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揭穿

  薛靈初向外看去,只見幾位衣袂翩翩的女郎步入門中,先是向上首的天子和公主等人行禮,而後各自入座。


  其中一個身著絳紅色交領襦裙的女郎徑直走向謝恢,口稱父親,看來她就是原書女主謝無憂了。


  薛靈初一眼掃過去,見她身形曼妙,極為動人。只是容貌卻不是頂好看,同樣是艷麗型,謝無憂比起靈初的從妹宜安縣主薛盛樂,還要差那麼一點,更不用跟永嘉公主本人比了。


  原書的作者在謝無憂還沒出場的時候就一再鋪墊,說她有一種特別的氣質,能夠瞬間吸引無數人的注意力,放在哪兒都是全場焦點。


  可能是同性相斥,薛靈初沒能看出來這種氣質。


  作者還曾把她跟永嘉公主放在一起比較:說如果永嘉公主是能夠讓男主一見傾心的白月光的話,那麼謝無憂估摸著是要往硃砂痣的方向發展。


  薛靈初也是心中好奇,故而對這位女主抱著異乎尋常的關注,時不時地向她那邊看過去。見謝無憂在見過自己的父親后,便粉面含羞地向謝恢身旁的蕭確搭訕。


  只是出乎薛靈初意料的是,蕭確似乎對這位美麗的女郎不怎麼感興趣的樣子,頭也沒抬,隨意敷衍了兩句便不再理她了。


  兩人之間毫無男女主雙方應有的吸引力,薛靈初看得無趣,很快收回了視線。


  宴席已開,賓客間觥籌交錯,笑語不斷,王公大臣們時常舉杯向坐在上首的天子敬酒,廳堂中熱鬧更甚。


  李氏見身旁的公主端莊靜坐,堂上明亮的燈光將她潔白的臉龐塗上了一層暖黃。小公主的面上微帶笑意,一雙眸子凈若秋水明空,明明還是靈動純真的女孩模樣,卻又生得尊貴冷淡的氣質,兩相融合,凝成一種輕盈又濃重的美——世間再沒有這樣的美人。


  她微微傾身,語氣和藹又不失恭敬地與薛靈初交談。


  靈初也轉頭看她,以示尊敬。


  李氏的母家是隴西大族,教養出來的兒女都是一時之傑。作為世家嫡女,當初李氏嫁給蕭確的父親屬於是下嫁,然而她卻全力支持自己的丈夫,陪著他從一個起義軍的小小頭領,成為如今統領關隴地帶的一方霸主。


  聽說蕭確之所以能夠在父親死後很快穩定局面,背後不乏這位夫人的籌謀。可以說,這是一個眼光獨到又胸有韜略的女子。


  李氏近四十的年紀,本不算很老,許是過多操勞的原因,臉上的幾處皺紋較為明顯,但仍能看出年輕時的美麗模樣。整個人的氣質與她的行事作風相符合,屬於硬朗型,只是上了年紀,鋒芒稍減,如劍歸鞘。素衣簡飾,髮髻斜插烏木簪,手腕上戴著一串沉香佛珠。


  兩個人聊到洛陽的永寧寺。


  大魏和前朝都尚佛,佛寺建制輝煌。南朝四百八十寺,北朝也不遑多讓,只洛陽一地就有大小佛寺三千多座,而永寧寺是皇家供奉,最是恢宏壯觀。


  「聽人說寺中的永寧塔有百丈高,我去過幾回,站在塔頂可以俯瞰整個洛陽城。北望邙山,南面洛水,臨黃河。冬天塔上覆蓋了白雪,高聳出雲,與天相接,夏天佛塔又是金色的,一季一個景……」


  少女的聲音動聽,清凌凌如碎冰撞玉,李氏靜靜聽著,面有神往之色。


  「可惜臣婦自小長在隴西,後來到了長安,再也沒有出去過,一直無緣得見。」


  李氏與這時代的許多人一樣,篤信佛教,薛靈初對這方面沒有什麼研究,只好微笑著附和她。


  「公主也是初次來長安吧?若是有興趣,不妨讓阿舜陪著您四處逛逛,也瞧一瞧這關中風物。」


  見她面露不解之色,李氏忙補充道,阿舜是蕭確的小字。


  薛靈初聽她提到蕭確,心裡咯噔一下子,沒有立即回她。下意識地抬眼向對面看過去,只見蕭確微微低頭,一隻手擱在長案上,手中持著酒杯。


  李氏又道:「公主初來乍到,若是底下的人有什麼不周到的,或者是天子和公主有什麼需要,都只管告訴阿舜。貴人們千里迢迢來到長安,如果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那都是我蕭氏之過。」


  薛靈初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就是說在長安這塊地方,是他蕭家說了算的。


  這原本就是事實,故而靈初沒有生氣,清澈的眼睛看向李氏,笑道:「本就是我們叨擾了貴府,何敢自恃身份,再來麻煩將軍呢?」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靈初見她話里話外都有將她跟蕭確湊成一對的意思,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薛氏入關中,在避過元氏鋒芒的同時,也承擔了被蕭氏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風險。在關隴的眾多世家中,蕭氏是憑藉著來自武川的軍隊才壓過眾人一頭,但地位也算不得超然,再加上蕭確年紀尚輕,不服他的大有人在。所以李氏估摸著是要借著眼下的這個機會,給蕭氏再增加一份政治籌碼。


  蕭氏送女兒給天子,抑或是讓蕭確尚公主,這都有可能。只是薛靈初沒想到李氏會這樣心急,這才第二天,就忍不住將她的意圖擺在臉上,或者說她是胸有成竹,篤定了這件事能成?

