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顛因倒果
天是黑的。
長安城守門的侍衛在交班的時候嘀咕了幾聲, 「這幾日怎麼天陰得越發快了?」他拎著劍鞘打算換衣服回家, 豈料在小廂房和其他隊的侍衛撞上了。
「哎你怎麼回事?」被撞到的侍衛立刻推他一把嚷嚷開了,「眼長屁股上了?」
第一個小侍衛兩眼一懵逼,被推得火氣也上涌,直接拔劍把對面的人捅了個對穿, 血濺了一臉。
待侍衛首領提審他時, 小侍衛只喃喃道,「我只是忍不住……」忍不住那一瞬間噴涌而出的惡意。
惡意真是一個虛無縹緲,又暗藏在人心中無法根除的玩意兒。
太史監外, 風鈴急促, 疾走的官吏來回, 顧不得其他,安坐在軟塌上的太史令合著眼, 「守四方!」這便是要捨棄長安城了。
「可是……」下頭有人狐疑道。
「這也是陛下的意思。」太史令悠悠道, 便讓人無話可說。
待屋內所有人都退下后, 太史令這才睜眸看著窗外, 飄雪紛揚,那是西邊的方向。
某處深潭, 漩渦連連, 一個碩大的龜殼從水面破開, 水痕順著龜殼濺落在地面, 「那老混球?」祂的脖子微動了兩下, 又深深潛入水底, 宛如這天地間飄搖的黑色都是虛無。
「全部都進小秘境去!」桐鈴夫人臉色冷凝, 看著阿大他們,要求他們全部都不得離開小秘境!
人間待不得了。
天地間灰濛濛一片,大抵是烏雲遮蓋住了日月,致使天地無光。
懼怕下雨,百姓早早就收攤回家,各處街道上也沒什麼人,唯有巡邏的衙役還在走動。隋帝的命令層層下達,早就傳達各處,各官員約束下屬,免得鬥爭出事。
天地肅然,似是在安靜地等待著一場雨。
梁泉指間夾著三張黃符,皆染血帶光,於幽冥黑霧中盪開路線,兩不知所蹤,一則飄然落入水中,黃泉水震蕩,連帶著惡的身形也搖晃起來。
天官賜福。
地官赦罪。
水官解厄。
祭天地水三位帝君,祈太平,得安樂。
三張黃符悠然落下,鎮壓隨之而來,惡的身影立刻潰散,幾經重塑,又恢復成原來的模樣,他張開胳膊獰笑道,「梁泉,天地萬千惡意伴隨,潰散不過一瞬罷了!」
打梁泉出現在這裡起,雖超脫惡的意料,可這祭壇早就鎖不住石像了,其中濃縮萬千年的惡意漸漸滲透,於人間便是重創!
惡雖出師不利附身在了老道身上,可也從老道的記憶中知道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兒,梁泉就是他當初盯上的一部分。
要不是因為贔屓那珠子,惡早便生吞了梁泉,哪裡等到日後。
這石像不知佇立多少年,祭壇後生,乃是禁錮約束石像。老道曾借贔屓所贈的珠串及古籍中的八荒陣法,在假死後回歸祭壇,連帶著自身封印在此。
可此處通往幽冥,黃泉水半年一返,有著這黃泉腐蝕,不過五年封印便搖搖欲墜。
惡逐漸滲透而出,雖不能脫身,神識卻能離身千里,借著老道的記憶及相貌蠱惑了幾多人,梁泉一直覺得許多事的出現過於詭異,便是偶爾老道清醒后,會與惡爭奪的後果。
小石像本是這尊幾十丈詭譎石像的鑰匙,老道一直死死不肯讓惡接觸到,而後惡索性藉此送出小石像,欲污穢靈氣,雖知道老道有所算計,可若是被梁泉取走一二沒有多大麻煩,可豈料……竟是一網打盡!
惡眼眸乍然全黑,黑眼睛轉了轉,黑霧濃濃壓下,一隻巨掌化形就朝著梁泉身後的太檯子襲來,目標便是那八個小石像。
飛劍瞬息出現在檯子上,以渺小身軀撼動著無窮無盡的黑霧,而梁泉則眨眼出現在惡面前,靈光束縛纏繞住惡,尚未如何動彈,惡便自發潰散,轉瞬又出現在不遠處。
「莫要費勁,吾本便是無窮無盡。」惡輕笑舔了舔下唇,大石像震動連連,一張喜的面孔挪到前面來,「你難道不擔心你的小情兒嗎?」
他舒暢地嘆息了一聲,感覺體內湧入了鮮活的龍氣,這樣的吞噬,不過瞬息,隋帝所幻化出來的真龍便會徹底潰散。
隋帝楊廣的龍氣誕生自弘農,彼此相互依託,真龍消散,弘農龍脈自也會遭受重創。惡咯咯笑起來,自是混亂中才有愈發多的惡意誕生,他當然期待著國無君主的時候。
梁泉面容清俊,抬手握住飛回來的長劍,它身上還串著八個小「葫蘆」。
梁泉慢聲道,「惡的凝聚本就不切合天道,誕生意識更是極致,可你若是不依附人身離開,但凡你敢邁出此處,便是真正消弭的時候。」
惡臉色微沉,氣息翻滾了兩下,愈發濃烈起來。
梁泉猜中了。
「貧道自認靈骨天生,對你而言便是大補,為何不早早吞噬貧道作補?」梁泉似是沒有看到他發臭的臉色,繼續說道,「這大概是從小紙人開始。」
小紙人不該有魂,可偏生有魂,梁泉所謂預言,對惡而言,又何嘗不是當頭棒喝,豁然開朗?
