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鐘停
有個男生瑟瑟縮縮地站了起來。
鐘停冷笑了聲:「非要我一個個查?」
這才又站起了兩個男生。
起頭站起來的人一改平時在班上的神氣威風,聲若蚊蠅:「不好意思啊停哥……這……實在是不知道是你認識的人……」
另一個乾笑,似乎是想緩和氣氛掩飾尷尬:「對啊停哥,要是知道的話我們哪會這樣啊。」
剩得那個也不甘落後,立馬跟著說:「我們主要聽說是路家……」
可這話哪能說啊,旁邊的人聽了都直犯哆嗦,連忙悄悄踢了他一腳將話給打斷。
路家的私生女又怎麼樣。
能和鐘停扯上關係,那就不是他們能當面去說三道四的人。
路家雖然勢大,但終究也比不過鍾家。
誰都知道該怎麼站隊。
不過這一腳還是踢晚了,路家兩個字一出來,鐘停本來就冰著的臉又給冷了幾分。
整間教室沒人敢再出聲,甚至連之前的翻書聲都停了下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上一次,那還是高一上學期的事,鐘停的臉色也如今天一般……甚至還沒有現在難看。
那時還正上著課,鐘停突然站起身二話不說便將班上那個一米九的大高個一拳抽翻,以散打厲害聞名全校的大高個自己都沒反應過來,捂著臉愣了好久,最後咳了聲,牙齒混著血給咳了出來。
雖說在學校里欺凌與打架不在少的,但還是頭一次有這樣囂張,直接在大庭廣眾下動了手。
講台上的老師臉都氣青了。
可是結果呢?
鐘停也只是停學了一星期,在家休整幾天又隨隨便便重歸校園。
反而那大高個自己退了學。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其中的曲折,皆是緘口不言,從此與鐘停這個人保持距離,不交好也不得罪。想攀附鍾家的人依然在努力的巴結,只是直到現在也沒起什麼作用,鐘停對所有人依然只有一個態度,便是冷淡。不過好在也沒有再打過人,大家的牙齒都保持著完整。
時隔好幾個月,今天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所有人都牙齒一緊。
——感覺又有人要掉牙。
劍拔弩張間,支配著他們牙齒的鐘停終於說話了。
也不知為何,他似乎有意在剋制自己的脾氣,沒了之前的咄咄逼人,連憤怒的模樣都平定下來。
聲音也是極其穩定的。
他平靜道:「滾過來把桌子扶起來。」
完全出乎意料的進展,三個當事人愣在原地。
鐘停眉心一跳,那股子火又差點蹦出來。
但想起剛才將桌子踢到后,餘光不經意間掃過旁邊的女孩,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好幾步,身子抖了抖,似乎在害怕。
他便什麼惱的怒的煩的燥的都往肚子里憋了回去。
只是語氣稍稍上揚以表不耐,連說話聲都不敢使得太大。
「我每次說話都要說兩次你們才能聽懂?」
那三人組連忙湊過來將桌子扶起,爭先恐後的模樣,好比是在搶能夠救命的繩索。
鐘停:「擦乾淨。」
三人組又手忙腳亂地在在清潔櫃中拿出帕子,只恨不得將全身力氣都使出來,把桌子擦得煥然一新。
果然解鈴還須繫鈴人,那收拾起來的速度可比阮糖之前快多了,不出一會兒,桌面再看不出絲毫原來的痕迹。
鐘停又說:「道歉。」
於是三個人齊刷刷地走到阮糖面前。
一個鞠躬說了對不起。
一個真誠地說著再也不會了。
剛才提了路家的那個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努力挽回,幾乎是要將此生所學所有的好話全都一股腦說出來。
阮糖垂著頭,無動於衷。
她知道,他們也不是真的覺得自己錯了,只是面對這個不知什麼原因在幫她的人,不得不向他低頭而已。
如果沒有鐘停出現,明天她的桌面上依然會是一片狼籍。
看似是在同她道歉,想求的卻是鐘停的原諒,她也不過是個旁觀者,站在這裡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便好。
而三人組在道完歉后懷著忐忑和不安等待接下來鐘停的指示,等了好會兒,終於聽到他淡淡開口,說了兩個字。
「行了。」
三人組心裡一喜,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氣還沒松到一半,卻又聽鐘停繼續道:「跟我出去。」
這下不僅是三人組,全班所有人聽后都不自覺一個戰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他仨的牙齒上。
……現在再好好看看,也許回來就看不到完整的了。
