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 回國

  五年後。


  深夜的機場顯得有些空曠。


  「涵涵,累不累?」朱玲玲用下巴指了指行李箱,問:「要不要坐上來?」


  「Thank you, Mommy. I don't need,」小男孩背著自己的小書包,奶聲奶氣地答道。


  朱玲玲板起臉,教訓道:「說中文。」


  涵涵立刻乖巧改口:「好的,媽咪。」


  「乖,」朱玲玲兩隻手都拎著東西,只能口頭表揚一下,看著他努力蹬著兩條小短腿撲騰撲騰地跟上自己,忍不住放慢了步伐,問:「涵涵真的不累么?」


  「一點點,」涵涵認認真真地說,「但是媽咪也很累,媽咪是女孩子。」


  朱玲玲噗哧一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第一次電梯里見到夜寒時,老實說這男主基因是不是有點強大啊,小孩連他面都沒見過呢,紳士風度就已經學了個十成十。


  看小傢伙裹在格子圍巾里紅撲撲的臉蛋,她心都萌化了。


  話說回來,小孩子長的是真快,好像只一眨眼的功夫,就這麼大了。


  朱玲玲還記得自己當初是如何千辛萬苦地生下他,早產一個月,大出血幾乎折騰掉她半條命,直到天光初亮時產房裡終於響起了第一聲微弱的嬰兒哭啼,她登時淚流滿面地昏厥了過去。


  這些年邊上學邊帶娃過得很不容易,幸好涵涵一直很乖,不愛哭也不愛鬧,認字之後給本小畫冊他就能安安靜靜呆一天,省心得令人驚訝。


  走出機場大廳,冬夜裡薄寒刺骨,朱玲玲微微抬頭,對著清透的夜空呵出淡淡的白霧。


  五年了,遲市,她終於還是回來了。


  其實一開始沒打算回國,紐約本來就是一座時尚氣氛濃郁的大都市,她這次又多學了四年的服裝設計,對時尚行業更加得心應手。但是耐不住周美梅的電話轟炸,她有多思念這個女兒和外孫,朱玲玲是知道的。


  但朱玲玲還是不想跟原文的劇情撞上,這些年她時不時地就會產生疑惑:現在的日子到底是真實,還是小說?


  不知不覺都已經過了五年,一開始她還隱隱存著希望說哪天一覺醒來就回到現實,然而到了現在,所有幻想早就沒了。


  正因為如此,她才不想走原女主的路。這部小說因為時間過去太久,連結局看沒看完都想不起來了,反正過程就是被各種惡毒女配摁在地上摩擦,雖說每次都會有各種深情男配不求回報地出手相救,但朱玲玲畢竟不是原女主,她人生中最怕的兩件事:第一,麻煩別人;第二,欠人人情。


  想想都覺得生無可戀。


  她磨蹭了很久,依稀記得書中女主帶兒子回來的時候是夏天,她就一直磨,磨到冬天,直到今天除夕之夜,才終於下定決心回來看看。


  坐上計程車之後,忽然又有種類似於近鄉情怯的心情,看著車窗外快速劃過的一棟棟熟悉又陌生的高樓,心裡不喜不悲,只剩茫然。


  為了趕走這些亂七八糟的負面情緒,朱玲玲收回目光,故意逗問兒子:「呆會見到姥姥姥爺該說什麼?」


  涵涵正抱著手機玩掃雷,小手在屏幕上快速戳戳點點的同時,用中文字正腔圓地回答:「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朱玲玲扶額:「是新,年,好!」


  涵涵很聽話地跟著重複一遍:「新年好。」


  前面的司機大叔噗哧一聲笑了,真誠地誇道:「這小孩以後肯定有前途。」


  「是金錢的錢吧,」朱玲玲無奈地摸摸兒子的小腦袋,片刻后,也忍不住笑開。


  回到家已經是十一點多,朱玲玲拖著沉重的大箱子,帶著涵涵,按下安家住宅的門鈴。


  門一開,裡外的人都愣了。


  朱玲玲是因為沒想到回來第一個見到的會是安曼容,而安曼容是壓根兒沒認出她。


  長這麼漂亮一小姑娘,大年三十拖箱帶娃上門,難不成是爸爸在外麵包的二奶?


