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花開

  長安城內, 夜晚總是比別處來的早些,又走得慢些。


  宵禁后,巡視的侍衛警惕地在城門口候著, 街道上來往的戒備,以及宮門口冰冷的注視, 皆是皇家威嚴。


  皇宮內, 殿中剛清走了一撥人,哪怕隋帝沒有大開殺戒,也讓留下來的幾個滿頭大汗,腳步更加輕巧, 不敢惹出禍事來。


  隋帝的怒火爆發了一次,他們誰都不想在短時間內又惹來第二次。


  楊廣把寢宮內所有的侍從都給趕出去, 矮身坐在軟塌后, 手裡拋著小木人發獃。


  木之精華小小的個子在空中翻滾了幾下后, 倏然趴在楊廣的手指上不肯動了。楊廣回過神來,看著小木人說道,「看來暫且還離不了你。」


  濃濃的嫌棄口吻。


  剛剛立了大功的小木人:嗚。


  楊廣覺察到了那不對勁的地方,但是這種不對勁又不像是外力施加。然小木人回來后,他是如此清晰地感覺到他先前下的決斷就是狗屎。


  他用指尖戳了戳小木人頭頂上的小綠葉,喃喃自語道,「還真是不妙。」


  不管是因為什麼, 開始影響到判斷都不是什麼好事。


  昆崙山。


  梁泉伸手拍了拍肩上落下的雪, 隨著他的呼吸, 嘴邊的白霧飄散開來。縱使山下已經是春暖花開的季節, 但是在高山上還是如此冰冷,如一片死寂的白。


  越往上能看到的顏色越少,鋪天蓋地的白色擋住了所有的景緻。


  梁泉起先還能小心注意著不要一直盯著白色,長時間看著雪容易雪盲,但是到了後面顯然已經無能為力,也就不管了。


  在梁泉孤身一人的時候,小劍不願再躲在梁泉身後,反而是一直跟著梁泉,偶爾感覺到危險就嗡嗡嗡一下。


  小劍的性格和小紙人不大一樣,雖然兩者要是鬧騰起來並沒有什麼差別,但是小劍更沉穩一些。


  它飄在梁泉的肩頭上,剛剛結束了又一輪的巡邏。


  梁泉笑著握住它,「不必如此著急,這裡的危險甚至不如下面。」


  昆崙山越上,靈氣越乾淨純正,這裡無論誕生了什麼,都不會是妖魔邪物。


  小劍卻是不管,嗡嗡了兩下,算是反對了梁泉的意見,然後又繼續英勇地在梁泉身邊環繞。


  梁泉從不去強迫小紙人和小劍改變什麼,既然小劍如此執意,他也沒有繼續。


  昆崙山在神話傳說中有著無與倫比的地位,自然而然也成為眾多修道之人心目中的神山。梁泉還是頭一次如此靠近巔峰,呼吸間是純粹刺骨的寒意。


  梁泉眼都不眨地看著山頂,那處似近似遠,好像近在咫尺,他深吸了口氣,握住了又打算離開的小劍,輕聲說道,「不如飛上去。」


  小劍嗡嗡嗡了兩下,這一次不是反對的意思,而是贊同。


  既然到了這裡,不能上去簡直是一件憾事!

  一人一劍的身影很快穿破雲霧,疾速地望著山頂而去。


  越往上靠,梁泉越發感覺到一種粘稠的感覺,彷彿深陷果醬一般難以掙扎,連飛劍的速度都有些緩慢。


  飛劍的劍柄連續亮了幾下,似是掙脫開了一些,猛地又往前飛了一段距離。但是並不長久,宛如往前扎了兩下后,又一頭撞在了軟乎乎的東西上頭。


  面不拉幾的,就跟團棉花似的。


  劍本鋒利,刺在棉花脹紅卻是難以動力的。


  梁泉心思微動,想起了些什麼,仰頭看著越發靠近的天空,他伸出手做出了一個摸的姿勢,他並沒有摸到什麼,但是梁泉清俊面容上露出個淡淡的笑意。


  梁泉掀開下擺,竟是在飛劍上坐下,開始打坐起來。


  飛劍隨著梁泉的動作而擴大,容納下一人的位置后,梁泉竟是在這樣的高空中,開始入定。


  在昆崙山巔下,蒼茫化雪,又有新雪,如此往複尋常,白雪依舊,卻悄然有點點綠色。


  梁泉這一入定,就是整整七天,等到他重新睜眸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往下跳去。


  小劍和他心意相通,立刻也明白了梁泉的意思,跟著梁泉一同急速地往下墜樓,在梁泉即將接觸地面的時候,很快就接住了梁泉。


  梁泉在地面站穩,感覺到身體果然比之前要輕鬆很多,舒展活動后,他握著了縮小的劍,「果然,那上面是最純粹的靈氣。」


  小劍在上面寸步難行,梁泉甚至隱約覺得他們被包裹起來,皆是如此。


  梁泉下意識想到,若要說著被撞倒的不周山就是昆崙山,他大抵知道來源為何了。


  他在上面待了七日後,已經知道再往上的確是上不去了,便沒有繼續存著這個念頭,反而是捂著腹部,人不吃不喝也是有極致的,哪怕梁泉不停地被靈氣淬鍊也是如此,眼下他肚鳴如鼓,著實難堪。


