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鎮壓
梁泉跪坐在矮桌面前, 手裡拎著毛筆,正一臉無奈地看著一身硃紅色的小木人。
小紙人躲在不遠處悄咪咪地看著這裡。
梁泉伸手把小木人給拎起來,然後又抬頭看著躲得遠遠的小紙人, 「你給我過來。」
小紙人垂著紙腦袋小跑過來。
梁泉伸手敲在它腦袋上,雖然沒有任何的威力, 但是還是讓小紙人的腦袋低得更低了。
「有了夥伴, 怎麼比平時還愛玩。」
梁泉尋常的時候喜歡畫符,畫符是讓他冷靜思考的方式,某種程度而言,這對他來說也算是消遣的方式。
他包袱裡面常年備著硃砂和黃紙, 今日剛打開包袱,沒在該有的地方看到硃砂盒子時, 他就有些疑惑了, 沒想到尋到了后, 打開一看,裡面咕咚泡著一隻木之精華。
小木人剛剛化形清醒沒多久,梁泉也知道它有些獃獃愣愣的,平日里一直是小紙人在帶著它玩鬧,這背後到底是誰引得它做出這樣的事情,顯而易見非常清楚。
梁泉抱著小木人離開了盒子,罰小紙人在桌面上待著不準動, 回頭去給木之精華清理了。
等楊廣沐浴出來后, 就發現這屋內就只留下了一隻垂頭喪氣的小紙人。
小紙人不比木之精華, 木之精華是集天地之造化, 最終才有了這麼一小隻,但是小紙人是梁泉用特殊的方式造出來的,眼下也只有兩隻,平素里是表達不出什麼表情。
另外一隻小紙人以前從未醒來過,剛清醒的時候就被梁泉贈予了巷神,而梁泉身邊帶著的這隻小紙人,已經有了很多年的陪伴。
哪怕小紙人的紙腦袋並不能表達出什麼表情,但是楊廣看著它做出了抱膝的可憐兮兮的動作,還是第一時間就知道它又闖禍了。
楊廣把擦頭髮的巾子隨意地丟到了窗台上,在小紙人面前坐下來,「行吧,說說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小紙人猶豫地看著楊廣,然後伸出小小的胳膊。
楊廣垂頭想起他原本胸前應該有的東西,臉色一下子微動,「你又帶著小不點去玩鬧了?」
小紙人嗖地一下把小胳膊給收回去了。
楊廣勾唇,「你還知道害怕?」
小紙人顯然默默變成一張紙,平攤在桌面上不動彈了。
等梁泉帶著清爽乾淨的小木人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著楊廣手心正揉搓著一小團紙。梁泉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來那是小紙人。
還沒等梁泉說些什麼,小紙人在楊廣的掌心鬆開,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三兩下扒拉在楊廣的大拇指上,小小的腦袋磨蹭了兩下,意思非常明顯。
小紙人:好玩!還要!
楊廣:「……」
梁泉把小木人也同時放在了楊廣的掌心中,看到恢復了原來樣子的小夥伴,小紙人也一下子忘記了楊廣,一把就撲在了小木人身上,連接著在掌心上打了兩個滾,差點沒跌落下去。
楊廣收攏了掌心,隨手把這兩個小人給放在桌面上,這才看著梁泉。
「你沒事畫那麼多黃符做甚?」楊廣掃了眼這矮桌上的東西,差不多就知道了梁泉到底想想做什麼,這一路上,楊廣可沒少看到梁泉在畫符。
梁泉在矮桌面前跪坐下來,安靜地說道,「這對貧道來說,只是普通的消遣。」
楊廣沉默了一下,有人把畫符當做是消遣……
這感覺就像是有人在跟這位弔兒郎當的隋帝說批改公文是消遣一樣天方夜譚。
楊廣的頭髮並沒有擦拭乾凈,還在滴滴答答地滴落著,他又不喜歡梁泉沒事的時候在他身上貼符咒,梁泉不過看了幾眼,無奈只能站起身來,把那條被他隨手拋開的巾子給尋回來,站在楊廣身後給他擦拭。
楊廣察覺到了梁泉的動作,安然地享受著梁泉的動作,「尋常人,也不能夠動我的頭髮。」
梁泉慢慢地把楊廣的發尾包裹在巾子裡面擦了兩下,「也沒人能讓貧道給他擦拭頭髮。」自從梁泉自個兒鑽研出了亂七八糟作用的符咒,他都是隨意一張黃符就貼在身上,保證乾淨脫水無殘留。
楊廣嗤笑了聲,也沒有再說些什麼,換了個肆意的姿勢,手背撐著下顎閉目養神了。
