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黑心肝
夏山追著柳園回到他家時, 剛好日上三竿,起先柳園似乎是想入一家麵館,但走著走著又匆匆走過, 避開人多的地方回到家中。
正如顧小道士所說,柳園家中早就被翻亂了, 不管是什麼東西都被破壞得差不多。
夏山偷偷翻牆進去的, 剛好來得及看到柳園匆匆走進后廂房中。
柳園本來就有癆病在身,走幾步都咳嗽半天,但那越走越快的動作,彷彿裡面真的有什麼重要的東西。
夏山悄然蹭到窗邊, 然後悄悄戳了個洞,透過這小小的洞, 他剛好看到柳園入地道的背影。
……進還是不進, 這是一個問題。
夏山只猶豫了瞬間, 立刻就打算進去,機會不等人。
就在他起身時,一股力道用力按在他的肩頭,夏山眉峰一挑,猛地往後一撞,胳膊肘差點捅到身後人的胸口。
「夏山!」
身後的人咬牙切齒又不得不壓低著聲音喝道。
夏山立刻反應過來,轉身嘿嘿一笑, 「小師叔?」轉眼他又嬉皮笑臉了起來, 現在夏山叫小師叔可是叫得越來越順口了。
「進去。」
他剛剛也看到了柳園進去的背影, 立刻壓著聲音說道。
顧小道士和夏山兩個人幾乎是飄進去, 也跟著柳園進了地道。
「小師叔,你昨天就在這裡受傷的?」夏山悄聲問道,顧小道士在前面壓著氣,「應該都是被驅使的鬼魂,應該是日出,雖然她們不能感受到,但力量在清晨也收到了壓制,就消失了。」
「哈哈原來是……」
夏山的話還沒說完,就聞到前面燒焦的味道,顧小道士頭也不回立刻跑過去,夏山在後面吹鬍子瞪眼,明知道有問題還跑,白瞎了剛才師父的諄諄教誨!
……
麵館后廚。
眼前的女子做著出嫁的打扮,故而梁泉稱其為夫人。
在梁泉開口后,眼前的溫婉女子僅是輕輕一笑,便請著梁泉和彘入內。身後盡頭便是那后廚,彘雖有些惱怒,跟著梁泉入內時,又是確確實實聞到了令獸舒服的味道。
異獸的天性便是貪婪,他體內還有著梁泉殘留的靈氣,正如梁泉所說,彘體內的靈氣本便位消化完全,就算是眼下有活生生的人肉在他眼前晃悠,他也不會有感覺。
可要是還能有吃的,異獸不會拒絕。
頗有些像毫無自制力的金魚,不斷吞噬著超乎預料的食物,區別在於異獸不會被自己的愚蠢給撐死罷了。
「你分明是鬼,又怎麼能準備出這些東西來?」彘道,他沒有說是什麼東西,但是梁泉和眼前的女子都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她輕笑著一揮手,桌面上便露出來一些原本被遮蓋住的東西,又嘆息著說道,「我父親原本是個大夫,後來醫死了人,散盡家財后離開長安,來了這平安鎮做燈籠。這些藥材,都是他尋葯尋來的,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便給用上了。」
白水的視線原本在亂瞄,結果聽到她的話,登時愣住,「燈籠?」
梁泉微微欠身一禮,「沈夫人。」
沈夫人也不驚訝,能道破她對柳園的關心,那人應該也能猜到她的身份,「道長,您真的能救柳園嗎?」
梁泉的眼眸宛如泛著波瀾,眼帘微動,帶著清亮淺光,「柳園命數已盡,沈夫人多年用靈藥吊著他的氣息,可惜已經到了盡頭。貧道所能做的,便是斬斷他身上的債,免得追溯到後世罷了。」
沈夫人嘴唇微動,顫抖了兩下,面容失色道,「道長,當真無力回天嗎?」
梁泉看她身後所剩無幾的藥材,道,「沈夫人,你如此急切,是因為藥材即將不夠。但柳園壽數至此,是無法更改的事情。但你這些年在用藥時,都順帶著惠及了進來麵館的其他人,而你的心思又是因柳園而起,已經抵消許多他身上的孽債。」
孽債……沈夫人往後退了幾步,「你是如何得知?」梁泉說話的模樣,宛如他看到了事情的真相一般。
柳園身上黑氣纏繞,生氣只殘留著些許,那微弱的白光護著他的心脈,可惜遲早會被黑色蠶食殆盡。眼前的沈夫人卻帶著鬼魂中難得乾淨的氣質,該是這些年她斷斷續續為柳園熬藥,餘下的葯湯靈氣滲入了麵湯中,惠及了無數百姓。