  好在周圍也沒什麼人,梁泉尋了處僻靜的山石,然後在上面開始烤饅頭。水還能將就著吃雪水,但是飯不可以不吃。


  上山的時候梁泉就準備了大半個月的乾糧,如今所剩不多,一口氣都給吃完后,他也開始下山了。


  昆崙山一事差不多讓梁泉給弄清楚了,餘下的就是和阿摩那裡對對情況。在知道有人盯上他的時候,風馳電掣回長安城也是沒用的。


  ……


  顧小道士和夏山兩個人對坐著,面色一致,垂著頭盯著桌上的菜,都沒有動筷子的想法。


  「唉——」夏山終究比顧小道士嫩了點,忍不住先開了口,「梁道長要是回來會不會生氣?」


  顧清源鼓了鼓臉,又覺得這個動作非常不妥,又立刻給收回去了,「師兄不會生氣。」


  在夏山鬆了口氣的時候,顧清源露出個慘兮兮的笑容,「師兄只會把我們都狠狠錘鍊一番,以防下次再發生這樣的問題。」


  夏山的臉色一僵。


  片刻后,夏山伸手揉了揉臉,把僵住的臉恢復正常,一本正經地說道,「你才是道士,我是普通老百姓,梁道長肯定不會沖著我發火的。」


  顧小道士:???

  這又不是你逞能的時候了?!

  但夏山這話還真的是致命一擊,讓顧小道士垂頭喪氣,無話可說。


  許是看著顧小道士那樣子太過可憐,夏山還是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別想太多,我們還有小紙人,或許在梁道長回來前,你能把事情給解決了呢?」


  顧小道士哼笑了聲,指望這個還不如指望師兄早點回來呢!

  但夏山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顧小道士好容易恢復過來,神勇地和夏山開始了搶菜大戰,結束了晚飯後才開始討論究竟要怎麼做。


  梁泉放下顧清源和夏山時,已經靠近西北那邊,再遠就是異族的地盤,因此梁泉早早停下腳步在最近的城鎮尋了處住所。


  許是這裡靠近大西北的原因,來往的人都異常粗獷,風沙常年來襲,看著尤其像邊城小鎮。最開始的時候顧小道士和夏山也很安穩,平日里進進出出雖然常有,但是連顧小道士都換上一身普通的衣裳,也沒誰會去關注衚衕里的租戶。


  但是!


  世上千千萬萬的問題,絕大部分都出在這個但是上。


  顧小道士還是惹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當初顧清源特地從長安城落跑,歸根結底就是因為他父母要他成親,年方十六的顧清源嚇得直接帶著小包袱就溜了。


  顧小道士自認為他一心向三清,且從三元大帝,怎可在事未成前想那些事情!


  幾日前,顧清源出城散心,順便在路上救了位姑娘,當時馬車的馬瘋了,差點出事。但也不知道這位姑娘是不是看話本看多了還是性格膽大,數日後就有媒婆上門打聽了。


  瞧見沒有,媒婆!

  顧小道士活了十幾年第一次接觸到媒婆這類人,磕磕絆絆之下要不是有夏山在旁作掩護,差點把祖宗十八代都給媒婆套出來。


  夏山笑眯眯地說道,「要不是你現在這麼慘,其實我還是想笑。」


  顧小道士惡狠狠地瞪了夏山一眼,他就知道要不是因為他強力鎮壓,這小子剛才才不會和他一起做那麼悲催的表情!

  「不成,我們還是先跑吧。」顧小道士坐立不安,這短短三日,媒婆就上門了兩次,他早就想跑路了。


  「那梁道長回來后怎麼辦?」夏山皺眉。


  顧清源狠狠一拍桌子,「去城門口蹲守,我就不信還守不到師兄!」


  看著顧小道士那麼激動的樣子,夏山把嘴裡的話咽下去,這重點可不在梁道長身上,而在那位姑娘身上。


  顧小道士的行動力非常高,當天說完當天就搬,悄悄地撤離了他們租下的院子,徑直搬到城門口去了。也正好因為他們搬的時間是晚上,當梁泉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院子內人去屋空,一個人都沒有。


  小紙人和梁泉是有聯繫的,他沒感覺到出什麼大事,因此也沒那麼著急。


  梁泉慢條斯理地檢查了一遍屋內的情況,推斷出顧小道士他們是自願離開的。這個結論一出,梁泉也就放下心來,沒有立刻去尋他們。


  梁泉下了昆崙山后就日夜兼程地趕回來,難得精神有些疲乏,在確定了兩個小輩沒有問題后,他靠著床柱休息,一不小心給睡著了。


  「阿摩……」一個軟綿綿的聲音叫住了少年,「沒有用。」


  小梁泉可憐兮兮地蹲在門檻前,抱著小膝蓋看著阿摩,一臉垂頭喪氣。


  阿摩舉著小娃起來,「沒事。」


  小梁泉雖然恢復記憶,但行動還是因為幼年期而幼化了些,他伸出肉乎乎的手揉了揉眼,沮喪地說,「師傅不會騙我。」


  阿摩隨口說道,「那你再試試,比如讓這草開花。」


  草是從來不開花的。


  梁泉頷首,小臉蛋一本正經地看著地面的草。


  [開花]

  阿摩原本是不在意的,可當他親耳聽到小梁泉出口的話后,他的神色微妙地變了一下。


  他聽不懂。


  「你剛剛說的什麼?」阿摩揉了揉小梁泉的小肚子,看似不經心地問道。


  小梁泉道,「說開花啊。」他似乎不明白其中的差距。


  阿摩半心半意地點頭,垂頭看了眼那草……顫巍巍的花骨朵兒壓著嫩葉,又片刻后,嬌嫩的花瓣悄然綻放,花蕊是粉色的,花瓣卻是淡黃色,這是阿摩從未見過的花。


  花開了。


  梁泉醒了,看著窗扉上漸漸透出的日光。


  許諾花開,是期盼;擁有小紙人,卻宛如造人。


  從無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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