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厲鬼
城隍有所指示,梁泉心中有數,讓顧清源跟著保護李清河,便往城外三里地去了。顧清源原本不樂意,可見李清河那扶不起的樣子,只能努著嘴同意。
梁泉徑直出了城門,一路上官道也無人,三里地后,道邊冒然有個亭子,看著像是個古物,除了石桌子石凳子,也沒什麼別的東西。
梁泉邁著台階走了幾步,在這寂靜無人的亭子坐下,悠然自得地看著遠處的風景,從這裡倒是能看到山脈,景緻很是不錯。
「你佔了我的位置。」
一道暗啞的聲音響起,聽著有些刺耳。梁泉抬頭看著,一個披著斗篷的人站在身前,因著又帶了兜帽,連底下相貌如何都看不清楚。
梁泉挪了個位置,那斗篷人也就在梁泉原本的位置坐下,也不說話,就這麼安靜地看著小城的方向。
「你是打算進去?」
梁泉看著他盯著那個方向的架勢,更像是在看什麼仇人。
「想,但進不去了。」
斗篷人竟也是回答了梁泉的問題。
「所以你找了別的東西代替了你進去?」梁泉狀似漫不經意地說道。
「是。」
這一問一答倒是實在,梁泉不說話,這斗篷人也就安靜地看著那方向,沉默不語。
直到暮色降臨,斗篷人慢慢地站起身來,像是打算要離開。梁泉這才慢悠悠地開口,「縱使他們盡數吞了草鬼,可有著城隍在,也不會遭遇多大的災難。」
斗篷人頓住腳步,沙啞地說道,「善人不救,這後來的城隍……哼,我等螻蟻之爭,在神靈眼中,只是過眼雲煙。」
話音剛落,他的身影在梁泉面前消散開來,再無痕迹。
梁泉的拇指下意識摸了摸食指指腹,這個斗篷人從一開始就只是□□,他動手也無用,這才陪著坐了半天。他伸了懶腰走下台階,好歹不是沒有苗頭。
梁泉回想著剛才斗篷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李清河還隱瞞了些東西沒講,這才是最關鍵。
而小城內,李清河和顧清源兩人對面而坐,顧清源都要煩死李清河這人了。明明昨日看起來還好,今日不論去哪裡,李清河都恨不得扒拉著顧清源的衣袖走路。
他本來個子就矮了些,拖著個李清河恨不得把他丟水裡去。
「顧道長,你說梁大師能救回父親他們嗎?」
李清河喝著茶水,仍是不敢抬頭看著他左近的活死人,顧清源順著把茶樓內的人看了一圈,大都兩眼無神,獃滯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如果李清河真的在這樣的環境下待了幾個月,折騰成這個樣子也情有可原。
「梁師兄很是了得,你就放心吧。」
顧清源對梁泉是謎一樣的崇拜,小大人一般安慰了李清河后,並沒有動桌面上的茶水。
李清河疑惑地偏頭看他,「你不口渴嗎?」
顧清源搖頭,理直氣壯地說道,「要是這裡頭也有草鬼怎麼辦?」
草鬼是苗疆那邊慣用的,據說世代母女相傳,隱蔽異常。不知怎的出現在這中原腹地,又摻染上了陰氣,不斷地吞噬著普通人的生氣。
臨走前梁泉給了顧清源護身的符咒,他又纏著梁泉說了這草鬼的個中來由,噁心得他現在都吃不下東西。這小城中的任何吃食,他卻是不敢碰了。
李清河臉色一僵,默默地把茶杯給放回去了。
「聽說梁大師是我生父的弟子,那我……以前是個怎樣的人?」李清河問道,有些憧憬的樣子。
顧清源也不是很清楚,揣測著說,「梁師兄這麼厲害,他應該是位德高望重的大師吧。聽師傅說過,年輕是個絕才艷艷的人。」
李清河又問了些問題,顧清源能說的也基本說了。一來二往間倒是平復了些心情,李清河看著日頭西斜,「都到這時候了,梁大師還沒有回來,顧道長,你餓了嗎?」
顧清源打算等師兄回來再說,可李清河態度誠懇熱情,搞得他沒法推拒,在李家廚房裡進進出出,很快弄了一桌素菜來。
顧清源驚訝地說道,「你還會做飯?」
李清河笑著點頭,「不過都是些普通家常,顧道長別嫌棄就好。我自己做的,肯定沒有草鬼了。」
顧清源想想也是這個理,但他不知為何,真的不想吃東西。在李清河三催四請下才在位置上坐下,剛抬手夾了一筷子,門外便進來了梁泉。
梁泉剛進來就見顧清源丟了筷子奔過來,「師兄~你可回來了。」他看到顧清源這麼膩歪乖巧的樣子,笑道,「在城內待著害怕?」
顧清源搖搖頭,也不說話。梁泉看著這屋內擺著的一桌素菜,又看著那站起來的李清河,他正沖著他們笑著說話,「梁大師回來得剛好,一起吃些東西吧。」
梁泉帶著顧清源坐下來,看著滿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若有所悟。
他一直不說話,讓屋內的氣氛緊張起來。