  這麼想著,安曼容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透露出一絲驕矜和鄙夷來,淡淡地說:「對不起,我爸不在家,麻煩您改日再來。」


  說著,便要關門。


  卻不料那女孩速度極快伸出一隻腳,穩穩地抵住門,然後她在安曼容不耐煩的眼神中摘下了帽子,皮笑肉不笑地說:「容容,我是你姐。」


  安曼容的臉色瞬間僵住了,她直直地盯著面前的女孩,昏暗的燈光下,一張精緻的鵝蛋臉白得快要反光,眼睛又明又亮,像含了兩汪水,褐色的長發有些凌亂地散落下來,眉目間隱隱透露出旅途的疲憊,卻意外地增添了幾分楚楚動人。


  這是那個棺材臉土包子安玲玲?安曼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朱玲玲歪了歪頭,多出一股以前在她身上從未有過的俏皮勁:「容容?」


  安曼容一下子被點醒了,臉上艱難地擠出一個喜悅的笑容,「怎麼回來了也不說一聲?快進來吧。」


  「矮油,人家想給你驚喜嘛,」朱玲玲故意噁心她。


  安曼容額頭的青筋都爆出來了,這可真是個大「驚喜」,她甚至後悔自己當年沒在她自殺抹脖子的時候補上一刀。


  「來,涵涵,快叫姨媽,」朱玲玲拉過涵涵。


  安曼容太陽穴突突兩下,說:「.……喊姨就好。」


  涵涵看向朱玲玲,朱玲玲邊給他換鞋邊說:「那就喊小姨吧。」


  涵涵抬起頭,糯糯地喊:「小姨。」


  安曼容死死掐著手心,好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乖。」


  朱玲玲刻意忽略了她話中的咬牙切齒,自顧自換好鞋子,帶著涵涵進去。


  遲市想必也有除夕夜不關燈的習俗,此刻三層樓上下燈火通明,物件陳設和她五年前走的時候別無二致,只是稍微陳舊了些。客廳里的液晶電視開著,在直播《春晚》,茶几上擺著一個鑲滿水鑽的手機,想必剛剛只有安曼容一個人在這,朱玲玲四下掃了一圈,友好地問:「爸媽呢?」


  「爸出去打麻將了,媽說頭痛,在樓上睡覺,」安曼容盯著電視回答。


  朱玲玲點點頭,安曼容並沒有任何要主動幫忙收拾的意思,朱玲玲也沒指望她,熟門熟路地帶著涵涵把東西拎到一樓左側的小房間。


  房間里的東西也還是老樣子,一張小床,一張書桌,兩個柜子,朱玲玲走過去拉開其中一個,裡面還掛著不少原主穿過的衣服,都是些樸素的碎花格子,褲腿肥大的牛仔褲,下面擺了一大盒五顏六色捲成團狀的襪子。


  陌生的,又熟悉。


  是那個叫安玲玲的女孩真實存在的痕迹。


  朱玲玲心裡酸酸的,把柜子門關上,涵涵在後面咬著棒棒糖問她:「媽咪,現在不收拾嗎?」


  「不了,今晚將就睡一下,明天等你外婆醒了,讓她給咱們在樓上找個房間,」朱玲玲低聲說。


  翌日一早,朱玲玲起床推開門,和大廳里正坐在沙發上發獃的周美梅對了個正臉,安曼容顯然是還沒來得及跟她說。因為周美梅的身體明顯震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站起來,半晌才啞聲問:「玲,玲玲?」