  薛靈初自然是不想接她這個話茬,隨意敷衍了兩句。


  正說著,謝無憂卻來到兩人的面前,微微傾身行了一禮,向靈初道:「公主,長安城的女郎們仰慕公主已久,可以請您見一見她們嗎?」


  靈初正好也不想再應付李氏,忙含笑點頭,起身跟著謝無憂向著屏風後走去。


  巨大的托泥紫檀屏風做隔斷,將宴上的賓客和屏風后的少女們隔開。靈初知道以後少不了要跟這些貴女們打交道,故而在謝無憂的指引下,姿態端方地與她們一一見過。


  身旁的謝無憂也是舉止落落,令薛靈初不得不對她生出些好感來。按照原書作者的劇透,謝無憂日後是要做皇后的,靈初微微轉頭看她,見她不疾不徐的樣子,倒也有些風範。


  薛靈初的咳疾還沒有好全,站了一會兒就忍不住掩口輕咳兩下。謝無憂見狀,忙從一旁的几案上斟了一盞茶捧給她。


  見靈初正要接過,謝無憂身後的一位女郎卻突然撞了她一下子。她一個趔趄,端著的茶盞摔到靈初的身上,茶水潑了一身,將靈初胸口處的衣裳打濕了一大片,水珠淅淅瀝瀝地往下淌。


  玉娘驚呼了一聲,忙掏出身上的帕子給她擦拭,然而哪裡擦得乾淨。


  眾人見到這情形,也都是一驚。謝無憂轉頭一望,只見撞她的那位女郎一臉無辜,顯然不會承認是她使的壞,不由狠狠瞪她一眼。


  「公主,」謝無憂向靈初行了一禮,滿含歉意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靈初方才已經看清了是怎麼回事,料想這些貴女們彼此間早有齟齬,謝無憂應該是太喜歡出風頭,才會為人所妒,時不時地就要給她下個絆子。


  好在有屏風擋著,外面的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茶水也只是溫熱,沒有傷著她。


  蕭府的一個侍女見狀,連忙過來請公主去更衣。靈初抬起右手,寬袖擋住身上的水漬,看了謝無憂身後那人一眼,轉頭吩咐玉娘幾句,便跟著那侍女走了。


  被人這樣隨意冒犯,若是不讓玉娘教那位女郎幾句規矩,她以後也不用再在長安城待下去了。


  走出門外,天已經完全黑了,檐下的燈籠在晚風中輕輕搖晃。


  靈初被帶到廳堂左側的一個隔間里,侍女去取衣物,她就坐在隔間屏風后的榻上靜靜等候。


  不一會兒,屏風外傳來腳步聲,靈初以為是侍女,正要起身下榻,結果就看見一道頎長的身影轉過了屏風。


  她的動作一下子頓在了那裡,兩隻腳踏在地面上,手還扶著榻上的小几,微微一怔。


  蕭確慢慢地走過來,面上看不出什麼,彷彿一貫的冷淡。但靈初覺得,他的目光中隱隱含著某種惡意。


  他走過來的時候衣角帶了風,將一旁立著的青銅燭台上的燭火吹得微微一晃,靈初的心也隨之一跳,帶著些不安的情緒。


  她將手從几案上收回,站起身來,看著他迎面向自己逼近。


  隨著兩人之間距離的縮短,空氣寸寸凝結。


  早春的天日漸和暖,靈初卻忽然感到有點兒冷。茶水將她胸口處的衣裙澆得透濕,緊緊地貼在肌膚上,令人感到黏膩和不適。


  幾乎就在她回過神來察覺到不對勁的同時,蕭確的目光已經掃了過來,從她的臉頰往下,極其輕慢地落在她的胸口處。


  靈初飛快地抬手擋住,仰臉看著他,聲音里已經帶了些怒意:「本宮現下不便見客,請你出去。」


  她連將軍也不叫了,是真的有點惱火,沒有哪一個女孩子能夠忍受這樣輕慢又赤|裸的目光。


  蕭確的視線又再上移,逼視著她的眼睛。


  他走得更近,目光極其迫人,靈初便忍不住要後退。然而往後就是坐榻,退無可退,她只能挺直了脊背,鼓起勇氣與他對視。


  兩人之間的空氣幾乎凍結成冰,帶著刺骨的涼意。打濕了的衣裙貼在身上,將她胸口處的肌膚激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這涼意迅速地蔓延至全身,甚至深入到骨髓里,令她心中一個激靈。


  對視片刻,靈初心裡彷彿已經有了預感似的,看著他在自己身前幾步外的距離停下了腳步,似笑非笑地道:「公主這樣冷淡,是不記得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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