惡陰測測說道,「你的能力有限,吾苦守等候了十幾年,險些被這老道所阻,可知我這心多麼氣憤。」大石像上的黑霧吞吐更為濃烈,惡的眼神有意無意落在了梁泉腰間,那八個小「葫蘆」正掛在那裡。
可不論這黑霧再如何洶湧,這小石像一點動靜都沒有。
梁泉雙手歸攏著八個小石像,平靜言道,「你需要一具合適的身體,這便是你需要貧道活著的原因。」天不容惡有意識,一旦出現便是雷霆一擊,沒有任何餘地。
這是惡的主場,可除了威懾梁泉外,他根本未傷梁泉分毫。不見楊廣早被黑霧吞噬,梁泉身上依舊乾淨利落。
惡捏碎了老道的指骨,輕飄飄道,「你說得不錯。」他挑眉笑看梁泉,「你可以不從,但是……」輕微的咔噠聲,他的身體往內塌陷,卻是面帶微笑,該是又斷了幾根骨頭。
「你要眼睜睜看著你師傅永世折磨,無法掙脫?」惡又換了一副臉孔,惡狠狠道,伴隨著身後龐然石像的粗糙面孔,「他的意識,還在痛苦煎熬著呢!」
他數次提起楊廣,都不見梁泉反應,直接便拋棄了那條紫金龍,折騰起了老道。
這無疑是掐住了梁泉的要害,老道一手撫養他長大,梁泉不可能眼看著他受苦。而惡的說法也沒錯,惡意無窮無盡,尚無止境,無法消弭,梁泉能封得住惡,可終有破的一天。
梁泉的能力界限,在惡看來,至多能在救下老道和封印住他中選擇一個。便是梁泉開口化靈,惡也有這個自信在此之前讓老道生不如死。
這次若失敗,大不了百年後捲土重來,因而惡全然無所畏懼。
梁泉沉吟半晌,抬頭看著這偌大被黑霧所佔據的空間,輕笑道,「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這麼輕柔的語氣,顯然不是對惡所說。
惡猛地皺眉,心中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當機立斷出現在梁泉面前,黑霧一把扯過了梁泉手裡的小石像,「嗬!」似有無名秘法驅動。
小石像一動不動,躺屍在黑霧中。
惡皺眉,「你動了手腳!」
梁泉悠悠道,「東西到了貧道手上,哪裡有完璧歸趙的道理?」
咚咚咚——
一個壓抑酸牙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惡和梁泉同時抬頭,只見一紫金龍騰雲駕霧,不再遮掩,它在黑霧中翻湧,紫光微閃,竟是大大懾住了這迫近的霧氣。
這紫金龍雖不是毫髮無損,卻牽制住這些溢散開來的黑霧,死死不能掙脫入世間。
楊廣似笑非笑的聲音傳來,「你們倆聊得倒是痛快,梁泉啊梁泉,可讓我苦得很吶。」他有些狼狽,華貴衣裳帶著破口,可那悠然自得、恣意颯爽的笑容卻讓惡咬牙。
惡沒來得及去想楊廣為何沒事,而是又往後看了一眼,那裡才是聲源所在。
那是……小紙人!
不,不應該說是小紙人了,是大大大——大紙人,幾乎和幾十丈的石像一般大!
這大石像不知何年而生,何年而始,屹立此處緩緩增長,被諸多惡意滋補。大紙人卻是整個都扒住石像,兩隻胳膊合握住,正是用力搖晃的模樣!
惡臉色驟變,他之一切都靠惡意而生,倚石像而存,若是梁泉徹底毀掉這石像,他也會消失。
「你難道要看這世間被惡意肆虐,無處護身?」惡喝道,身形未動,其後翻江倒海,幾丈高的黃泉巨浪洶湧,儘是往小紙人那裡而去,那是紙人弱點。
同時黑光涌動,霎時間祭壇周圍布滿千萬霧狀箭矢,鋪天蓋地的箭矢把大大紙人幾乎扎穿!
梁泉平靜看著這一幕,淡聲道,【貧道封惡,有大功,乃合天道,可封惡。】
嗡!!!
天地間似有回韻,人,靈,草木恍惚都聽到這一聲響。
顛因倒果!
下一瞬,毫髮無損的小紙人徹底扭斷大石像,黑霧徹底掙脫,四處遊離,肆意脫離,迅速朝外涌去。可還未離開這片空間,吞天攝地的黑霧彷彿遭受大劫,迅速消融!
惡立在黃泉水之巔,捂著潰散肢體翻滾不止,慘叫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