  「媽,」朱玲玲也梗咽了。


  平心而論,整個安家就只有周美梅這個母親是真心實意待她,隔三差五一通電話,平時總偷偷給她打錢,每年還要跑幾趟紐約看她,讓朱玲玲在這個未知的異世界難得感受到了一點溫暖。


  如果不是為她,朱玲玲死也不會回這座城市來。


  「玲玲啊!」周美梅幾步撲過來抱住朱玲玲,抽泣著說:「你這死丫頭,說走就走,說回來就回來,提前跟媽打聲招呼會死啊!」


  朱玲玲埋在她頸窩處,吸著鼻子說:「這不是想給您驚喜嘛。」


  這回是真心的。


  「頭都給你嚇痛了,還驚喜,」周美梅含淚而笑,一隻手揉著額角嗔道。


  母女倆安靜地依偎了一會兒,朱玲玲心裡暖融融的。


  周美梅又想起來:「涵涵呢,我外孫呢?」


  朱玲玲指著房門,「在裡頭睡覺,我去喊他。」


  「別,」周美梅照著她的腦門就是一巴掌,低聲罵:「他睡好好的你把他弄醒幹啥!」


  還不是看您想見他,朱玲玲捂著額頭,默默地想。


  「來,早餐想吃什麼,」周美梅抹去眼淚,重新高興起來,趿拉著拖鞋往廚房走:「面還是粥?哦對了,冰箱里好像還有餃子餛飩。」


  「都可以,」朱玲玲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兩碗清湯麵很快上桌,煎蛋兩面金黃,蛋黃完全凝固,朱玲玲咬了一口,眉開眼笑,她最討厭吃流心蛋了。


  母女在餐桌上繼續絮絮叨叨。


  去年安國富在外面的一個女人給他生了兒子,他高興壞了,居然想把兒子接回來養,周美梅跟他大吵了一陣子,結果這半年他幾乎都沒怎麼回過家。


  丫的果然是渣男,朱玲玲咬斷麵條,忿忿道:「那現在呢?媽你就這麼忍了?」


  「隨他吧,不然還能怎麼辦,」周美梅直嘆氣。


  「離婚啊,」朱玲玲脫口而出:「狠狠分他一半家產!」


  周美梅像是被她這話嚇住了,愣了好久,說:「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朱玲玲並不知道原女主對安國富的態度,只能含糊地補救:「本來就是爸做錯了嘛。」她轉移話題指責道:「再說,就是因為媽你以前對他的風流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他才這麼越來越肆無忌憚,早點快刀斬亂麻就沒這麼多事了!」


  周美梅無言以對,想了想,皺眉說:「你別這麼說,你爸爸不是惡人。」


  是,不是惡人,只是色鬼而已,朱玲玲在心裡暗暗補充。


  周美梅和安國富是初中同學,周美梅年輕時長得極美,一直被封為班花,安國富鍥而不捨追了她七八年,周美梅原本看不上他,後面不知怎麼地就被打動了,兩人火速扯證結了婚。


  誰能想到,甜蜜了沒多久,公司慢慢做起來了,安國富口袋有了錢,心思卻也跟著飄了。


  所以說,這世間的愛情大多始於共苦,止於同甘。


  男人,終究靠不住。


  周美梅長嘆口氣,疲倦地說:「大人的事你別瞎摻和了,想想自己吧,年後就讓你爸在公司給你找個職位?」


  「我自己找就行了,」朱玲玲搖頭拒絕,安國富的公司是搞傢具銷售的,跟她擅長的領域八字扯不到一起去。


  「沒事,給你安排個經理什麼的噹噹,跟容容在一塊,互相還可以有個照應,」周美梅說。


  「.……」朱玲玲默。


  跟安曼容一起?老天,那不活活演成宮斗劇了,她才不去!


  還是等自己找好了工作再跟她說吧,朱玲玲趕緊低頭喝了口麵湯,壓壓驚。


  與此同時,二樓樓梯拐角處,安曼容狠狠地捏緊了手中的手機,臉上慢慢露出一絲猙獰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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