江婉婷原本是在隔間安慰著依舊有些害怕的阿梅,好在江婉婷的陪伴還是有些作用的,阿梅在床上睡著了。
雖然夜色有些深沉,但是江婉婷一點睡意都無,整個人有些混亂。
她不太敢睡,雖然有著阿梅在身邊,但是正因為阿梅在身邊,江婉婷害怕她睡著的時候,腦袋又不知不覺地飛出去,到時候找回來麻煩,把阿梅給嚇到也不是好事。
自從江婉婷知道了飛頭蠻的事情后,這數日都是撐到凌晨才敢睡覺。
在還沒能學會控制前,江婉婷是絕不敢放縱。
白日知道的事情,讓江婉婷的心裡異常複雜,一方面距離江家出事的真相又進了一步,另一方面,知道父親慈祥的面孔後面不一定藏著一副好心腸,或許還是幫著李大人助紂為虐的人,江婉婷這心裡就不是滋味。
她在屋內枯坐了好一會,站起身來,打算去隔壁間尋梁道長說會話,至少江家出事的原因,她是必定要知道的。
隋朝的主人猶帶著鮮卑習俗的不拘一格,對女子的禁錮比前朝少了許多,梁泉又是道士,江婉婷並沒有在意過多,抬腳就出了門。
雖然江婉婷知道梁泉和黑衣青年是在同一間房,但是她也知道道長晚上從不休息,因此也沒想太多,可她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了下來。
梁道長的房間和江婉婷的房間很近,正好是對面,江婉婷剛開門就看到他的房間門並沒有完全闔上。
那半闔著的門扉透露出了暖黃色的燈光,同時也把屋內的情況顯露得清清楚楚。
江婉婷一眼就看到了屋內的畫面。
矮桌上擺著搖曳的燈火,那黑衣青年正矮身坐在桌子後面,姿態顯然很是隨意。那閉目養神的模樣倒是讓平日的鋒芒收斂了幾分,看起來更加俊美。
梁泉在他身後半跪著,眉目如畫,正平靜地給黑衣青年擦拭著頭髮。
江婉婷到現在都不知道這黑衣青年到底叫什麼,但是她清楚這個人的戒備心到底有多強,不管是江婉婷還是阿梅,對這個人態度都是一樣。
他非常危險。
這個在梁道長嘴中是個能無奈輕喚的人,是如此的鋒芒畢露,危險至極。
但是眼下,他慢悠悠隨著梁泉擦拭的動作而微動這身體,這幅樣子又是如此柔和隨意,就好像……
一隻美麗巨獸收斂了鋒芒,他又重新變回了人。
江婉婷心裡閃過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心狂跳了兩下,往後退了兩步立刻闔上了門扉,轉身回到了床邊落座。
她想,她還是等明天再去找梁道長。
眼下的確不是個合適的時候。
梁泉並沒有察覺到江婉婷的動作,他到底不是真的武林高手,在給梁泉認真地擦完了濕淋淋的頭髮后,手指又在散亂的頭髮中穿插了兩下,溫和地說道,「阿摩,把包袱中的木梳遞給貧道。」
楊廣半闔著眼摸索了兩下,隨後把這個小玩意遞給了梁泉,「你怎麼備著這個?」
梁泉斂眉,眼眸正認真地看著楊廣的頭髮,「阿摩以為貧道每日都是用符咒扎髮髻的?」
楊廣輕笑了聲,聲音從手背後咕噥出來,「要是小道長如此厲害,倒也不是不能。」
梁泉的動作很輕巧,一下下通著楊廣的頭髮,直到徹底柔順后,這才給楊廣重新紮起來。楊廣素日里的頭髮都挺隨意地紮成一束,既然落在了梁泉的手裡,到底是比平時認真了些。
楊廣等梁泉重新站起身來時才睜眼,回頭看了眼正在凈手的梁泉,面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小道長明日打算作甚?」
梁泉重新在矮桌面前跪坐下來,想了想才說道,「這件事情的根源已經清楚,但貧道想先看看到底那李木是什麼心思。」
楊廣坐正了身子,「你不是推算了?」
梁泉輕輕搖頭,「推算只是給了貧道一把鑰匙,到底如何開鎖,還是需要靠自身。不是所有的鑰匙都會告訴貧道,所有關於鎖頭的消息。」
楊廣微眯起眼睛,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那所謂的道人,以及那些借著江家入城的人,與此事有莫大的關係。」
他下午的時候把南宮明給叫了回來,也不知道楊廣給他吩咐了什麼。
梁泉頷首,「昨夜在外面的山林中看到了狌狌,這說明他們並不能長久在這城內待著。」
