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官手書

  子時。


  阿摩跟在梁泉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漆黑山道,寂靜深夜中,偌大的山體宛若巨獸,偶爾響起的動靜似近似遠聽不清楚,銀盤高懸在天際,可阿摩只能看清楚梁泉的身影。


  「為何挑子時出來?」


  阿摩用劍柄戳了戳梁泉的脊背。


  梁泉不打算知道阿摩是怎麼用那把沒有劍鞘的劍戳他的,看著眼前的山路說道,「明德下午來的時候說過,黑虎的情緒不太對,應該是察覺到山中進了太多的生人。子時陰氣重些,氣息會弱些。」容易防備。


  梁泉不是不能做些什麼,可阿摩身份特殊,還是早些帶離為妙。


  阿摩默默戳劍柄。


  梁泉淡定地往前邁了一步,明明看起來只是一小步,一眨眼就距離阿摩一丈遠。阿摩一戳落了空,也不以為意,也沒怎麼動作,兩三步就和梁泉並肩而行。


  「送我下山後,小道長打算去哪裡?」阿摩原本好聽的聲音在這漆黑的夜裡顯得有些突兀,寂靜氛圍隱約有著回聲。


  「去長安。」


  梁泉道,神色漸漸變得更為冷靜,這周圍的感覺不太對勁。子夜本來就比尋常的時候更冷些,可這是夏時,怎麼都不可能猶如冬日一般冰涼。


  有著寺廟和阿摩在,應該不會有這種情況才是。


  山寺能孕育出黑虎這樣的靈獸,自是有佛光庇佑。阿摩又是身帶帝王紫光,邪祟不敢近身,理應不會如此。


  梁泉站定步伐,像是想起了些什麼,伸手握住阿摩的手指。他的動作也不快,阿摩卻沒有閃躲,任由著梁泉動作。


  梁泉謹慎地順著阿摩的手指往上,順著手太陰肺經穴摸了一路,這才鬆手道,「你被人暗害了。」


  阿摩:「……」到現在才發現這個問題是不是有點晚了?


  梁泉之前就發現阿摩手指的溫度比尋常人冷些,不過那時候沒想到會有人用這些玄門手段來害人。


  是他的歷練還不夠。


  梁泉索性停下來,給阿摩解釋道,「你被人貼了符紙跟隨,又中了咒,這才一直無法擺脫追蹤,又阻止了所有你傳出去的消息。你誤打誤撞入了寺廟后,佛光壓制住了符咒,現在離開寺廟,又開始活躍了。」


  這山林漆黑,梁泉講解的時候,倒也沒注意阿摩的眼神。那雙眼眸深邃漆黑,幾近同周圍的環境融合在一起,看著梁泉的眼神毫無波動,手指扣著劍柄上的雕飾,有意無意地滑過那鋒利的劍鋒。


  可梁泉仍能聽到他輕笑了兩聲,「那道長想怎麼做?」


  「自是破了他。」梁泉眨了眨眼,沒有半分畏懼。他做事總帶著三分散漫淡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少有為難情緒。


  他虛空一握,硬生生從阿摩身上扯下一張黃符紙來,那紙張剛被他扯下便自燃消失在空中。梁泉心知這早就下了禁忌,也沒有理會。


  他從包袱中取出幾件東西,即便在這樣漆黑的環境中也沒有半分猶豫,拎著毛筆沾了沾硃砂,迅速地寫上阿摩的姓名。


  三張符寫就,梁泉合在掌心默念了幾句。一埋於土中,一飛入遠處消失不見,最後一張被他捏在手心,尋著眼前的路走了不過片刻,聽到潺潺水聲。


  他隨手一揚,那黃符也隨著飄走的那張一般飛起,飄飄揚揚地落入水中。


  這番動作后,梁泉在阿摩身上輕輕拍了一記,阿摩頓時感覺身上一股暖流從他的掌心傳來,順著左手開始往上蔓延,眨眼間就到了全身,最後暖暖蜷縮在心口。


  這數日一直盤旋的陰冷感驟然消失。


  「這是何意?」阿摩挑眉。


  「此乃三官手書。」梁泉仔細看了下阿摩的情況,那股陰冷已然消失。


  三官手書從五穀米道所得,雖在外人看來早已是招搖撞騙的招牌,可梁泉自小練習,早已得心應手,更知道天道有常,沒什麼是不可能的事情。


  寫下姓名,一則置於山頂,一則埋入土中,一則安入水裡,三張符后潛心祈福,三官大帝自有感應。


  「剛才你寫的是我的名字?」阿摩好奇道,「可若是假名又如何?」


  「天道自有記錄,你既承認這個稱謂,便掛了記號,又近在身前,哪裡會弄錯。」梁泉說完后,小跑著收拾了剛才翻亂的東西,然後才說道,「記號根除,你要是再聯繫人來,不會再被阻撓了。」


  阿摩眨了眨眼,笑道,「哪裡有什麼人來救我,只有我一個罷了。」


  梁泉也沒說什麼,帶著阿摩繼續下山。


  等他們到了山腳時,天剛蒙蒙亮,正是晨光微熹,一縷紫光在天邊閃過,薄薄的霧氣瀰漫在山林中。兩人也已經走了一夜,直到看到了山下歇腳的茶攤方才停止。


  茶老頭看著兩位道長從山中而出,打頭的是個乾淨齊整的小道長,未笑便能從眼中看得笑意,清俊極了。而後面跟著的道長個頭高些,很是俊美,只是看著總有點奇怪,那氣質怎麼都和這衣服有些不搭。