至於三人組本人,臉色慘白,膽子最小的那個額頭已經積了冷汗,而稍微膽大一點的還試圖掙扎一下,抖著抖著開了口:「停哥……真的不會有下次了,還是算了吧……」
鐘停看向他:「想一筆勾銷?」
那人使勁點頭。
鐘停漫不經心地玩著自己的指骨,關節間發出清脆的響聲。但他聲音冷得像是一根冰錐,專門用來戳穿人的骨頭。
他一字一字道:「你以為你是誰?」
那人便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抖得像個吃了炫邁的縫紉機。
鐘停又說:「走吧。」
在這所學校,能讓人屈服的從來不是成績和魅力,而是背後的家族權勢,鐘停作為在這其中最有發言權的一位,不會有人想不開去和他背後的鐘家抗爭。
因此他說走,即使三人組再不願意,最後也不得不跟著走了出去。
隨著他們的離開,教室也慢慢有了說話聲,這個年紀正是八卦的時候,不一會兒,前一刻還鴉雀無聲的教室瞬間紛雜起來,各自與前後左右交頭接耳,對剛才發生的事興緻勃勃。
阮糖感覺到有不少目光往她身上瞄,但不同於之前的不屑鄙夷,此時更多的是夾雜著幾份小心翼翼的探究。
可她也沒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似乎被全班所懼怕的男生,他為什麼會幫自己,她比他們還要不解。
她並不認識這個人。
這樣的相貌,如果見過一次,也不應該會忘掉。
奇怪。
————
自早晨的事後,直到上午最後一節課了,鐘停也沒回來過。倒是三人組早早的就回來了,他們一進門,全班的目光就集中在他們身上——更準確地講,是集中在了他們牙齒上。
在發現他們面部似乎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迹,看樣子牙齒應該是完好如初時,大家都持以相同的心情,詫異加上一點點惋惜。
少了一份瓜吃,少了一出好戲看。
可惜可惜。
而三人組早沒了平日里趾高氣揚的姿態,個個垂頭喪氣像是失去鬥志的小公雞,路過阮糖的時候都不敢抬頭看她一眼,更別說之前那樣拿她說笑諷刺了。
也不知道鐘停到底對他們進行了怎樣的教育,他仨往椅子上一坐,任憑旁邊的人如何詢問,就是閉口不言,安靜如雞。
倒是賺足了班上人的好奇心。
本來以為會不了了之的事,很快就在上午升旗的時候得到了解答。
看著在升旗台前因為被記過而大聲念著檢討書的三人組,班上的人一陣轟動。
這鐘停……可也太狠了吧……
要知道他們這學校,大家都是一個圈子裡的人。記過這種丟臉的事,一傳十,十傳百,最後將會人盡皆知。
今後無論是走到哪兒,也擺脫不了別人的議論和閑話,對他們而言,說是在人生中釘一輩子的恥辱也不為過。
太狠了。
鐘停這一次實在是太狠了。
班上的人不約而同看向站在最前排的阮糖,突然意識過來。
也難怪鐘停會做得這麼絕。
三人組是雞。
他們是猴。
鐘停是借著這一次,在殺雞儆猴啊。
……
不到中午,外面果然飄了雨,阮糖正好坐在窗邊,雨絲刮過玻璃的聲音在她耳中密密作響,有些吵,但也算不上使人煩躁。
因著下雨,午間下課的時候路上各種花團錦簇,見不著人,都是一朵朵五顏六色的蘑菇在緩慢地朝著食堂方向移動。
也偶有幾個不怕淋的男生如同箭發一閃而過。
堪稱暴雨中的勇士。
阮糖等著人差不多都走了,這才拿著傘離開教室。
食堂只有一棟樓,要容納所有學生,也因此是整個學校中最大的一棟樓,內里寬敞開闊,地板澄亮乾淨,實木桌凳之間的擺放都極為講究,悠揚的古典音樂回蕩在耳邊,碧色的室內植物映入眼帘,反倒像是什麼修身養性的別緻場所。
至於飲食更是豐富,各國料理所聘請的廚師都是在行業中從事多年,對口感和味道的把控經驗老道,即使是這樣一群口味刁鑽的學生之中,也是一片讚許聲。
如此,價格自然算不上便宜。
二樓是中餐區,阮糖在窗口要了份魚片粥,光是搭配的小菜就有四樣,她端著盤子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望著碗碟里的午飯,卻沒什麼胃口。
旁邊方桌坐了兩個女生,一個短髮一個扎著馬尾,都穿著高一的校服,正興緻勃勃地在聊天。
離得距離不遠,倒也算不上偷聽,只是她們所聊內容自然而然就傳進了她耳中。
真的,不是偷聽。
「我給你說啊,我今天終於向一個學長打聽到這屆高二那幾個不得了的人是誰,」扎著馬尾的那女生語氣得意。
另外一個短髮女生立刻來了興趣:「是最強世代他們嗎?我從開學聽到現在了,真的有這麼強無敵的嗎!」
馬尾女生笑了笑,故作神秘:「那可不,說出來嚇你一跳。」
「去去去,別賣關子,還不如實向本仙女招來!」
「哪兒來的夢想家在這兒做夢,俺老孫一棒敲出你的智障原型……咳,不和你瞎扯了,先說一個你絕對聽過的,蘇慄慄你知道吧?」
那短髮女生訝異道:「蘇慄慄?城南蘇家的那個小女兒?她居然在這兒,那可不在學校里橫著走……」