楊廣的視線在梁泉身上有意無意地掃過,隨後搖了搖頭,「那可未必,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是害怕某個發現了他們問題的人。」
梁泉輕聲道,「貧道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在他們面前現身,他們不會懷疑到貧道身上。」
楊廣道,「之前是不會,但是昨夜和他們在外面直接對上了,那也就不一定不會了。」
梁泉斂眉,「狌狌能通過剝人皮來更換相貌,希望別再出什麼事情。」
楊廣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事情,漆黑眼眸中翻滾著看不清楚的情緒,「我有些好奇。」
梁泉的注意力落在了楊廣身上,「阿摩好奇什麼?」
「我想知道,到底小道長到了什麼時候,才會動用你的能力?」楊廣的話題兜兜轉轉,又是回到了梁泉的言靈上。
梁泉卻知道楊廣這一次的發問沒有之前那種種的問題,只不過是單純地因為眼下的場合而發問。
他就是如此篤定地清楚。
梁泉這一次沒有很快就回答,而是沉吟了半晌后才說道,「貧道不知道。」
楊廣挑眉。
梁泉露出淺淺的笑意,如春風拂面,「貧道不能預測到未來的事情,以後貧道會怎麼做,明日貧道會怎麼做,貧道不知道。」
或許明日剛起身的時候,梁泉便認為需要動用言靈,或許直到這件事情結束,梁泉都沒有用過。
「你倒是隨意。」楊廣的手指又成為了小紙人玩鬧的場合,小木人正怯生生地站在不遠處,盯著它那愛玩鬧的小夥伴作死的全過程。
梁泉忍不住笑道,這笑容在搖曳燭光下是顯得如此的溫柔,「阿摩是在說自己嗎?」
楊廣在梁泉的笑容中問道,「我以前是什麼模樣。」
梁泉並沒有避開這個話題,他的視線落在了正在楊廣手指間翻滾的小紙人,久久沒有離開。
楊廣隨著梁泉看向了掌心的小紙人,半晌后眉心緊皺,嫌棄地說道,「不可能。」
梁泉笑道,「阿摩,這可是你親手裁出來的模樣呀。」
就連一直衝著楊廣嗡嗡嗡的小劍,也是當初楊廣親手刻出來的劍柄。
楊廣臉上的表情越發嫌棄,跌坐在溫暖掌心的小紙人一臉迷糊,小黑眼珠子莫名地看著楊廣。
「……一臉蠢樣。」
「那也是從你那裡學會的。」
楊廣:「……」再見,友盡。
次日,江婉婷帶著阿梅起身的時候,就敏銳地發現那位黑衣青年顯然心情不好,而梁道長看起來,反倒是心情非常好的樣子。
黑衣青年不知道是否尤愛著黑色,他的衣裳來來回回一直都是這色,且錦袍加身,姿態從容,也不知道是哪個大家族裡頭的人物。
江婉婷不敢招惹她,領著阿梅坐在了他對面。
梁泉溫和地說道,「你們兩個還好嗎?」
江婉婷的臉色有些難看,只是搖著頭,實際上她昨夜並沒有休息。阿梅只是怯生生地點了點頭,然後也不說話。
梁泉為了兩位姑娘,昨夜就讓小二把早飯都送到了屋內。
楊廣看著梁泉毫不猶豫又選擇了白花花的大包子,忍不住撲哧了一聲,也沒有說些什麼,悠閑地喝著酒。
大早上喝酒,也就只有楊廣了。梁泉也沒有去管楊廣。
江婉婷在吃完早飯後,小心地提出了自己的意思,她想出去外面看看。梁泉仔細想了想,然後對她說道,「那位李大人認識你嗎?」
江婉婷斂眉,「李木認識我,但是我稍微裝扮一下,應該沒有問題。」她想去祭奠一下家裡人。
不管她父親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但是她畢竟是她的父親,江婉婷不能夠忘卻他的恩情。
梁泉點了點頭,然後看著阿梅,「阿梅姑娘呢?」
阿梅被梁泉稱呼姑娘,連連擺手,然後才小聲說道,「我想,想跟著姐姐。」
哪怕昨日她知道了江婉婷就是江家的人,但是阿梅心裡對江家是感謝的。她不懂得到底什麼叫做壞,什麼叫做算計,但是江家的施粥在她看來是好事。
楊廣笑眯眯地看著梁泉問完了兩位姑娘,然後就把他給拉出了客棧。
兩人一前一後地在街道上奏摺,不過是幾步后,楊廣眉峰微動,還沒有動作的時候,就被梁泉伸手按住。
楊廣費解地看著梁泉的動作,「你到底是多熟練?」順其自然的動作也不知道經過了多久的習慣。
梁泉頭也不回地說道,「只是盯著罷了,不是什麼大事。」
昨日阿梅說了后,梁泉才知道阿梅如此害怕楊廣的原因。他活生生地把守著街道的人給打殘了。