  「老丈,一壺茶。」


  梁泉輕聲道,茶老頭連忙給兩人備好。


  阿摩在梁泉對面坐下,看著精神頭還好,饒有趣味地看著梁泉,「小道長打算去長安,不若捎我一程?」


  那怡然自得的模樣,倒好像梁泉佔了個大便宜。


  梁泉拎著茶壺給兩人倒了滿滿兩大碗茶水,「你並不想去。」


  他語氣篤定,如果阿摩是真的想和梁泉一起離開長安的話,梁泉也不必特地把他帶下山來。


  阿摩輕笑了兩聲,也沒有繼續說話,只是安靜地喝著苦澀的茶水,半心半意地說道,「小道長,可別再碰到我了,不然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梁泉認真地點頭,「那的確是。」


  阿摩聳了聳肩,卻顯得更為利索。


  梁泉給幾個竹筒都灌滿水,然後看著天色,沖著阿摩行了個拱手禮道別,便大步地往官道而去,那姿勢洒脫逍遙,竟是連一句話也沒留下。


  阿摩撐著下顎看著那漸漸遠去的小道長,慢悠悠地喝著這三文一大壺的劣質茶水,滑入喉間的苦澀味道還是他從來都不曾體會過的味道。


  「陛下!」


  就在梁泉的身影消失沒多久,大批的人馬從道上趕來,更有幾個黑衣人先行出現在阿摩身前跪下。


  也不知道阿摩是什麼時候和他們聯繫上的。


  阿摩,不,該是楊廣了。


  楊廣淡漠地看了眼身前跪著的人,又看著翻身下馬跪在他身前的幾個官吏,打頭的人搶先說道,「下官無能,竟讓猛獸驚擾了陛下,下官罪該萬死!」


  隋帝楊廣從數日前在圍獵場失蹤至今,他們這些個負責獵場的人戰戰兢兢,提心弔膽,總算是等到隋帝出現。


  隋帝站起身來,隨手把一直帶著的劍丟給了跪在最近的侍衛,「砍了他。」


  侍衛和官吏都一愣,侍衛立刻反應過來,起身往那說話的官吏走去。


  生死間的巨大恐慌,讓這個官吏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起身往後面跑去。可後面那大隊人馬都是隋帝的部隊,怎麼可能讓他逃脫。且他雙股戰戰,不過幾步就癱軟在地上,只扯著嗓子哀嚎道,「陛下,下官無辜,下官無辜啊!是大司馬不讓下官去……」


  還沒說話,趕上來的侍衛手起劍落,寶劍鋒利,立刻割下了他的頭顱。靠得近些的幾個官員被濺了一頭一臉血,膽子小的立刻給嚇暈過去。


  整支隊伍鴉雀無聲,寂靜異常。


  「陛下。」侍衛用衣裳擦拭乾凈寶劍,這才小心翼翼地捧著回來。


  「賞你了。」隋帝隨意地說道,絲毫沒有之前劍不離身的模樣。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茶攤,只見剛才給他們上茶的茶老頭早就躲在後頭,正小心地看著這裡的方向,沒想到一抬頭剛好對上隋帝的眼眸。


  茶老頭看著他剛才一聲令下就砍殺人的模樣,早就把剛才他和小道長平靜說話的畫面丟到腦後,心裡滿是驚恐。


  隋帝在袖子里掏了掏,身後的內侍立刻往前一步,雙手捧著一個荷包。隋帝嗤笑了聲,「你倒是機靈。」


  他勾著那個荷包,遠遠丟到茶老頭面前,低聲道,「安生做生意吧。」那聲音清越微涼,有些聽不清楚,茶老頭也不敢動,等到那轟隆的聲響消失后,這才敢抬頭看著剛才那地方。


  屍體,人頭,血跡,什麼都沒有留下。


  如果不是茶老頭身前還有著一個精緻的荷包,他差點以為他是在做夢。他顫抖著打開那荷包,發現裡頭是金燦燦的金豆子,有好幾十顆,還有幾顆金花生,看起來圓胖可愛。


  茶老頭呆坐在原地,剛才那位……真的是天子?


  遠處官道上緩慢走著一隻隊伍,那動作雖慢,可那打頭的標誌讓所有人都不敢輕忽,宇文家是隋朝的功臣,看著這標誌都紛紛迴避。


  隋帝靠著那軟墊喝著茶水,自然的樣子讓幾個貼身伺候的人舒了口氣。好在主子沒出什麼事情,不然他們的腦袋就甭要了。


  只是按著隋帝的情況,今個兒對那個茶老頭倒是法外開恩了。


  隋帝最厭煩外頭的人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平日里那老頭至少得丟掉一對招子,不然也是和那個官吏一樣的下場,哪裡還有那麼好的待遇。


  「派人去那山中搜,除了那山野寺廟,一個不留。」


  「諾!」


  山林中,一群群不同的黑衣人莫名其妙地在山中繞來繞去,他們從夜晚就一直在這山中繞圈,直到天亮都沒找著出路,本是來追殺人的,沒想到最後竟陷入了鬼打牆的局面,連路都出不去了。


  「哎呀。」


  梁泉打了個哈欠,自言自語道,「忘記解除了。」


  唔,總歸是壞人,倒也沒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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