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事端

  彘雖然尾巴斷了, 但是氣勢絲毫不墮, 剛剛和那個陌生來客懟了一場,他渾身還帶著煞氣。


  「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剛想起身,卻發現斷尾還被梁泉拎在手上,那姿勢讓彘萬分尷尬, 整隻獸都發毛起來。之前說過尾巴是彘的弱點, 而且現在還是被人拎著,那感覺堪比剛才被那陌生來者扯斷的詭異。


  梁泉鬆開手,淡聲道, 「無礙, 老神仙應該能夠醫治。」


  他剛剛是在判斷這尾巴是徹底斷了沒有, 如果還殘留著一些的話,至少以老神仙的能耐, 是能夠斷尾再續的。


  「師父, 你沒事吧。」


  夏山注意到梁泉的臉色並不好看, 但是外表看來卻沒什麼傷勢, 這讓他有些擔心。他上下看了幾眼梁泉的情況,尋著他沒有發現的傷口。


  梁泉搖頭, 看著這屋內狼藉的模樣說道, 「你先送彘去老神仙那裡, 其他的再說。」


  夏山只得應下, 扶著彘離開, 顧小道士本是想跟著過去, 但想起剛剛夏山的問話, 反倒是留下來跟著梁泉。夏山性格大大咧咧,但是往往總是能看到一些特殊的情況。


  「師兄,你是在擔心什麼。」


  顧小道士敏銳地從梁泉的舉止中窺出淡淡的擔憂,這對梁泉來說,已經算是失態了。


  梁泉揮手讓屋內的桌椅重新回歸原來的位置,嘆息著說道,「這個人對我很是熟悉。」


  顧小道士剛想說些什麼,突然頓住,面露狐疑,「師兄所說的熟悉,是什麼意義的熟悉。」


  「熟人。」


  梁泉平靜看著顧清源,那雙眼眸平和,可底下的暗潮湧動,帶著絲絲晦暗,「對我知之甚詳,又或者,本就是我的熟人。」


  顧小道士心中一驚,突然想起了沉靜白。


  他在梁泉身邊許久,對梁泉也能算是熟悉,其實他也知道,梁泉看著面善,實則有些平淡,來來往往間一直和他相熟的人甚少。


  硬是要數出來的話,大抵也只有他身邊這三兩隻小貓,以及那遙遠在長安的那位阿摩。


  除此之外,梁泉所認識地,大多數都是他師傅的好友。


  多年獨居深山,梁泉最開始對外面的了解,都是從老道而來,可從沉靜白始,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


  「師兄,這座城該如何解決?」顧小道士清楚知道,這是梁泉急需解決的問題,也是需要他自身思考的一個問題,常人在此時也不該多話。


  「小草兒跟著我們,仔細鑽研一兩天,就不會出事了。」


  梁泉聲音含著些許淡漠,眉宇間似是有些倦怠,顧小道士撓了撓頭,「小草兒又是誰?」


  梁泉點了點他肩頭,「諾,這不就是?」


  顧小道士奇怪扭過頭去,一株小草兒怯生生地看著他,這近在咫尺的距離差點沒把顧清源嚇得跌一跟頭。


  梁泉道,「這座城都是藉由它在操控,現在幕後之人已經離開,陣法無人操持,應該沒有大礙了。」


  顧清源頷首,突然想起了客棧後面的掌柜的,立刻捧著小草兒去後院尋人,梁泉一人站在屋內,面色微沉,指尖微光閃動,似在掐算著什麼。


  「師兄,掌柜的不見了!」


  顧小道士回來,一臉驚訝地說道,「而且那看起來,好像荒廢了許久……」


  他現在有些難以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梁泉跟著顧小道士回去看了一眼,這一眼足以讓他知道了許多事情。