楊廣不在意地說道,「助紂為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阿摩的凶性太重,這不是好事。」梁泉的手也沒有立刻從楊廣的手腕上收回來,反倒是握住了楊廣的手腕,牽著他在街道上走著。
也不是沒有旁人用著異樣的眼光看著二人,但是牽著人的那位道士走得坦然,被牽著的黑衣青年就像是關了閘的野獸,懶散的模樣也不像是在意的模樣。經過的人不過是多看了兩眼,也沒有再繼續看了。
昨夜楊廣剛在街道上走了一遭,這麼俊美鋒利的人,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夠忘記的。
跟著梁泉和楊廣的人自然是被李木派出來的人。
那老捕頭在李木手底下待了五年,自然知道李木是怎樣一個性子,在李大人下了命令后,立刻就讓他的侄子過來盯著這處。
老捕頭的侄子是這城裡流竄的流氓,當然在老捕頭的關係下,他還是有著正經的事情在做,在街道上開著一家胭脂鋪,沒事的時候逗弄幾個小媳婦,也不敢做過火招惹了李大人。
這一次得到了老捕頭的要求,他這個大侄子立刻就收拾了東西,在客棧外蹲點了半個時辰后,終於看到了老捕頭所說的人。
梁泉和楊廣在出來的時候就察覺到了這點,梁泉按住楊廣的手腕就是為了這一點,兩人在街道中慢悠悠地走著,看起來動作也不快,但不知怎的,也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他就跟丟了這兩人。
這人呆愣著站在街角,有些回不過神來。
他能被老捕頭要來做事情,自然是因為他對整個城內的街道都熟悉到了極點,不管是跟著什麼人都從來沒有跟丟的時候。
這大白天活見鬼了?
明明眨眼前還在,一眨眼就不見了!他狠狠地打了個寒噤。
梁泉和楊廣兩人早就出現在了府衙外面,也注意到落在和府衙到底是什麼情況,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這外面的牆壁看起來還有些剝落,看起來像是經久未修的樣子。
楊廣輕笑了聲,「倒是會做樣子。」
梁泉瞥了眼楊廣的笑容,笑意顯然完全沒有抵達他的眼眸。
兩人翻身入內,在大白天的時候干起了本應該在夜晚才應該做起的勾當。或許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府衙內的捕快也沒有太高的戒備心。
他們早就習慣百姓對李大人的服從,也沒想到會有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偷摸摸地潛入府衙。
兩人很順利的到達了李木的書房。
梁泉輕聲道,「他不在這裡。」
早晨梁泉還特地為了李木而掐算了一番,得知他今日要出城的事情。
楊廣道,「你要是能夠把他給直接掐死,反倒是好事。」
梁泉無奈搖頭,並沒有說些什麼,而是直接推開了門扉。在楊廣跨過了門檻后,梁泉反手把門給關上,然後在懷裡掏出了黃符貼在了門上。
楊廣回頭看了一下,然後順手扯了扯門把手,紋絲不動。
「倒還是挺好使的,你這關門的動作太熟練了。」
梁泉慢慢說道,「都是在你身上給練出來的。」
小時候壞事可沒少干。
楊廣無話可說。
自從梁泉打開了話匣子后,楊廣時時刻刻都處在這樣的環境下,梁泉的每句話都似乎帶著深意,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養成了這個壞習慣。
楊廣摩挲了指腹,「我怎麼覺得,被小道長調戲了一番?」
梁泉平和包容地說道,「錯覺。」
在書房的中間擺放著一塊奇怪的石頭,那石頭的模樣稀奇古怪,也看不出到底有什麼具體的輪廓。
梁泉看著這怪石沉吟了半晌,臉色微動,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
他往後退了兩步,動作幅度雖然不大,卻恰好擋在了楊廣和這怪石的中間。
楊廣臉色不變,視線在梁泉和梁泉身後擋著的怪石逡巡了一下,「小道長是在作甚?」這等戒備的態度是對他?