「你也困在人皮燈籠里?」彘抬頭看了眼門外掛著的燈籠,雖然那燈籠外麵糊了一層東西,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黃色燈籠一樣,實則內里照樣還是紅燈籠。
也不知道是怎麼把人皮染成那樣鮮艷的紅色。
沈夫人苦笑,看起來有些失落,像是認命了一般,「我父親在十五年前帶著我來到平安鎮,原本是安居樂業,靠著糊燈籠過活。後來柳園入贅到我家,也和和美美過日子。可惜我父親的身份也不知怎的被張老闆所知道,夥同著幾家頗有勢力的人家要求我父親告知他們一個秘密。」
「我父親從前鑽研醫術,也通讀了不少偏門,其中有種法子是在人死後,剝下人皮再做成燈籠,便能生生世世囚住魂魄供人差使。」
「你父親,便是因為這件事從長安城離開吧。」梁泉眨了眨眼,平靜道,「不是因為醫死了人,是為了避禍。」
沈夫人頷首,又繼續說道,「平安鎮的人,倒不真的對得上平安二子。有我父親這樣醫術邪門通學的,也有趙老闆這種夾喇嘛的,他們不想自己涉險,想要制出這得用的東西。」
「所以你父親做了?」白水瞥了她一眼,沈夫人的腳果然輕飄飄的,並沒有落在地上。
「他教了趙老闆如何做,但是留了個心眼,他說這人皮燈籠只能用姑娘來做。」沈夫人慘笑了一聲,「這趙老闆這群人也不知怎的,幾戶人家全生了個獨苗苗的女娃。十年前的畫舫,趙老闆等一干都沒有參與,死的全是後來做了人皮燈籠的。」
梁泉若有所思,道,「這些人皮燈籠,想來都和趙老闆等人的血脈牽扯上關係了吧?」
沈夫人道,「的確如此,父親本是想給自己留後路,沒想到趙老闆陰毒,在頭一批紅燈籠做完后,直接殺了我父親,後來我也被做成了人皮燈籠。」
說到這一段的時候,沈夫人的臉色並沒有什麼表情,清清淡淡的,似乎不是在說自己的事情。
彘注意到她的視線眷戀地留在藥材上,聯想到她剛才所說的話……想來她在懷念的人並不是她父親,而是柳園。
「柳園剛剛入贅后改名叫沈遠,剛剛成親兩個月便出了這事,以往他都在後院幫著父親做工,沒什麼人認識他。他跑了后,改名為柳園回來,也勉強安生。」
沈夫人的話告一段落,這才矮身行了一禮,本便蒼白的臉色顯得更加難看了些,道,「我誤打誤撞被掛在這裡,後來外面的澤兒不知為何能看到我。澤兒原本是個小乞丐,後來我教他做東西,又指點他把我以前胡鬧埋下的首飾挖出來賣了,盤下這間店。他對我很是感激,因而剛才若是有什麼得罪之處,還請兩位見諒。」
彘嘶了一聲,引起了梁泉的注視,面對著梁泉那一雙清透的眼睛……主要還是他髮髻上小紙人的誘惑,彘選擇閉嘴。
梁泉回頭看著正一臉希冀看著他的沈夫人,勾唇輕笑,「沈夫人,你所說的話雖然都符合情況,卻模糊了很多細節。」
「你的夫君柳園在其中,到底是怎樣的人,你似乎從一開始都沒有提及過?」
沈夫人斂眉,端的是一顫便動人的憐惜模樣,「道長此話何解?」
「你被做成人皮燈籠,當真是因為趙老闆,而不是你的父親?」梁泉這話石破天驚,猶如重石砸落潭水,濺落出巨大水花。連白水都有些受不了似的眯眼,「虎毒不食子,你父親把你給抽筋扒皮了?」
沈夫人搖頭,似乎因為氣惱而往上飄了兩下,「道長,你可不能胡說,我父親怎會是那樣的人?」
「外面掛著的燈籠該有十幾年的歷史了,沈夫人雖然做出閣打扮,可明顯是十數歲的模樣,和你所說十年前去世的年紀不符。想來從一開始,柳園入贅你家時,你便已經存身在這人皮燈籠中了。」
梁泉這話一落,整個場面為之寂靜,只能聽到那看似清潤的話語還在繼續。
「不如沈夫人告訴貧道,柳園若是從一開始便不知情,那你為何這麼拚命救他?」
「因為那兩個月的夫妻情分?」
「而夫人又是怎麼被誤打誤撞掛在這裡?」
彘嘖嘖了兩聲,這道人看著溫和,實則切開都是滿滿的黑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