  小草兒作為整個小秘境的靈,能力是控制時間,但只能維持著一段時間。幕後者借著小草兒的能力,不斷用人來做嘗試,試圖尋找著些什麼。


  只是眼下看來,似是失敗了。


  這些人本來就不屬於這個時間,他們的時間被小草兒抽取出來,又被灌輸了同樣的記憶,一次又一次被用來當做嘗試。


  可當這個小秘境被放棄時,這些人也就消散了。


  他們本就不屬於現在的時間。


  梁泉從顧小道士手裡捧來小草兒,看著它懵懂可愛的模樣,輕聲言道,「懷璧其罪,自古難斷。」


  梁泉帶著顧小道士出了街道,果不其然,整座城都空蕩蕩的,帶著一種腐朽枯舊的味道,唯有老神仙的醫館顯得那麼的正常。


  也顯得那麼的不正常。


  梁泉剛步入醫館,就聽到了彘的慘叫聲,也不知道老神仙究竟對他做了些什麼,整個醫館瀰漫著一股燒焦的味道。


  老神仙的身影繞來,看著梁泉笑嘻嘻說道,「這可真是個寶貝兒。」


  看著他這個心滿意足的模樣,也不知道彘到底被老神仙順便帶走了點什麼東西。


  顧小道士看出梁泉有話要和老神仙說,還沒等他們開口就微微欠身,然後主動避讓到了隔壁去。老神仙隨意靠在桌椅前,拎著一個小葫蘆,裡面來回晃蕩的水聲讓他笑了起來,「你又是生什麼氣啊。」


  這話聽著,便是十足的無奈。


  梁泉是老神仙看大的,雖然不是日日夜夜盯著,但梁泉有些小習慣他也知道得很清楚,這看著梁泉的模樣,哪裡不知道他在生氣呢?

  「家師的好友,除開沉道長和您外,您可還知道其他人?」梁泉問道。


  老神仙聳了聳肩,「沒有,那傢伙得罪的人比他親近的人多了去了,除了我和沉靜白那老貨,沒有其他了。」


  梁泉眉心微蹙,看著老神仙道,「您很討厭沉靜白?」


  梁泉此前並沒有感覺到這一點。


  「不,我不討厭他。」老神仙笑著否認,然後吞下了一大口酒,喟嘆道,「你師傅,別看他那麼寵溺你,平日里看起來也是樂呵呵的樣子,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煞神。也鬧出了不少事情。」他這話似乎意有所指,但是不願說得太明白。


  「沉靜白,就像是你以前的師傅,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雖然看著人模人樣,但誰知道他心裡想著什麼東西。」老神仙說,「在你面前的他,不是真的他。」