楊廣面容未動,語調輕柔,但是梁泉知道阿摩生氣了。
梁泉站定,索性回身看著楊廣,漆黑的眼眸認真看著阿摩同樣的黑眸子。
「阿摩,貧道不是在戒備你。」梁泉的話語總是有著這麼強烈的說服力,他溫和的聲音再度響起,輕輕地開口,「這本來應該是一塊鎮壓石。」
楊廣蹙眉,「鎮壓什麼?」
梁泉斂眉輕笑,「贔屓。」
「那隻大烏龜?」楊廣的眉頭皺得更深,顯然是對贔屓一點好感都沒有。
梁泉無奈地阻止了楊廣打算繼續說話的念頭,「祂是神獸,阿摩不要這樣子。」
楊廣聳肩傲然的模樣有些迷人。
贔屓在上古的時候可是鬧出了不少事情,後傳言被大禹所鎮壓,至於鎮壓的場所到底在哪裡,卻是少有人知道。
但是剛才梁泉卻是在這塊怪石上察覺到了異樣。
梁泉低頭看著這塊石頭,嘗試著伸手去舉起來,但是兩隻手一起用力,這塊石頭紋絲不動,彷彿就長在了桌子上面。
這樣沉重的力道……梁泉所有所思,嘴中輕輕地說道,「那個道士……」
楊廣的反應也不慢,幾乎是和梁泉同時說了出來,「那個離開的道士。」他的視線在這看似普通的書房內過了一遍,然後腳步輕移,往著裡面走去。
「那個道人不是離開了,該是死了。」楊廣隨手把書架上的書都給丟下來,然後盯住了擺放在第三層的一本書。
梁泉微微斂眉,「阿摩是如何得知的?」
楊廣漫不經心地握住了這本書,「那還需要想嗎?」他用力一拔,整個書架發出了咔噠的聲音,慢慢地往兩邊移開來。
他看著這條密道,慢悠悠地說道,「這李木陰險狡詐,和我的想法倒是差不多。要是有人知道了這麼多東西還想離開,只能躺平了出去。」
梁泉無奈,站在楊廣伸手拍開了楊廣的手,推著他往前走,「阿摩不要這樣。」
楊廣絲毫不覺得剛才的話是在貶低他自己。
梁泉的聲音在楊廣身後響起來,「這石頭上面氣息不對,但尋常人也抬舉不動。那道人在其中發揮的作用不小。」
梁泉在看到那鎮壓石時,迅速察覺到上面贔屓的氣息,也因此知道為何贔屓尊者當初會特地讓梁泉前往北方,或許根源便落在這裡。
尋常人是決計不知道這麼個東西,李木還大搖大擺地放在桌面上,顯然是知道好歹,由此得知,那個道人給了他不小的助益。
這條密道並不長,裡面的亮度也足以讓兩人看清楚腳下的路,很快就到了最下面的屋子。
梁泉在楊廣站定的時候,也踮著腳尖從他肩膀看過去,恰好看到楊廣蹙眉的樣子。
「這裡剛死了人。」這底下的空間狹小,血腥味還濃濃沒散去。
梁泉的視線落在虛空的一點上,半心半意地隨著楊廣點頭,「的確是。」
楊廣一聽梁泉的聲音就覺得不大對勁,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梁泉抬頭對著半空中出神的樣子。
他順著梁泉的視線扭頭看著,然後把趴在他肩頭的小紙人給拎出來,把它的紙腦袋對著那虛空的地方,「你看到一個人影了嗎?」
小紙人乖順地點點頭。
楊廣滿意地點點頭,把眼巴巴看著他的小紙人丟在了衣襟裡面。
小紙人興高采烈地開始和小木人玩起來。
「你們,是誰?」
那個半透明的身影在床榻上漂浮著,好奇地看著這闖進來的兩個陌生男人。
梁泉欠身,溫和地說道,「姑娘可還記得什麼?」
女鬼露出燦爛的笑容,「小女想到了好看的落日。」她的聲音不知怎地摻雜了些許寂寥,「真好看呀。」
梁泉默默地站了半會,忽而席地而坐,也不顧及這底下臟污的土地有多少血污,慢慢念起了《三官經》。
梁泉的聲音不輕不慢,這經書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內盪開,宛如推開了冥幽大門。
楊廣明顯感覺到這狹小的地方暗了一暗。
三官大帝在上,地官庇佑,輪迴安息。