「對啊,蘇家上下有多寵這唯一的掌上明珠你也清楚,早就被寵出公主病來了,是個任性驕縱的性子。聽說她初中時就開始談戀愛,染了頭髮裁短了校裙,每天上學都帶妝,還有人還看到過她在廁所欺負長得好看的女生,完全不把學校的規矩放在眼裡。」
「唉……到她家那種地步,哪還在乎規矩啊,只要不犯大錯,就能從學校穩穩噹噹畢業。規矩針對的也只有我們這些人而已。」
說到這裡,兩個女生同時一嘆,以嘆命運的不公。
「不提她了,我給你說下一位大佬,這位來頭可就大了,看著他記得一定要繞道走,最好連眼神也別接觸,能離多遠離多遠。」
「誰啊,這麼恐怖……」
「我只用提一個名字你就懂了。」
「快說快說。」
「強銘盛。」
短髮女生倒吸了口涼氣,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連聲音都壓低了些:「黑老大強銘盛?他家也有人在這學校?」
「有人,還不是一般人,他家這代血脈陰盛陽衰,生了五個女兒才老年得子有了兒子,百分百是強家下一任家主,現在在高二十一班,叫強大,他們家從來沒有善茬,這強大也是個凶神惡煞的,經常在校外打架,回學校的時候還會帶著傷,周末的時候就騎著機車到處晃蕩,那速度,一個眨眼就只能看到他機車屁股後面的一串煙,社會得很。」
短髮女生卻不驚訝:「打架對他們家的人來說多正常,各個都是狠角色……」
「這倒也是……反正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話說我好像聽說過咱們學校的校花也是最強世代其中一個,你給我說說她唄,有些好奇。」
「唉,別說了,一想到她我就覺得難受……」馬尾女生望天長嘆,畫面一時有些蕭條。
「咋了?她搶你男朋友了?」
「去去去……她哪看得上我家那個廢材,我就是嫉妒啊恨啊,一和她對比我就覺得自己特可悲。你說,她家世好就算了,怎麼還能同時長得又漂亮成績又好呢?簡直就是瑪麗蘇中的戰鬥機。」
「成績很好嗎?」
「是啊,完全是那種天才學神級的,咱學校的學霸多吧?那又怎樣,她照樣次次考試都能拿第一。」
短髮女生聲音悲痛,手捂住胸口,似受打擊:「好了打住,我也有些不想聽到她的事了,你快換一個講。」
「行吧,那我給你說路家那位……」
「路家?」短髮女生嚇了一跳,「不會是我想的那個路家吧……?」
「還能是誰?就咱城裡尖尖上的那一家。」
短髮女生一陣無語,好一會兒才說道:「……惹不起惹不起,聽說他家夫人難產早逝,一直到現在都沒再婚,如今家裡也只有個獨子,難道就是這個……」
「恭喜你,回答正確,」說著,馬尾女生將她的說話聲小了幾分,似乎是怕人聽到,「叫路以安,是個沒本事的,長年年級倒數第一,天天在學校里跟不成器的那堆人廝混,抽煙喝酒都是常事,也沒人敢去得罪他們。而且他人也特花,換女朋友的速度那叫一個快,不過聽說長得挺帥的,加上路家獨子這個身份,多得是女生往他身上撲。」
壞男生總對這個年紀的姑娘有著非同尋常的吸引力,短髮女生聽后咽了咽口水,立馬好奇道:「很帥嗎?有多帥?是哪種類型的?」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見過……,」講到這裡,馬尾女生像是想到了啥,突然激動起來。
「不過我今天上午倒是遠遠的看了眼最強世代里最厲害的那個人,我給你說,那才是帥到爆炸啊啊啊!就那種即使隔著一群形形色色的人,也能一眼就看到他,簡直像是小說主角一樣自帶氣場和光芒,整個人都blingbling的。我後來問旁邊的人,才知道他居然就是鐘停。」
短髮女生一臉懵逼:「那麼問題來了,鐘停是誰?」
「鐘停你都不知道???鐘停就是……」
剩下還未說出口的話突然卡住,馬尾女生剛才還因為知曉大量八卦而洋洋得意的臉上此刻堆滿震驚,她看著自己旁邊的桌子,嘴巴張得老大,像是看到了什麼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場景。
也難怪如此。
畢竟前一刻還在她口中無比神秘帥氣的那個鐘停,此時正慢悠悠地在她身旁不遠處的這張桌子坐了下來,之前那遠遠一眼所及的驚艷,遠不及這一瞬間近距離下令人呼吸一窒的耀眼。
熠熠生輝,原本是形容光,此刻卻只想用來形容他。
奪目又刺眼的光芒。
如此深刻地在心臟表面劃上一刀。
令人無法移走視線的少年。
而阮糖聽見正對面的椅子被人拉開產生出的動靜,抬起頭,眼睛也跟著微微往上抬,最後熟練地將目光停留在那撮正在輕輕擺動的呆毛上,獃滯半晌。
同時在心裡不覺暗暗道。
……可真是令人無法移走視線的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