  梁泉臉色微沉,並沒有說話。


  「你從一開始不就知道了?」老神仙瞥了他一眼,「能瞞得過你的人,能從一開始就了解你的人……你猜猜看?」


  「他沒有死。」


  梁泉突兀說了這句話,惹來老神仙的異樣眼神,「你怎麼聽起來這麼冷靜?」


  梁泉垂頭,復看著老神仙,「您說錯了,貧道很高興。」他看著老神仙神色溫柔地說道,「他沒死,貧道當然非常高興。」


  這話很是溫柔,可屋內突然有些發涼。


  活成個邋遢老人樣的老神仙沒有說話,一口氣把所有的酒水都喝完了后,才慢悠悠說道,「那個小豬仔沒有事,在我這裡待上一日就行。你這個臭小子,還真的毀掉了這裡。」


  梁泉道,「老神仙既從一開始就沒在意這裡的情況,自然也不會在意貧道的行為才是。」


  「哼!」老神仙不滿地哼了一聲。


  梁泉欠身一笑。


  深夜,客棧。


  這客棧雖然眨眼間布滿灰塵,但顧小道士他們的東西還在,不得不費力氣把他們住的房間都清理了一遍,這才勉強能住人。


  梁泉帶著小草兒去了法陣附近,原來這法陣就在府衙裡面。他忙活了一整個下午,確定沒有遺漏后,這才在夜幕後回到了客棧。


  好在他們隨身也帶著乾糧,並沒出現太過尷尬的畫面。


  梁泉獨自一人站在院中,小草兒被小紙人帶著去晃悠了,唯獨這裡月色微涼,庭院中灑滿了銀光。


  梁泉在月下漫步,影子跟隨在他的身後,因著他的一舉一動而變換著。顧小道士遠遠看了一眼,按住了想去尋人的夏山。


  清風拂來,梁泉接住遠遠奔來的小紙人,它嘿咻站在梁泉面前,迫不及待地畫了一個小圈圈,像是接收了什麼訊息,然後楊廣低沉的聲線響起。


  「昆崙山異動。」


  這話石破天驚一般,讓梁泉神色凝重,「阿摩是如何得知的?」


  楊廣按著眉心,眉宇間難得棲息著疲倦,「劍門的人在昆崙山中全軍覆沒,唯獨山下留著的兩個小道士活著,來報說是昆崙山出現了神異,吞噬了他們所有的人。」


  梁泉在院中來回踱步,背著手道,「明日我便帶人回三官觀一趟,然後取道昆崙山。」這巧合的時間,讓梁泉思及今日彘被取走的血。


  白水便是從昆崙山走出的異獸。


  「你只答應我一事,勿要動用言靈。」楊廣的聲音從一開始就不驕不躁,唯有在此句中帶著隱約的情緒波動。


  梁泉輕笑道,「阿摩這又是……」


  「你當初可是答應過,要當阿摩的娘子呀。」楊廣話語輕輕柔柔,帶著些許蠱惑的味道流露著,就這麼飄入梁泉的耳中。


  梁泉微愣,手指微蜷靠在腿上,「阿摩在胡說些什麼?」這件事情從未發生過。


  楊廣似是帶著委屈,輕聲說道,「難道梁泉就這麼辜負我么?」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軟綿中帶硬,欲拒還迎,心口就像人拿著羽毛悄悄搔了幾下。


  梁泉哭笑不得,只道阿摩是借著他做夢地借口來調侃他,道,「阿摩不要再說笑了,這只是個……」


  「梁泉這才是玩笑話。」楊廣止住了梁泉的話頭,看著宮宇上明月清涼,微風吹拂,緩緩而道。


  「我可不是在說笑。」


  梁泉的影子在月光中停頓,那黑漆的身影許久不動,直到對面那人的話隨風飄來,「你道是不願,亦是願意,都同我沒有干係。」


  「沒有干係,便無需同我說。」梁泉斂眉閉眼,這話脫口而出。


  「小道長被我擾亂道心了?」楊廣似笑非笑,帶著些許暢快之意,「我自然是希望你因此動搖,去深思,去想這個可能。」


  「不然按著梁泉的心思,怕不是縱身火海前,才會在走馬燈般光影中念及此事,喟嘆平安,坦然赴死?」


  「後悔這事,我不願做,也不想做。」


  梁泉被楊廣戳中心思,垂眉嘆息,又道,「阿摩想起了什麼?」


  他從未想過,楊廣真的有開始恢復記憶的一日,當初出事那一遭,楊廣的記憶是被聯手封印住,如果沒有有心人的挑動,應該……


  梁泉呼吸一窒,想起了老神仙的話。


  「你師傅去世了?」


  「不可能,我曾經為他算過……」


  「梁泉?」楊廣喚道。


  他還未說話,就感覺到了梁泉的走神。


  梁泉揉了揉鼻樑,睫毛輕顫,撲朔著影子,「我沒事。只是知道了些事情,不是很開心。」他坦然敘說了剛才的情緒。


  楊廣挑眉,又道,「不會剛好和我有關吧?」


  梁泉閉目輕笑,「你要是這麼說,大概也和你有些關係。」


  「嗯?」楊廣鼻音應了一聲。


  「我師傅他老人家,並沒有逝世。」梁泉嘆息。


  他沒有用任何模糊的詞語。


  楊廣不愧是帝王,聽到這消息,眨眼間就串聯上了,「所以那沉靜白……」


  「我不知道。」梁泉清亮的眼眸睜開,帶著一絲晦暗,「但若真的是他,許多無法解釋的事情,或許就有了答案。」


  這世界上,還能有誰更了解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


  梁泉清冷的話語如刀鋒般劃破夜空,楊廣從未聽到他如此冰涼的聲音,「我希冀不是他,可又只會是他,你要小心。」


  或許最可怖的事情,是原以為最親近的人,轉頭來卻偏生是罪魁禍首,害人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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