女鬼迷茫的神色漸漸消失,變得越發安詳,看著梁泉的眼神帶著感激,她落地深深作揖,「多謝道長。」
梁泉緩緩睜開清亮的眼眸,「姑娘不必多禮。」
女鬼重新又露出剛才的笑容,只是摻了些感傷,「小女懵懂活了十數年,連累父母擔憂傷心,的確罪過。還請道長能幫小女把這個送回去。」
她手心虛虛托著一枚玉佩。
梁泉鄭重其事地把這個東西給收下,女鬼的身形開始消散,幽冥地府的大門已經為她敞開,在她身後,兩道若影若顯的身影牽連著枷鎖勾住了她。
「道長……」女鬼聲音幽幽,「那李木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最後幾乎是在梁泉耳邊擦過。
梁泉垂眸,輕輕道了聲,「度人無量天尊。」
楊廣不耐煩地把梁泉給拉起來,「你和那女鬼神神道道說了些什麼?」
以楊廣的敏銳,不難猜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李木也不過是人面獸心的人罷了,這樣的人,楊廣早就見得太多。
梁泉道,「那位姑娘只是告訴了貧道關於李木的事情。」
這城中接連出事的姑娘,竟是被李木所害。表面上這李木看起來溫文爾雅,實際上卻是個人面獸心的畜生!
他有著施虐的愛好,卻不敢在外面顯露出來,便造了那密道。
偏生又是個愛俏的,看不上平頭姑娘,私底下擄走了數個富人家的女孩,再假裝被殺。在接連引發了縣城內的恐慌后,剛才那個女鬼是最後一個。
在床鋪後面還有個木板門,再推開是個更大的空間,她們最早就是關在那裡。
李木許是對自身很是信任,自詡在密道也不可能有人能夠帶走這些個姑娘,在床笫間可說了不少事情。而這些在剛才都被女鬼告知了梁泉。
兩個人很快就從密道裡面出來,重新站在了書房裡面。但是梁泉還是不願意楊廣靠近這個鎮壓石。
「雖然以阿摩的心性驕傲是不會出事,但是這畢竟鎮壓太久,帶著邪氣,阿摩還是不要靠近為好。」梁泉認真解釋。
楊廣倒也沒什麼別樣的動作,隨意地靠在書桌上說道,「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梁泉眨了眨眼,又重新眨了眨眼,乖順地說道,「難道不是阿摩想做些什麼?」
楊廣難得搖頭,眉宇間卻是帶著笑意,「你到底是靠著這張溫潤的臉騙了多少人?」
梁泉一本正經地搖頭,「阿摩這可是謬論。」
楊廣想做什麼,實際上樑泉並沒有完全猜出來,但是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原本那隋帝前來不過是個傳聞,這一次或許會成為事實。
梁泉和楊廣兩人很快就從府衙出來,只是在離開的時候,梁泉還順便帶走了這塊鎮壓石。
這石頭的確很重,但是小紙人卻輕而易舉地把它給舉起來,那模樣就輕鬆得好像是在舉著一塊豆腐。
楊廣目送著那小紙人的小胳膊撐著鎮壓石翻過牆壁離開,不自覺地捏了捏梁泉的胳膊。
梁泉和楊廣兩個人離開了府衙后,梁泉這才認真地說道,「阿摩,這樣的行為太親密了,不好。」
楊廣的眉頭都飛起來了,看著梁泉的樣子就好像是聽到了什麼奇怪的笑話,「你是在對我說,不要對小道長你太親密了?」
此時他們兩人就站在府衙後面的巷子里,或許是因為府衙這裡來往的行人比較少,他們並沒有看到其他的人經過。
楊廣往前走了一步,偏著頭看他,「你想說些什麼?」
梁泉一臉正直,並沒有因為楊廣的動作而有什麼奇怪的反應,他的神情淡然,眼神沒有變化,「阿摩,這不好。」
楊廣的哼笑聲就在梁泉耳邊響起,帶著若有若無的曖昧,「你以為我在想什麼,小道長自己又在想什麼?」
梁泉並沒有回應楊廣這句似是而非的話。
