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 喝茶
一周時間倏爾即逝,周六,上午陽光明媚,小茶樓里座無虛席,音響在放《蕉窗夜雨》,琴聲切切,意境悠遠。
「你們絕對不能想象我現在過得是什麼日子!」朱玲玲窩在竹藤編製的搖椅里,端起青花白瓷茶盞,用茶蓋撇去浮沫后淺啜一口,道,「你說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作的人?有錢了不起啊,我又不是沒見過貴族,人英國女王都沒他花樣多!神經病似的,什麼東西都要編號,連手機充電線都得分個一二三四,我說我的充電線正好配他的手機,你們猜他怎麼說?」
朱玲玲挺直脊背,模仿他的動作語氣,眼神漠然,語調毫無起伏地說:「對不起,我不喜歡,請你幫我找一下三號線,謝謝。」
「呵呵,他不喜歡?老娘還不喜歡他這種事兒逼呢!」朱玲玲憤憤地說。
「喂喂!」mike瞪她,怎麼說他兄弟呢!
朱玲玲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我就要說,不服你來反駁啊!
mike當然沒法開口替他兄弟說話,因為他們家荼荼就在旁邊坐著呢。
蘭主編肚子都快笑痛了,勉力緩和后說:「沒看出來啊哈哈哈,琳娜辛苦你了哈哈哈……」
朱玲玲已然化身為喋喋不休的吐槽機,憋了一個禮拜了,哪裡還止得住,繼續眉飛色舞地說道:「還有還有,我嚴重懷疑他的眼睛是不是自帶測距儀功能,那柜子上的杯子,用過之後,永遠毫釐不差地放回原位。上次我給他送整理后的文件過去簽字,結果他花了一分鐘的時間看內容,三分鐘的時間將那疊紙在桌上磕整齊,重新放入文件夾夾好,最後我拿回去偷偷用尺子量了下,你猜怎麼著,上下空出來的距離,一毫米不多一毫米不少,正好都是17.5!」
蘭主編哈哈哈:「6666!」
mike有點不服,「他自己有強迫症還不行啊,又沒有拿這個要求你,你哪那麼多抱怨呢。」
蘭主編側過頭,奇怪道:「你怎麼知道?」
mike說:「公司里接觸過幾次,我覺得他人挺不錯的,」說完兇巴巴地瞪朱玲玲:「不准你再罵他了!」
朱玲玲挺無辜的,「我哪有罵,說的全是大實話。」
mike氣鼓鼓的樣子像條河豚,抱著杯子對她翻了個碩大的白眼。
蘭主編咦了一聲,說:「不對啊,你不是一貫最愛聽別人八卦的么?每次笑得最開心的就是你,這次我都覺得挺好玩的,你居然還生氣了?」
mike頓時慫了,別說生氣,說話都小心翼翼:「我哪有?」
蘭主編懷疑地望著他。
mike不敢與她對視,低頭眼睛轉啊轉,忽然靈光一現,說:「哎呀,憋不住了,我要去趟洗手間。」
蘭主編:「……」
待他成功尿遁逃走之後,蘭主編笑著靠向椅背,問朱玲玲:「他是不是蠢死了?」
朱玲玲:「唔?」
蘭主編道:「還裝?你也早看出來了吧。」
朱玲玲眨眼裝蒜:「啥呀?」
蘭主編頭一回很沒形象地翻了個白眼。
朱玲玲笑了一下:「嗨,你早知道了呀?」
蘭主編說:「認識沒多久就知道了,其實他在劍橋華人留學生圈子裡也挺出名的,我怎麼可能沒聽說過宮家大少爺的名字。」
朱玲玲不由得替mike尷尬,問:「那你怎麼沒戳穿,就讓他這麼瞎折騰?」
蘭主編臉上的笑意慢慢斂去,她扭頭看向窗外,清秀的側臉在明媚的春光里顯得又乾淨又美好。
她說:「戳穿了,大概就要失去了吧,你別罵我,其實我知道自己是挺自私的,明明知道不可能擁有,卻又捨不得放開,只能揣著明白裝糊塗,過一天算一天了。」
朱玲玲撐著下巴,說:「mike其實挺靠譜的,不試一下怎麼知道能不能擁有呢。」
蘭主編苦笑著說:「他跟你說過了吧,我大學里談過一個男朋友,四年,因為不是門當戶對,被甩了。」
朱玲玲隱約記得,不過她就當沒聽過,說:「然後呢,你就因為這個給mike的愛情判了死刑?」
蘭主編不答反問:「看過一本叫《東京一年》的書么,裡面有句話說得很好,任何親密關係,最終都會演變成一種權力關係。朝夕相處分享情感的兩個人勢必會分出精神上的強弱,當權力關係逐漸變得清晰,強者無論做什麼,都成了對弱者的鞭撻和欺凌。」
朱玲玲聽得頭大,完全沒懂,只聽到什麼弱者強者,開玩笑似的地隨口說:「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我想mike那小子肯定會心甘情願地向你示弱的吧。」
蘭主編沒笑,她嘆口氣,幽幽地說:「他的家庭,他的背景,都註定了我才是弱的那個。我也是這些年才慢慢悟透了,門當戶對是多麼重要,我不是說嫁入豪門就一定不會幸福,但是生命只有短短數十年,我已經錯過一次,沒有勇氣再賭一回。」
朱玲玲捧著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沒說話。
苦味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嚨,再到胃。
當年她不也是這樣么,認清了現實,仍心有不甘,但還能怎麼辦呢,柴米油鹽,生活中的一切都有保質期,愛情可沒有。
可她終究還是蘭主編想的透徹,什麼強啊弱的大道理,這些年她所領悟到的所有就是:男人都是大豬蹄子,靠誰都不如他媽的靠自己。
同時她也抱著這個態度,在成為終極「剩鬥士」的路上一去不回頭,如果不是忽然穿了個書,朱玲玲甚至覺得,自己或許能這麼單一輩子。
朱玲玲又飲了一口茶,道:「你說的對,其實……」
話沒說完,被一道興高采烈的聲音打斷。
「哎呀呀,給你們介紹個朋友!」
朱玲玲抬起頭。
從mike身後走出一位穿休閑裝的英俊男人,他低下頭,對朱玲玲溫柔地笑了笑:「琳娜小姐,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