李清河額頭冒汗,望著屋內小聲說道,「難道是那人進來了?」顧清源立刻拔劍,他的能力雖比不上樑泉,到底在三元觀內待了這麼久,也有一戰之力。
梁泉伸手按住顧清源的手腕,小道士迷糊地看著梁師兄,就見他面色溫和地看著對面的李清河,輕聲說道,「那不就是你嗎?」
李清河尷尬地用帕子擦汗,「這、這怎麼可能,梁大師……」
「你一個備受寵愛的富家子弟,為何會做這一桌飯菜。」梁泉抬手指了指這一桌素菜,偏頭問道,「這也未免太急切了點。」
李家有門房車夫,李父又能給他尋來珍貴書籍,不說大富大貴至少小家安康。君子遠庖廚,李清河應該不會廚藝才是。
霎時間屋內陷入了寂靜中,片刻后李清河臉上怯懦尷尬的神色淡去,面無表情地看著梁泉,「你發現了什麼?」
梁泉平靜道,「貧道發現,原來你是個替死鬼。」
話音剛落,那桌飯菜竟被李清河暴漲的力道掀翻,杯盞湯飯沖著梁泉顧清源撲來,趁著他們閃躲之際,李清河猛地沖身後窗戶撲去。
只聽「滋啦」一聲,李清河嘶吼起來,他扭曲著臉捂胳膊,手掌下血肉開綻,疼痛難忍。
桌面的菜肴都化作各種枯萎乾涸的東西,而緊閉窗戶上隱約能見一張黃符,鮮紅的硃砂咒語在黃符上顯現出來,微亮的靈光點亮了梁泉眼眸中的流光,「你出不去。」
顧清源看著那些東西,噁心得捂住了嘴巴,好險剛沒吃下去。
隨著窗戶上的黃符亮起,這屋內三面窗戶同樣亮起這光芒,而梁泉又恰好站在正門處,阻擋了李清河唯一的去路。
李清河的聲音變得喑啞,「道士,這同你無關。」
梁泉漫不經心地從包袱摸了一把黃符,「占著故人身軀,和貧道的干係可大了。」
在李清河眼亮紅光后,梁泉心中的各種猜測終於串聯到一起,差不多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按照李清河的說法,他能獨自在這座詭譎的小城中生活這麼久,就算是他命格特殊也是不可能的。城隍有言,這裡的人都是中了草鬼,草鬼是蠱蟲,沒有畏懼命格的說法,李清河得以倖存定然有所緣由。
要麼,他身上有寶器;要麼,放草鬼的人是他。
原本梁泉的懷疑並沒有完全落到李清河身上,可外面那位斗篷人的話,倒是給他提供了思路。既他能懷疑這斗篷人的話,李清河的話,是否從一開始就是在糊弄人的?
什麼情況才需要這樣大量的生氣?瀕死的人,還是死了的「人」?
惡鬼附身之人,易露紅眼,那日雖有紅燈籠作為掩蓋,可那點疑惑一直藏在梁泉心裡,直到今日徹底明了。
在梁泉道破「李清河」的身份后,「李清河」臉色大變,面露猙獰,「哼,你小道士毛沒長齊就出來混,這些人合該為我所用!」
既然被梁泉勘破,「李清河」也不再掩飾,屋內陰風頓起,「李清河」的指甲暴漲,閃著尖銳寒光,沖著梁泉突刺而來。
梁泉把身後傻站著的顧清源扯開,反手一張符飄然而去,「李清河」堪堪衝到門口,見梁泉閃身讓開門口的位置,心頭頓喜,剛要邁步就背後劇痛,扭曲著臉色在地上打滾。
一張黃符悠悠自燃著,緊緊貼著「李清河」背後。這符咒燃燒的不是身體,而是作用在魂魄,。
「李清河」原本就是佔據了他人肉身,經此符咒燃燒,厲鬼又畏懼地官,痛得目眥盡裂,宛如地獄業火焚燒,不得不從李清河身體里竄出來。
梁泉早有防備,右手晃了晃鈴鐺,一道淡灰色的身影猛地被鈴鐺攝入。
顧清源看著梁泉右手突然出現的法器,驚訝地說道,「這不是那張天穹之前拿著的鈴鐺嗎?」
梁泉蹲在昏迷的李清河面前,「沒錯,盪清符的靈光消散后,沉觀主把它給了我。」
盪清符把攝魂鈴內的魂魄都超度后,梁泉又置放在三官大帝塑像下念了三天三夜的經,這才取著來用。
梁泉心中還存著些疑惑沒有解除,李清河昏迷不醒,他只能把他安置在李家,又在周圍貼上符咒防備,這才帶著顧清源離開。
「梁師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顧清源撓著頭看著李清河。
梁泉看著灰撲撲的天,距離天暗下來,應該還有一個時辰,「李清河體內是個厲鬼,不知藉助了什麼法子藏匿在李清河體內,又給小城內的人下了草鬼,吸取生氣為己用,增長壽數。」
「可這厲鬼看起來也不怎麼能耐……」顧清源嘀嘀咕咕。
「厲鬼藏在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的人體內吸取生氣,雖遮蔽了一身鬼氣,又想藉此替身存活,可兩相消磨總得付出些代價。」梁泉解釋,又看著眼前的道路,「不過城隍告知我去城外,這件事情定不止如此。」
那日「李清河」能靠近城隍廟,也有李清河這命格的原因。
「那我們現在去何處?」顧清源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