楊廣的指尖觸碰了一下樑泉的臉頰,立刻便離開了,長身而立站在梁泉面前,了。
這漆黑的巷子難以看清,黑衣青年低沉地說道,「小道長,我想做的事情,還沒有成不了的。」
楊廣的聲音帶著陰沉詭譎,聽著就不像是在認真對話,反而像是在宣誓。
梁泉伸手摸了摸楊廣的脖頸,絲毫沒有在意對面這人攝人的目光,柔聲道,「阿摩要是不想做,那便不做。」
開口說話的人是他,撩撥得人生氣后安撫的人也是他。
楊廣眯起眼睛來,細細地描繪著梁泉的眉眼,低下頭來就狠狠地在他鼻尖上啃了一口。
剛從梁泉衣襟口探出來頭的小紙人看到這一幕,伸出小胳膊把它身邊更嬌小的小木人給按下去。
小木人被小紙人一胳膊給按下去,也乖巧地蹲著,沒有任何的動作。
楊廣舒心地露出笑容,牽著梁泉的袖子轉身就走,那肆意的模樣當真洒脫。梁泉不得不用袖子捂臉,那鼻尖火辣辣的疼痛猶在。
這等幼稚的反應實在不像是隋帝該有的作態,但梁泉是笑著的。
這樣的阿摩,看起來很眼熟。
小紙人的動作比梁泉和楊廣要快多了,等他們兩個人回到客棧的時候,小紙人早就跑完了一個來回,舒舒服服地跟著梁泉一起回來的。
那塊鎮壓石被小紙人壓在了枕頭上,讓那個原本木質的枕頭一下子凹陷進去,整個都壓壞了。
梁泉眨了眨眼,算計了一下,臨走的時候還得給店家賠償。
楊廣摩挲著下巴想去看一看,還沒等動作就被梁泉抬手給攔下了,「這塊鎮壓石如今已經碎落成很多塊,不然以小紙人的能耐是不能抬動。」
想要鎮壓贔屓這樣的神獸,光是這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又怎麼能夠真的成功呢?
楊廣點了點頭,身後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江婉婷也帶著阿梅回來了。
江婉婷今日原本是打算去江家舊址祭拜,但是還沒等她走近那裡,就被阿梅給攔了下來,小聲地指出了好幾個眼熟的人。
這些人都是以往一直在外面攔著他們不能出街道的人,雖然一直有輪換,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次,但是阿梅還是能眼熟地認出來好幾個。
江婉婷一下子就猜出了李木的想法。
這江家的子弟如今就只剩下江婉婷一人,大哥和父母都葬身火海,不管李木對江家下手的原因是什麼,到底還是打著斬草除根的念頭,如今走脫的幾個下人不要緊,但是她卻是李木的眼中釘肉中刺。
江婉婷不敢託大,畢竟李木是認得她的,立刻就戴著兜帽往回走,好在阿梅認出得及時,他們還沒有走到江家的街道上去。
梁泉聽著他們的經過,對著江婉婷點頭說道,「江姑娘的做法很好。」
江婉婷苦笑著說道,「梁道長可有收穫?」
她的情緒從昨天就不太好,自從猜到江家一直在私底下助紂為虐幫助李木做那些事情,江婉婷到現在都覺得苦悶難受。
梁泉看了眼江婉婷,這才說道,「李木要殺江家,是因為你父親一個秘密。」
所有的事情,全都是從半年前開始。
江婉婷蹙眉,嬌俏臉上滿是疑惑。
梁泉伸手點了點身後的鎮壓石,溫聲道,「這塊石頭,江姑娘可有印象?」
江婉婷輕挪蓮步,認真地看了幾眼,忽而驚訝道,「我看過這個。」
半年前,江家的船夫在走船時無意中撈上來一塊沉重的石頭,把漁網都給扯破了,也不知最後到底是怎麼弄回來的。
江婉婷隱約記得那段時間父親的情緒也不怎麼好,但很快這點小事就過去了,她也沒有放在心上。
如今隔了半年又看到這東西,江婉婷不禁有點疑惑,「梁道長,這東西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