱奇,撫琴一曲,子期答曰,大人意在高山;伯牙又撫一曲,子期應聲,大人意在流水。二人遂成知己,並結蘭譜。伯牙長子期十歲為兄,並約定明年中秋前後,漢陽再聚。
??豈料,伯牙來時,聞子期已仙逝。痛極,義兄伯牙到義弟子期墳前,撫琴痛哭···
??“寶兒,你是不是要說,伯牙摔琴謝知己,當年聖物已毀,如何今日又見?”
??“果然冰雪聰明。我正是不解,此聖琴已毀,當時有詩為證:
??摔碎瑤琴鳳尾寒,
??子期不在對誰談?
??滿麵春風稱朋友,
??欲覓知音難上難。”
??“話雖如此,但你可知,既是聖物,也有劫數在其中。其形雖毀,但聖物精氣長存。後來,被玄女娘娘,將此精靈之氣拘在《高山流水》畫卷之中。也就是咱家紅樓東山牆的那幅。”
??“奧,原來如此。”
??“寶兒,你若不信,咱回家看看,那東山牆上畫卷之中,案上的瑤琴是否空著?”
??三寶郎聞言大為好奇,三步並作兩步,恨不得飛著回去,快一點一睹究竟。
??“寶兒,慢著點兒,等等我——”
??胡雪兒不敢施那禦風之術,落在後麵,**息息,不住撒嬌地吆喝。饒是這樣,累得香汗涔涔,也覺樂也融融,趣也融融。
??“寶兒,又慌什麽,是不是也不知道餓了?你們兩個,可真是一對兒可人兒。”
??娘親見了三寶郎,既疼愛又歡喜。
??“雪兒姑娘呢?”
??一言未落,胡雪兒蓮足得得,進了門前。
??三寶郎不顧娘親的問話,徑直望向東山牆,那《高山流水》畫卷之中,瑤琴的位置果然就是空著的!!
??他手捧瑤琴,望著畫卷,驚了又呆,呆了又癡。這也太神奇了吧!
??胡雪兒,你究竟是誰?
??一腳趕來的她,輕揚煙眉,半乜美目,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
??“怎樣?我說的是也不是?”
??三寶郎不說話,狡黠一笑。
??“不信。”
??“為何?”
??“雪兒,除非···”
??“除非什麽?”
??“羲皇聖物既是從畫卷中來,除非你再還他回畫卷中去。”
??“就知道你壞。雪兒若是還不回去,我的話你是不是再也不信了?”
??胡雪兒大眼靈動,僑中含嗔,直望著他。芳心暗忖,傻寶兒,我胡雪兒豈有還不回去的道理?
??三寶郎看胡雪兒一臉認真的樣子,有點兒後悔。心道,我若回答不信,雪兒定是生氣;我若說信,萬一她真的還不回去呢!
??胡雪兒美目流盼,已知他心內所想,佯怒含嗔,暗地裏,不怒反笑。心下正是一片甜蜜。想不到劍眉星目的三寶郎,疼起女人來,竟是如此細膩深沉,柔軟馨香。
??“寶兒,你倒是信也不信本姑娘?”
??三寶郎回眸一笑。
??“雪兒,我還沒愛惜夠呢。不急哈,什麽時候想還,還不是看你芳駕何時興至嘛”
??說罷,手捧聖琴,踱步到檀幾邊,輕輕放下來,又話鋒一轉。
??“娘,我們都餓了,飯做好沒?”
??雪兒不理會,心裏的溫暖就如三春的離恨湖,一漾一漾的美。小樣兒吧,倒還沒忘打個台階兒俺下來。
??娘親坐在西首大椅上,三寶郎胡雪兒一邊一個,坐在東首牙床邊。
??三寶郎倒有一萬個頭緒,卻不知從何開口。
??“雪兒,這梅林紅樓,我怎麽從來沒有發現過呢。”
??“當然沒有啦”
??雪兒玉容一肅。
??“回想那夜,小女子醉臥雪窟,蒙公子傾情相救。無以為報,耿耿於懷。”
??“然後呢?”
??“於是,向泰山老母,就她南苑裏討來這點兒產業,以報萬一而已。”
??“如此厚愛,我該怎樣謝你呢?”
??胡雪兒抿嘴一笑,榴齒如貝,丹唇吐芳。
??“寶兒不羞,自多情。我為的是娘親,反跟著你受罪。”
??“雪兒,好姑娘。如此,豈不折殺老身?”
??“娘親,這是您應然應分的。當時,泰山老母還羨慕您呢。”
??“慕我什麽,一個村野婦人,她如何得知我的事呢。”
??胡雪兒認真起來,雲眉一揚,嬌俏的臉蛋兒滿是恭敬。
??“可不一樣的。泰山老母掌管一方陰德嘛。她都敬你三分,娘親韶華孀居,靠山倒,孩子小,守到哪輩子落個好?瓜田葛梨下嫌,獨居荒郊野外,自耕自織,孤兒寡母相依為命。若是尊翁在世,這大事小情倒有個商量,而今是裏裏外外,還不是娘親一人自主張?一個窩棚一盤炕,夏天熱,冬天涼。這不,尋思後來,娘親上了點年紀,也該住得舒服些···”
??胡雪兒話未說完,已自動了感情,兩汪清淚蓄在一雙美目,隱隱地,就要流下來。
??三寶娘聽了雪兒一番掏心掏肺的體己話,不但不感傷,反而備覺欣慰。想不到雪兒小小年紀,心思持重。仔細咂摸起來,真叫人越發喜歡。孤兒寡母這些年,從來是多有苦少有甜,巴巴結結,受到今天。這是哪輩子修來好福緣?遇著雪兒端莊又漂亮,通情又達理的好姑娘。
??也許是歲月的打磨,熬到今天,回首往事,於心無愧。這眼淚也就不那麽軟了吧?又抑或,當著孩子的麵,怎麽說,也不該恣情情感吧。
??“好雪兒,快別這樣說。老貓枕個屋脊睡,上輩傳來留下輩兒,老來老去,就盼著寶兒這一份子。要是他有那個福分,老祖修得好。能娶個像雪兒似得姑娘做媳婦。老身就是住到露水地兒裏,渴了,向那河沿兒邊上喝口趴水兒,也心甘情願···”
??好雪兒聽了娘親一番話,想起自己平生身世,想起和三寶郎,這份艱難酸苦的愛情,乍才相守,而又離別在即。我雪兒何嚐不願留下來?心有苦衷,卻口不能言。心裏的悲傷一下子湧出來,五髒六腑的酸楚,就如打翻的壇子,一波兒來,一波兒去的。本來就蓄滿的兩汪酸水,就如斷線的珠子兒,刷拉拉地流下來,飛速劃過梨花般的臉頰,打濕胸前那一襲紅妝···
??三寶娘眼圈也紅了,忙起身來,遞過一方素巾,輕輕塞在雪兒手上。
??“好雪兒,你別傷心。是俺老身妄想了,俺沒那樣子的天命,哪還能怪雪兒呢?”
??娘親轉過身去,佝僂著瞬間蒼老的背,蹣跚著,向她的西裏挪去···
??可憐的娘親,哪裏會知道雪兒的心事?
??隻聽得雪兒一聲嬌哭,含混著說道。
??“娘親,雪兒沒有怪您。娘,雪兒怎能怪娘親您呢?雪兒···雪兒···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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